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巖則仔細打量著這個人,年紀大約五十歲上下,穿著一件略顯肥大的黑色斜襟長棉袍,腳上套著一雙樣式很老的黑布棉鞋,他的臉皮有些發(fā)黃,一雙眼睛卻是明亮有神。不過惹人注目的是他略顯蓬亂的頭發(fā),當真是梳了一個小髻子在頭頂上,發(fā)間還插著一只黑得發(fā)亮的不知是墨玉還是牛角或是其他什么材質(zhì)的發(fā)簪。
這道士也仔細地打量著他們兩個人,不時皺皺眉,撇撇嘴,好像真能看出些什么。夏冰不喜歡被陌生人這么盯著,便背過身朝別處望著。那道士笑了笑對鄭巖道:“貧道別的本事沒有,看相還是準的。兩位剛才捐了不少功德,貧道就免費給你們指點指點。”
鄭巖頗有興趣,“哦?那依道長看我的將來怎么樣呢?”
道士瞇起眼睛,煞有介事地問,“你是問事業(yè),還是問姻緣?”
鄭巖看了一眼夏冰,笑著答道:“如果問姻緣呢?”
夏冰覺得這道士本就是在忽悠人,而鄭巖竟然相信這套把戲,于是不滿地瞥了兩人一眼,獨自朝東配殿的方向走去。
道士皺著眉,用下巴橫了一記夏冰的背影,努著嘴道:“喏!她不愿意。”
鄭巖滿心疑惑,還想再問,突然見他臉色大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夏冰正要跨進那個東配殿旁邊的月亮門。
道士速度極快地奔過去,擋在夏冰的面前,不高興地勸道:“姑娘留步,這里面是貧道住處,不能供人參觀。”
夏冰瞧了一眼半開著的木板門,不死心地朝前又邁了一步。
道士只得后退,面上有些發(fā)急,“哎!你這丫頭怎么說不聽呢!”
鄭巖站在一旁,也覺得有些失禮,他想把夏冰帶出來,卻被夏冰不滿地瞪了一眼。夏冰倔強地踮起腳尖,扶住墻邊的一根紫竹,朝里面張望。
道士皺了皺眉,忍不住問道:“你看什么呢?”
“我看看是不是造假的作坊!”
“我造了什么假了?”道士哼笑一聲,仿佛有了些興趣。
夏冰輕蔑地瞥了道士一眼,“前殿屏風后面的那個玻璃罩里,你那塊所謂的史前化石,明明是用水泥把幾塊石頭黏在一起拼成的;西配殿門前那顆柏樹,明明只有三百多年,你卻敢在牌子上寫六百年古木;還有,”夏冰轉身,望著不遠處的一個烏龜模樣的石墩道:“那個明明是清朝的,你卻在銘牌上說是漢朝的文物!這還不算造假嗎?”
道士一邊點頭一邊大笑,他轉了轉眼珠,不緊不慢地答道:“那塊石碑是假的不錯,可那里面的貝殼化石確實是真的,起碼有幾十萬歲了,怎么不算是史前化石了?那顆柏樹,雖說今年是不到四百歲,我那牌子掛的是早了些,可焉知它兩百年后就不在了?還有那個烏龜,的確是清朝的,可它仿的是漢朝的形制,反正也沒幾個人看出來,說它年代久遠,讓游客心存敬畏,不敢隨意破壞,不是還有利于文物保護么?”
夏冰瞪著道士,明知他是故意狡辯,可那話里仿佛又有那么點道理,自己一時還真說不出什么來反駁。
鄭巖看著兩人言語來往,只是斗氣,便也不插話,立在一旁默默地笑。
道士見夏冰接不上話,又是一番大笑,他著意地對夏冰點點頭道:“你這丫頭知道得不少,你叫什么?”
夏冰沒好氣地瞪了道士一眼,揶揄道:“你不是會看相么?怎么連我的姓名都算不出來?”
道士呵呵一笑,“我沒學過算人姓氏,你不說也罷。不過,你一個丫頭為什么想要看我的住處?”
夏冰嫌棄地瞪了他一眼道:“誰要看你住的地方,我不過是想看看你后面院子里的梅花!”
道士眼里的笑意一緊,懷疑地問道:“你怎么知道這后院有梅花?”
“那院子里不但有梅花,還有好多石碑吧?我小時候經(jīng)常跟外公一起來這兒,還幫他拓過好多碑文呢!”
道士的臉上顯出一些奇怪的表情,喃喃自語著:“哦,你外公,……,原來是有故人相識……怪不得你一個丫頭知道這么多。”他把夏冰重新打量著,漸漸眉頭緊皺,仿佛有所顧忌似的朝身后掃了一眼,突然做出趕人的架勢:“你怎么這么難纏?這里本來就是不對游客開放的!快走吧!”
夏冰不服氣地瞪了道士一眼,“不許游客進去,那他怎么在里面?”
道士順著夏冰的目光看去,狹長的通道盡頭,祁震正在一棵梅樹下,彎腰看著一塊還未刻完的石碑。他長嘆了一聲,頹然自語道:“罷了,罷了,逃不過了。”
他一臉無奈,正打算放夏冰進去,鄭巖手機卻突然響起來,他抱歉地朝夏冰做了個手勢,走到小院外面去接電話。
夏冰很想去看看,可又不愿獨自進去,況且里面還有一個陌生人,猶豫片刻也只得退出小院。
就在夏冰轉身的瞬間,祁震從通道里走出來,只瞧見夏冰一個背影。他剛才雖然聽得不甚真切,卻知道這道士是在跟那女孩斗嘴,打趣地對道士說:“道長挺有女人緣的么!這么隱蔽的住處都有人感興趣。”
道士袖著手,一臉黯淡地看著祁震,哼笑一聲,“她要真是為我來的,倒好了。”
祁震覺得這話有些古怪,可是懶得再問,他已經(jīng)在這里待得夠久了,便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黃色信封,道士立刻彎腰雙手接著,嚴肅地念叨一句:“無量壽佛!”
祁震朝道士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那道士卻伸手攔住他,眼神里頗有些奇怪的神色,“小哥,可信命么?”
“不信。”
“那,可信緣分?”
“什么緣分?”
“姻緣。”道士的聲音有些微顫。
祁震愣了一愣,想這道士八成是要給自己算命,這樣的事兒他經(jīng)歷得多了,便耐著性子等著。
誰知那道士扭捏半天,臉色十分為難,末了咬牙對祁震道:“小哥,你此生不得所愛,因你命中沒有姻緣,所以不可強求。若你能舍得那人,此后便可一生優(yōu)渥,名利雙收!”
祁震看著道士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他不好意思地對道士擺手道:“對不起,嗯,只是,我要是舍不得——”
道士無奈地搖了搖頭,“舍不得你就沒命了!”
祁震笑著連連點頭,想了想問道:“什么樣的女人會那么厲害?能要了我的命?”
道士笑了笑,感慨道:“這塵世里的緣分是座迷城,能走出來真正放下、了悟透徹的寥寥無幾,多少人迷在里頭把自己一生都葬送了。小哥萬萬切記,凡事不可執(zhí)著,隨遇而安就好,至于姻緣,千萬不可動心!”
祁震看著道士一副認真的模樣,心里暗笑他入戲太深,于是假裝認真地點頭道:“法師的話,我記住了,對女人,我還真是薄情寡義,所以,大概不會有你擔心的那么嚴重。”
道士搖頭道:“那是你沒遇到!我也不知道你會怎樣遇見她,所以只能勸你絕不可動心。過了這個劫,你便沒什么阻礙了。”
祁震笑著向道士致謝,朝來時的路走去。
道士望著祁震遠去的背影,黯然搖頭自語:“何必相遇呢?若不遇見,便各自安穩(wěn),遇見了,……”
祁震并沒有把道士的話放在心上,走下臺階時,與夏冰擦身而過,還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夏冰也一無所知地看著前面陌生男子的背影,兩人都以為走回各自的生活,卻不知他們的命運已經(jīng)開始交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