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霸,你必下地獄!”
“你不得好死!”
“李天霸,你骨灰灑茅廁!”
“來世你必給俺為奴!”
……
白玄也正躺在屋頂上,時不時側(cè)一側(cè)頭,通過扒拉開的一小條縫看里邊血流成河的模樣。
各種不堪入耳的叫罵聲攪和著噗呲噗呲濺開血來的聲音,重重地?fù)舸蛟陂T外侍衛(wèi)的心上。
“唉……好死不如賴活著。”
李天霸重重嘆了口氣,眼睛半瞇,瞅著樹上的鳥兒,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之常情,權(quán)勢這種東西,一開始總想著有那么大的位子就行了,但是真正走到那個位子上的時候,免不了雄心勃勃,心里暗搓搓想著,一步就好,走一步,再往上走一步。”
一道甕聲甕氣的嗓音傳了出來。
坐在臺階上的李天霸用手在青石板上使勁摁了摁,讓手掌貼上青石板的陰涼,然后又放在滾燙的額頭上,驅(qū)散了些熱。
順勢抬起頭,瞅了眼走出來的“小果子”。
掃帚上的木條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暈染成深深的血紅色。
“是啊,我也是這樣的人。”
李天霸笑了笑,接過話茬。
“若僅僅只是這樣的人,那便沒必要往前走了。”
小果子扛著掃帚,云淡風(fēng)輕地對著李天霸說。
李天霸默不作聲。
小果子只是稍作停頓,往前走出去。
他要洗洗掃帚。
“等等。”
“此次五毒山襲殺,我雖已解毒,但左手傷重,氣血虧虛,怕是難以復(fù)原,日后恐難以發(fā)揮霸王劍訣全部功力。”
小果子頓住了,愣了愣轉(zhuǎn)頭問:“告訴我干什么?”
“日后我若失本心,你可殺我。”
……
“好。”
兩人皆未注意到,一個蒙面白衣少年正坐在屋頂,靜靜看著這一切。
“倒是勉強(qiáng)夠格了……”
白玄喃喃道,縱身一躍,落在了獨(dú)自在此彷徨的李天霸身前。
“你是……”
李天霸并未在第一時間叫來小果子,只是眉頭一挑,面露疑惑之色。
“好久不見了,李天霸。”
熟悉的聲音響起在李天霸耳畔。
李天霸渾身一顫,眼中露出探尋的目光,一手撐著青石板,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另一手小心扶著膝蓋,緩緩站直了身子,喉結(jié)動了動,問:“是……是先生么?”
白玄笑了笑:“你還沒虛弱到這個地步,是我,沒必要掩飾了。”
白玄看得出來,李天霸已經(jīng)很久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人了。
只是在剛剛,他才又重新信任了那個叫“小果子”的掃地小廝。
李天霸的眼睛頓時明亮了起來,雙手用力一抱拳,深深一鞠躬,激動道:“先生,可是您救了我?!”
“糞湯好喝么?”
李天霸的臉頓時綠了。
“不與你說笑了。”
白玄拍了拍李天霸的肩膀,也坐在青石板上。
“問你個事兒,山下百姓強(qiáng)征的事兒,怎么解決了?”
“解決不成了,沒管了,我都快歸西了,自然先管好自己。”
“李天霸,我明白你,亦理解你,自幼喪父,唯一的妹妹身死,迷失在權(quán)勢中,卻又在雄心中藏著忐忑不安,誰都不敢相信。”
“但現(xiàn)在,有些人你應(yīng)該相信的,并且一直相信。”
“一個人,永遠(yuǎn)走不遠(yuǎn)。”
李天霸原本因?yàn)樾δ樁‖F(xiàn)出的褶皺漸漸平緩了下來。
“我去擺茶。”
李天霸剛要站起身,卻被白玄按了下來。
“別整這些花架子,像個朋友一樣,跟閑聊一樣。”
朋友……
一個是三百年來獨(dú)自行走在世間的贖罪之人。
一個是曾經(jīng)迷失在權(quán)勢中又找回自我的彷徨之人。
兩人都在等,等一個朋友。
“好。”
李天霸長出了一口氣,抿了抿嘴唇,說:“我同他們說好了,每戶抽點(diǎn)糧食,花錢買。男丁亦是自愿入伍,許了一月之期,若是反悔,便發(fā)給盤纏回去。”
“霸王山負(fù)擔(dān)得起么?”
“負(fù)擔(dān)不起。”
李天霸搖頭笑了笑。
“故此我又讓人去山下幫忙勞作,我的人都是精神小伙兒。”
“如此這般,效率又能提高不少,從那增產(chǎn)之中,十中抽四,既減輕百姓勞作壓力,漲了收成,又除新兵后顧之憂,可謂好事兒。”
“這樣一來,入伍之人也多了,中途退伍之人,也少了。”
“就無所謂那什么盤纏了。”
“那人都去勞作了,誰來當(dāng)兵,拿什么去爭雄呢?”
白玄接著問。
“先扎穩(wěn)根基,擴(kuò)充人馬,再事爭雄。”
李天霸脫口而出。
“這定計,穩(wěn)扎穩(wěn)打,倒是不賴。”
“可惜啊,才定下此計,霸王山便遭此巨變,實(shí)力大損,出山爭雄,怕是要耽擱不少時日了。”
李天霸長嘆一聲,其實(shí)他現(xiàn)在只盼霸王山能屹立不倒,這場大難,霸王山元?dú)獯髠懿槐煌滩ⅲ咽切沂隆?p> 不過這樣也好,早些清理掉內(nèi)部隱患,雖有陣痛,但卻避免了更大的危機(jī)。
“不錯……”
白玄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李天霸所為,果然還是有一方霸主的智慧。
“人都醒了吧?”
白玄扭頭看了看屋內(nèi)。
李天霸知道,白玄說的是自己那些被迷暈綁住的部下。
耳朵微動,有一些輕微的響動和迷茫的低語傳了出來。
“應(yīng)該是的,都差不多醒了吧。”
白玄聽那輕輕的哼聲,想必都是些體弱病虛之人。
“也就是說,現(xiàn)在整個霸王山可堪一用之人,唯有小果子一人?”
“他一人,可擋千騎。”
李天霸回答。
白玄站起身,彈了彈衣服上的塵土。
論智慧,李天霸有,但談不上頂尖。
論武功,李天霸亦為五岳主人之一,雖遭受重創(chuàng),但亦寶刀未老。
論手段,自然也夠。
但白玄都沒有看上。
白玄看上的,是李天霸這份心境。
犯錯之后能聽得進(jìn)勸誡,肯為百姓謀福祉。
將死之時臨危不亂,泰然自若。
跌倒之后重新站起,未失信心。
就算白玄能預(yù)知未來自然變化,也不能保證李天霸永遠(yuǎn)不敗。
白玄在暗處。
如果要選一個人去推翻南離王朝。
李天霸,可。
白玄站起身,拍了拍李天霸的肩膀,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放心去做。”
白玄朝著屋子瞅了瞅。
有些人要走出來了。
隨即幾個縱躍,白玄消失在霸王山的密林之中。
“山主啊!”
“在下……”
又是一陣重獲新生后痛哭流涕的寒暄。
紛紛送走眾人后,李天霸意氣風(fēng)發(fā)地邁開步子,朝著半山腰的小院走去。
他要一掃那里的臭氣熏天。
“呼……”
一陣風(fēng)吹過來。
好巧不巧,密林中飛出一柄小刀甩了過來,深深地插在李天霸腳跟前。
一張紙正正插進(jìn)了小刀,直至刀柄,被釘在地上。
墨跡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