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升起,陽光越來越刺眼,地面的溫度也在逐漸升高,眾人皆不動聲色很有默契地躲到了樹蔭下。文相府的后花園與街道相鄰,圍墻外傳來嬉笑聲與交談闊論之聲。
巳時了。
若是等管家拿來梯子,那便是要到未時,那還如何去采摘草藥呢?
罷了,罷了,還是不等文相下樹了,反正文相府里的一切與自己無關(guān),自己還是先行一步好了。
李魚一邊暗自盤算著,一邊開口道:“文大人,文夫人,小人還有要事就先行告辭了。”
“不行,你得留下。”不等文相和周氏開口,古力便義正辭嚴(yán)拒絕了李魚的要求,認(rèn)真道:“你走了,我怎么辦?”
“他文遠(yuǎn)明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賴上我可如何是好?你要留下來做證人,不能走。”
“這種誣陷他人的小人行徑,為兄怎么會做呢?”文相不滿嘟囔道,“賢弟也太不信任為兄的品性了。”
古力呵呵一笑,抬腳狠踹了一下樹干,面帶嘲諷地看著他,“誣陷之事,你小子之前還做得少嗎?”
文相嚇得一哆嗦,抱緊了樹干,不再說話。
周氏只覺得二人“眉來眼去”的行為不堪入目,她側(cè)過頭,視線落在一雙兒女身上,見兒子文意抬著頭,看著顫抖的樹干,面露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女兒文薔則是忙著吃糕點,絲毫不在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周氏見一雙兒女如此不諳世事,單純至蠢,不禁心酸且暴怒。
以往,若是文意文薔犯了錯,她要懲罰二人時,文遠(yuǎn)明總是橫加阻攔,并為二人行為開脫。他總說“意兒,薔兒都是頂頂聰明的孩子,只不過孩子還小,自是愛玩,你又何必這樣強(qiáng)拘著孩子的天性。等孩子們長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又或者說,“作為我文遠(yuǎn)明的孩子,無需有多大的建樹,只需要一生快樂無憂地生活便足夠了。”
彼時,她雖然總?cè)⌒ξ倪h(yuǎn)明是“孩子奴”,溺愛孩子,但心里甜如蜜糖,畢竟這是她與文遠(yuǎn)明的孩子,他能這般疼愛他們的孩子,她心里也是十分高興的。
可誰知,文遠(yuǎn)明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捧殺!就是擔(dān)心有一天他與古力之間的“兄弟情”暴露,意兒薔兒會成為阻礙,所以先下手為強(qiáng)了!
對于周氏這一連串的腦補(bǔ),文遠(yuǎn)明絲毫不知。
他抱著樹干,看著樹下的古力,腦中靈光一現(xiàn),突然想到下樹的辦法了!
他清了清嗓子,帶著一分討好,打著商量道:“明風(fēng)賢弟,其實你武藝高強(qiáng),能否上來帶為兄下去呢?”
“這……”古力猶豫了一下,臉色發(fā)紅,似乎十分難以啟齒,“其實,我也十分懼高。所以……對不住了!”
開玩笑,他是來看熱鬧的,哪里有出手的道理?
再說了,這文遠(yuǎn)明平日沒少給自己挖坑,雖說現(xiàn)在要改過自新,但也不能這么輕易放過他啊,要是他說什么自己就做什么,那多沒面子!
還是讓他多吃些苦頭再說吧,嘿嘿嘿。
古力搓著手,一想到文遠(yuǎn)明吃癟就興奮得臉色通紅。
文遠(yuǎn)明一愣,沒想到明風(fēng)也懼高!想來那日明風(fēng)也是如自己今日一般,悲喜交加下暫時控制了恐懼才爬到樹上的吧。
若不是真把自己這個做兄弟的放在心里了,又怎么會克服本能,不懼高度,來到文相府懷念自己呢?
這樣一想,文遠(yuǎn)明的感動又加深了幾分,“明風(fēng)……”
“要不……”
“啊!我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了!”文意打斷了李魚的話,興奮地一拍手道:“既然爹爹不敢下來,梯子又沒那么快做好,那我們可以將爹爹打下樹來,讓府里的小廝接著不就行了嗎?”
逆子!逆子!以為在打棗子嗎?!文遠(yuǎn)明氣得太陽穴突突的跳,頗后悔之前對他太好了。
他怒氣沖沖地瞪了一眼文意,十分果斷的否決了文意的提議,“我還是等梯子吧。”
文意啊了一聲,他覺得這個方法挺好的呀,為什么爹爹不同意呢,他看向古力,直覺爹爹會聽這個人的話,“你呢?覺得這方法怎么樣?”
古力聞言差點笑出了聲,這文遠(yuǎn)明生出了個什么寶貝兒子啊!
他憋著笑,抬頭看了一眼趴在樹上顫顫巍巍的文遠(yuǎn)明,剛想說好,卻在觸及文遠(yuǎn)明那哀求的目光,面上浮現(xiàn)了一絲不忍,“我覺得這方法太過兇險……”
他只是想著讓文遠(yuǎn)明吃點苦頭,沒想過要害文遠(yuǎn)明性命,這離地三丈多,要是跌下來沒接到,可不是缺胳膊斷腿的事情了。
“明風(fēng)……”文遠(yuǎn)明感動地看著古力,他還是關(guān)心他的!
“娘呢?”文意轉(zhuǎn)頭問周氏。
周氏默默觀察著文遠(yuǎn)明和古力二人,越看,越想,越覺得自己找到真相,心中既怒又恨。
若不是身份不允許,她片刻都不想呆在這后花園中,周氏有意讓文遠(yuǎn)明吃些苦頭加上心下不甘,一開口就頗諷刺道:“我覺得此法甚好,就是擔(dān)心古力將軍會心疼罷了。”
古力一聽這話怎么有點不對頭,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只能歸為這豪門夫人一向如此陰陽怪氣,遂極其耿直坦言:“本將軍確實是擔(dān)心文相的安危。”
周氏一聽,氣得差點昏厥過去,這人怎么忒不要臉,真當(dāng)她是死人不成?!
瞧瞧現(xiàn)在這兩人的“深情對視”“互訴衷腸”,恍若無人,絲毫不將她與一雙兒女放在眼里,真是可惡至極!
“那更應(yīng)該讓老爺盡快下來。”周氏繃著一張臉,吩咐下來拿來竿子,以及找?guī)讉€年輕力壯的小廝過來接人。
李魚見這架勢,默默地把自己要上去將文相帶下來的話咽了下去,心中叨念著:大家開心就好,開心就好。
倒是在一旁吃著糕點的文薔停止了進(jìn)食,反對道:“這,這樣不好吧?”
她乖巧搖著頭,豎起一根手指,指著那參天大樹,擔(dān)憂道:“要是下人接不到可怎么辦?為了爹爹的安全,我們還是費些時間等梯子吧。”
樹上的老父親瞬間感動落淚。
啊……這久違的溫馨的貼心的小棉襖啊!
啊……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可愛善良的小姑娘呢?
啊……他文遠(yuǎn)明何德何能成為這可愛姑娘的爹爹啊!
感嘆過后,文遠(yuǎn)明的臉上是滿溢的父愛,他慈祥地看著文薔,聲音柔得仿佛怕嚇到她一般,慈愛地喚著文薔的乳名,寵溺極了,“寶兒真是爹爹的貼心小棉襖。那就依寶兒的,等梯子吧。”
文意卻不同意,“怎么會接不住呢?陽光毒辣,爹爹多趴在樹上一刻就多受一刻的苦,咱們還是盡快讓爹爹下來吧。妹妹要是擔(dān)心的話,就讓丫鬟們將府里所有的被褥拿過來鋪上,這樣就算下人失手了,爹爹也不會有什么危險。”
文薔塞了一塊糕點,歪著頭考慮了半晌,“哥哥說得對,不能讓爹爹再受苦了。我這就讓人將被褥拿過來。”
樹上的文相:“……”就沒有人征求一下他的意見嗎?
造孽啊!逆子啊!就這么把自己的小棉襖拐到陰溝里去了!
于是,東越第一宰相的府里出現(xiàn)了李魚、古力人生記憶里中最令人震驚、最啼笑皆非、最喪心病狂的一幕——
文相的枕邊人以及一雙兒女拿著長長的竿子邊往上捅,邊哀求道:“爹爹(夫君)快松手。”
對于恐高的人,雖說看著下方會手腳發(fā)軟,不顧一切的想往下跳,但是理智卻會制止自己這種愚蠢的行為,反而會想盡辦法抓住身邊一切可以穩(wěn)固自己和給予自己安全感的的東西,更何況在有外力想要讓自己掉下去的情況,身體的求生本能更會徹底被激發(fā)。
因此,文遠(yuǎn)明非但沒有松手反而更加緊緊抱著枝干,甚至于往旁邊挪了挪,避免被下方的竿子捅下樹。
他這一舉動,徹底傷了樹下文薔小棉襖的那脆弱透明的小心靈,她淚汪汪地抬頭看著文遠(yuǎn)明,“爹爹,你怎么能躲呢?你竟然躲開寶兒……”
“寶兒……”文遠(yuǎn)明心里苦啊,他現(xiàn)在心里升起了濃濃的愧疚感以及挫敗感,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躲開了,但是要讓自己下樹,自己實在是沒勇氣啊!!
他想要勸說樹下的親人,給他點時間讓他做好心理準(zhǔn)備,自己慢慢下樹好了,卻見文薔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抹了一把眼淚,往嘴里塞了一塊糕點,袖子往上一挽,再次接過丫鬟手中的竿子,閉上了眼睛,一邊胡亂往上捅,一邊扯著嗓子哀嚎:“爹爹,寶兒不想你呆在上面受苦了,快下來吧……”
文相沒想到她會有此舉動,一時不查,竟挨了好幾下打。
“……”這孩子怎么不按照套路來呢?不過……寶兒打得可真疼啊,嘶……力氣還真不小,看來身體很康健!
李魚和古力看著這場鬧劇,兩個人面面相覷。
古力有些于心不忍,但因之前說過自己懼高,現(xiàn)在也不好自己拆穿自己的謊言,他看了看文遠(yuǎn)明,轉(zhuǎn)頭對著李魚有些心虛道:“李巡官,你看這……”不知道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救文相于如此水深火熱之中啊!
李魚瞧著約莫再有一刻鐘就到午時,實在是不想再多做耽擱,如今又有古力出言尋求幫助,當(dāng)即道了一聲:“得罪了!”腳尖一點,飛身上樹,將文遠(yuǎn)明拎了下來。
樹下,文意和文薔滿臉震驚,兩眼放光地看這李魚。
李魚對于這種崇拜的眼神很熟悉,畢竟,在東越城少有人會有自己這么厲害的輕功。
“咳……”
李魚清了清嗓子,剛想十分大氣的說喜歡的話可以教他們,卻見文薔,文意癡癡地看著她,滿臉不可置信:“小魚,你剛剛張開手臂飛上樹的樣子,真像個鳥人啊!”
李魚:“……”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