此時正值夏日,夏夜頗為涼爽,海水漲落,聽著頗有韻味。
月光十分明亮,又無浮云遮擋,倒是頗有朦朧的感覺。
那一身白衣松垮垮的,掛在他瘦削的身子上便顯得頗為肥大。不然海風輕輕一吹,也不會讓他矯健的步伐慢了許些。
“她睡了么?”那人淡淡道,似是料到身后有人跟了上來。
“早已按照尋常的時辰睡下。大哥這邊呢?”他身后那人步履生風,不過片刻便在他身后一丈處站穩,亦是淡淡地回復道。
那“大哥”輕輕笑了笑,道:“只是去賭了幾把,還沒賺夠買一柄好劍的錢,那些人就把我轟出來了。但他們腳程太慢。”
“......她明日就十六了。”身后那人沉默了片刻,沒有接話,上前兩步,走到那“大哥”身邊,輕輕道。
他的聲音很輕,只在空氣中稍微停留了片刻,便隨著海水退去,“十三年了......”
“‘江夜輕寒花不語,斜陽春水舊東流’。十三年,中原武林便被她們禍害得不成樣子了。”那“大哥”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逃了十三年,她們的路數我基本掌握了。只是我再出現在中原武林,卻必須以‘君不器’的身份。你也一樣,‘徐不歌’這個名字必須頂在你腦袋上,不能掉下來。”
君不器緊了緊衣襟,海風帶著濕氣迎面撲來。他沉默了許久。
“她該出師了。”
這一句話輕飄飄地鉆進徐不歌的耳朵里,讓他不禁一愣。
“如今中原武林即將大亂,讓她此時出師,未免......”徐不歌皺眉道。
“她自己應該也是這么想的。”君不器打斷道,“她最近不太安分,找你比試的次數也多了,這句話遲早會從她嘴里出來,一字一句,毫不含糊。你就等她主動開口吧。”
徐不歌沉吟了片刻,突然笑道:“沒學會嫂子的溫柔多情,也沒學會二哥的心性厚重,倒是‘另辟蹊徑’......倒是讓人難以理解。”
聽他這話,君不器笑道:“畢竟她從小是跟著兩個大爺們兒長大的,能像尋常女子一般溫柔似水就怪了。”
君不器頓了頓,大概是先前就想到了什么,卻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開口——但這話卻不得不說,只能頗為尷尬道:“蘇不周......她不是一直喜歡江歲寒么......有關于他的話本她也攢了不少......”
徐不歌大抵是覺察到了什么,便道:“大哥有話直說就是了。”
君不器驟然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松了口氣,直接道:“我想送她去昆侖。”
徐不歌聞言又是一愣:“去昆侖?為何?”
君不器道:“以感風雪凜冽,以塑赤誠之心,一身熱血。”
少時江月曾讀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故而不知道他那師父取字“不周”是何意。
“如此看來,師父是要自己成為小人?為何不立志于君子?”
那時他師父愣了愣,倒是未曾想到這頑童有一日會有如此想法。
“‘比’與‘周’......他可曾告訴你,與何人比,又與何人‘周’?”那位老先生用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摸了摸他的短須,笑了笑,又搖了搖頭,“歲寒,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顆赤誠之心,一身凜冽正氣啊......”
你敢說世上皆是如你一般,一腔熱血之人嗎?
“你有一身上好的武藝,聰慧的頭腦,異稟的天賦,也有滿腔熱血,希望天下太平。若你你做事無怨無悔,不愧于天,無愧于地,更對得起天下蒼生,那你自是君子。而當今世上,豺狼幾人,虎豹幾許?唯不周,方才塑得正氣。”
“為師這樣與你說,你可懂得?”
幾度春秋,舊事如夢。
海浪的聲音漸漸退去。
看來這又會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
君不器淡淡道:“不愧于天,無愧于地,對得起天下蒼生......她只有在寒風中逆行過,才配站在巔峰。我意已決,看她明日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