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舒鳴遠后,蘇慕羽成了這小小院落名副其實的一家之主了,身上只有二十兩銀子和幾吊銅錢了,而且在有十多天就過年了。雖然這是自己長這么大第一次要操持過年的事,但他還是想辦的豐富些,這樣起碼能讓舒蘭心高興點。
天空又開始下雪了,風吹著雪花打在人的臉上真的如刀割一般,蘇慕羽坐在風雪中等著顧客上門,但是如果不是親爹死了,這種鬼天氣誰會愿意出來呢?
但是蘇慕羽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在等,這時,遠處的一個黑點慢慢的變大,走的近了,蘇慕羽發現這是一個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人,臉上也包著布,只露出倆只精光閃閃的眼睛,腰間的袍子上有一截突起,應該是腰上掛著兵器。
這黑袍人走在蘇慕羽的畫攤前停住,蘇慕羽就問道:“作畫?”
沒想到的是這黑袍人反問他:“缺錢?”
蘇慕羽愣了一下,點點頭道:“缺。”
黑袍人也點點頭,然后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大概有十兩重,他將銀子放在蘇慕羽面前道:“送封信,城北倚翠樓。”
蘇慕羽搖了搖頭道:“只作畫,不送信。”他畢竟是貴族,就是再缺錢也是貴族,向這樣跑腿賺錢的事他真的不屑去做。
黑袍人對這個回答似乎很意外,明顯的一愣神。不過他也沒說什么,將銀子揣入懷中就離開了。
此時,蘇慕羽發現他走過的地方腳印都非常淺,顯然是輕功極佳。像這樣的腳印,蘇慕羽現在也能做到,但一路就這樣走來,他卻是萬萬做不到。
“不跑腿,可以送信!”蘇慕羽沖著那走遠的背影大聲道。
那黑袍人又是一愣,他沒想到在這風雪交加的小小延塞城,居然能遇見這么有趣的人,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了笑意,然后他轉過身,慢慢的走了回來。
“會畫什么?”
“你喜歡什么?”
“來只猛虎!”
蘇慕羽就開始研墨,天氣太冷,墨都凍成了冰,蘇慕羽不得不用內力化開了墨,這一舉動讓這黑袍人著實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驚。
一如當日舒鳴遠畫的老虎一般,栩栩如生,欲破紙而出。黑袍人道:“不錯,不錯,多少銀子?”
蘇慕羽道:“第一次畫,你看著給吧!”
那黑袍人還是掏出了十兩銀子,似乎覺的少,又在身上摸了一下,但最后還是只將這十兩銀子放下。
十兩確實是不少,但對于江湖人來說也算不上多。蘇慕羽拿起銀子揣入懷中,也未說少,也沒有找錢的意思,只是伸出手道:“信呢?”
這次黑袍人沒有覺的意外,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他,道:“如煙。”
蘇慕羽點點頭,道:“只有信,沒有話?”
黑袍人道:“沒有話。”然后他看著蘇慕羽道:“兄弟怎么稱呼?”
蘇慕羽道:“在下冷一霄。”他卻沒有問黑袍人的姓名。
黑袍人好像很滿意,點點頭道:“攤子我給你看著。”
“倚翠樓”聽名字就知道是青樓,“如煙”聽名字就知道是妓女。城北不太遠也不太近,蘇慕羽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了倚翠樓。
倚翠樓很有名,起碼在延塞城很有名,三層的小樓不住的往外飄著胭脂氣。蘇慕羽是個英俊的少年,還沒進門就有人認出了他。
“這不是城南的冷公子嗎?”
“呦,冷公子也來光顧呀!”
“冷公子給畫個梅蘭竹菊圖,姐姐就不收你錢了。”
“冷公子什么也不用畫,姐姐還給你錢。”
“哈哈哈,你這浪蹄子,是見人冷公子長的好看就打算倒貼嗎?”
“就怕冷公子看不上你們這些庸脂俗粉,沒見冷公子身邊那神仙般的美人嗎?”
蘇慕羽的畫最大的主顧是富家的公子小姐,其次就是秦樓楚館的姑娘們了,所以這倚翠樓不少的姑娘都認識他。
蘇慕羽被這些姑娘們調笑的臉上發紅,只得繞過這些鶯鶯燕燕,徑直來到一個四十多歲,滿臉抹著厚厚的粉,頭上插了朵黃花扮姑娘的婦人面前,這是老鴇。
“在下找如煙姑娘。”蘇慕羽道。
他這話一出口,老鴇和姑娘們都笑了起來,“看,我說冷公子看不上你們這些庸脂俗粉吧,人家是看上如煙姑娘了。”一個粉衣女子妖聲妖氣的道。
老鴇也笑道:“冷公子,見如煙姑娘一百兩銀子。不過你長的這么俊,奴家做主,給你打個對折,五十兩。”
蘇慕羽一愣,不過他也沒心情和這幫老鴇妓女廢話,淡淡道:“在下是來送信的。”
那老鴇還待說話,這時樓上一個清脆的女聲道:“吳媽媽,請冷公子上來吧。”
那老鴇聞言趕忙擺首弄姿的帶著蘇慕羽上樓。如煙的房間在二樓最里面,里間大概是臥房,外間放了一架瑤琴,一張酒桌,還有一方棋盤,房間里并不顯的香艷,反倒有一絲清麗。
如煙也不像名字那樣妖嬈,二十歲的樣子,很美,臉上的妝也很淡,給人一種清清爽爽的感覺,除了如煙這個名字,她絕不像是一個風塵女子,給蘇慕羽的印象要比底下那些女子好很多。
蘇慕羽不愿在此久呆,開門見山地道:“如煙姑娘,有人托在下給你帶封信。”說罷,自懷中取出信來放在面前的小幾上。
如煙也沒有問是誰帶的信,好像早就知道有人會送這封信了,只淡淡道:“有勞冷公子了。”
事情既然辦完了,蘇慕羽就打算離開了,如煙卻道:“冷公子稍等。”說罷自里間取了一錠十兩的銀子遞給蘇慕羽。
蘇慕羽現在開始痛恨起這件差事了,他不是個跑腿的,他是貴族,所以他冷冷地道:“在下是賣畫的。”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如煙也像黑袍人一樣,明顯的愣住了,但是他馬上明白了過來,追了出來向蘇慕羽道:“冷公子多包涵,是如煙失禮了。”
蘇慕羽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話,在周圍一眾詫異的眼神下走出了倚翠樓。
雪慢慢開始變小了,但冷風仍舊如刀,蘇慕羽慢慢的朝城南走去,他心里很不舒服,他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跑腿的人了,雖然美名其曰作畫,但是不管是黑袍人,還是如煙都把他當作跑腿的。
他有些想念仁王府,想念父王,想念母親,想念冷婆婆,甚至是想念大哥,最后他想起了木紫薇,想起了她那放肆的笑聲,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他就這樣頂著寒風慢慢的朝前走。
距畫攤不遠蘇慕羽就看見舒蘭心來了,舒蘭心撐著一把油紙傘,手臂上還搭這一件寶藍色的披風。
此刻,她正和那黑袍人在談著什么,好像還相談甚歡,舒蘭心甚至還發出了一陣輕輕的笑聲。
蘇慕羽心中很是奇怪,舒蘭心并不是話多的人,黑袍人好像也不是,可是這倆個不愛說話的陌生人怎么突然話多了起來,他們在談什么,有什么好談的。
二人見蘇慕羽回來了,同時閉口不言,舒蘭心幫蘇慕羽披上了披風,蘇慕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卻并未說話。
他轉身對黑袍人道:“信送到了。”
黑袍人又變成了半啞巴,點點頭道:“多謝。”
然后他又對舒蘭心道:“舒姑娘,告辭了。”
蘇慕羽就更覺的奇怪了,轉身看著舒蘭心,舒蘭心卻只是笑了笑,沒有回應蘇慕羽詢問的目光。
那黑袍人走了十余步后,突然回頭問蘇慕羽:“舒姑娘是你的愛人嗎?”
蘇慕羽被他問的一愣,舒蘭心卻明顯的臉紅了,眼睛卻期待的望著蘇慕羽。
蘇慕羽想了一想,對黑袍人道:“是。”
黑袍人點了點頭,道:“很好。”然后大步離開,慢慢的消失在風雪中。
蘇慕羽臉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這是一個怪人。蘇慕羽幫他送信一是因為他需要那十兩銀子,二是因為他看出這黑袍人武功很好,至于武功好和他有什么關系,他沒想那么多,只是感覺可以幫黑袍人送信。
聽道蘇慕羽說自己是他的愛人,舒蘭心心中甜甜的,她柔聲對蘇慕羽道:“霄哥哥,雪這么大,不會有人來了,我們回家吧。”
蘇慕羽也覺得大概不會有人來了,就點點頭道:“好,我們回家。”
回到屋中,舒蘭心已經生好了火盆,屋子中一點也不覺得冷,舒蘭心給蘇慕羽倒了杯茶,蘇慕羽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蘭心,你剛和那怪人說什么呢?”
舒蘭心卻道:“怪人?哦,那人不是怪人,還很有意思呢!”
蘇慕羽不覺得那黑袍人有什么意思,道:“他給你說什么了?”
舒蘭心道:“也沒說什么,他給我講了些江南趣事,說了些淮州一個劫富濟貧的大俠的事。”
淮州距秦州和幽州都有上千里,而且蘇慕羽對劫富濟貧的大俠更沒興趣,所以也就沒多問,只是對舒蘭心道:“蘭心,以后這種不明來歷的人還是少說話。”
舒蘭心知道蘇慕羽關心她,輕輕地道:“霄哥哥,蘭心記住了。”
轉眼間就要過年了,蘇慕羽對置辦過年的用品沒有任何經驗,只是給舒蘭心和自己每人做了幾身新衣服。還好李明芳知道二人年紀都小,帶著李家眾人忙前忙后的,總算將一應物品置辦妥當。
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多,過年那天,天空又紛紛揚揚的飄起了雪花。蘇慕羽和舒蘭心都不會做飯,好在城中有定做酒席的酒樓,現在酒菜也都上了桌。
蘇慕羽和舒蘭心相對而坐,心中卻都沒有一絲過年的喜悅。這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自己從錦衣玉食的王府公子變成了流落他鄉的賣畫人,舒蘭心也失去了自己相依為命的爺爺。
半晌,蘇慕羽還是舉起酒杯對舒蘭心道:“蘭心,新年好。”他不原意這種沉悶的氣氛讓舒蘭心想起過多的傷心事。
舒蘭心也舉起酒杯道:“霄哥哥,新年好。”
二人同時飲下后,舒蘭心突然哭了起來,蘇慕羽趕緊起身,走到她的身旁道:“蘭心,你怎么了?”
舒蘭心撲在他的懷里,哭的更傷心了,她邊哭邊道:“霄哥哥,以后蘭心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蘇慕羽也是悲從心來,道:“蘭心,你放心,霄哥哥,永遠也不會離開你,永遠找顧你。”
待舒蘭心止住哭聲,蘇慕羽自懷中掏出了一枚雞血紅的玉簪子,輕輕的插在舒蘭心烏黑的發髻上,柔聲道:“蘭心,這是霄哥哥送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這是蕭心怡留給蘇慕羽的遺物,現在他送給了舒蘭心,同時他心里也決定要照顧舒蘭心一輩子。
舒蘭心見蘇慕羽鄭重的樣子,知道這簪子必定意義非凡,輕輕的點了點頭道:“蘭心很喜歡。”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卻是李明芳帶著李家幾兄弟過來了。
李明芳陪父親吃完年夜飯,知道蘇慕羽二人必定心情不好,所以早早就帶著李明哲等人過來陪蘇慕羽和舒蘭心。
蘇慕羽見是李家眾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論如何,自己還有這幫朋友,心情也變的不那么沉悶了,趕緊邀請眾人入席。
在延塞城這個破敗的小院子里,在大雪紛飛中,蘇慕羽過完了自己十四歲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