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靈素和弟弟在這里轉了一圈兒，就回去了。

　　劉云陪著劉老喝了幾杯，就留著他們熱鬧，回到了內院。

　　站在內院門口，他有些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其實他最想的是回書房，這要是原來夫人，他打發人說一句就行，而現在……

　　回芙蓉軒，她肯定還在生氣，還會逼問他處理靈兒的結果。

　　要是知道把他們姐弟倆帶出去應酬，這個氣，只會更大。

　　今天那個胖兒子呀……沒想到，生下來就沒有母親了，還養得這樣好！

　　要是……那我該多么喜歡他啊！

　　可再接觸下去，喜歡上了，將來可怎么辦？

　　他沒辦法，猶豫了一會兒，先去主院。

　　他進了院子，下人趕緊往里通報，“大小姐，侯爺來了。”

　　“爹爹。“女兒已經換下剛才的衣服，穿著白色細棉的小裙子。看樣子正在寫字。

　　“嗯，在寫字？“

　　“是，弟弟去喝水休息。我寫了會兒。“

　　劉云坐下，拉著女兒的小手，溫和的問：“靈兒，昨天，是和你母親鬧不愉快了嗎？”

　　“爹爹，那是您的新夫人，不是我母親。“劉靈素認真的說。

　　“靈兒，靈兒……“劉云無奈的說

　　“話不能這樣講。靈兒，你看，爹爹與她成親都二年多了，也沒要你去她前面請安。爹爹就是知道，你可能心里會不高興。

　　你看，爹爹是在乎你的感受的，是不是？可人活在這世道上，都要守著規矩。她在法理上是你母親，這個是事實，是沒辦法忽略的。

　　你現在已經出了孝，要出去交際了。這個時候，就會顯示出她的重要了。哪有女孩子出去不是跟隨大人的？你能總在家里不出門嗎？就算你為你自己，也要與她交好。再者說，她，多才藝，人也很好。”

　　劉靈素垂著眼皮，沒說話。

　　“你看，她嫁進來，就是劉家主婦。這個主院，咱們劉家家規，或者無論哪一家，都應該是主婦住的。結果，你只與爹爹商討住進來的可能性，爹爹都還沒同意，也沒與夫人打招呼，你就直接搬了進來。

　　這件事做的，是十分的不合適的。你讓夫人怎么想？讓外人怎么看？就算把這事與你外祖母說，她老人家也不會贊同你。靈兒，你明白爹爹說的嗎？”

　　“爹爹，您說的，靈兒都明白。對于夫人，靈兒有所耳聞……她即嫁您，就該知道，長興侯府是什么樣的人家，您是什么樣人，需要面對的是什么。”

　　劉云吃驚的發現，女兒的表情，他看不明白了。

　　劉靈素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嘲諷：“可這進了咱們家門兒，還像尋常婦人那樣使點小手腕，還真讓女兒瞧不起。

　　況且，爹爹，您十六歲執掌家業，我曾祖父和祖父，把您當眼睛一樣的愛護，把家業交給您，他們一百個放心。您是簡單的人物嗎？

　　周圍的親朋，生意伙伴和下屬，包括剛才的劉老，他們都那么敬佩您，無條件的聽從您。就是皇上他老人家，對您也十分的看重。

　　全天下，有幾人能如您這般尊貴？她……那樣的女人，能嫁給您，享受那么多財富和長興侯夫人的尊榮，可是祖上積了德，燒了高香的！

　　別說女兒與她還沒什么……就算有更大的委屈！她受著，也該萬分感激才對！“

　　劉靈素，十分冷漠。

　　“靈兒，你怎么……怎么能這樣想？”劉云臉有點黑，他雖然知道女兒會不喜歡賀豐浦，但沒想到，女兒竟然是這樣的思維。

　　他不由的一陣的揪心。

　　“爹爹，靈兒就是這樣想的。只有我劉家女兒，可以有選擇自己的前程的權利！就算是離和，也還能有更體面的去處。但是！嫁入劉家的女人，卻要清清白白，品德皆優。像她那樣……那樣的名聲，女兒確是瞧不上的。”

　　劉云看到女兒臉上一閃而過的嘲諷與蔑視。

　　“靈兒，靈兒……”劉云一上頭頂三個大。

　　“我曾祖母，曾經生過一個女兒，就是我的姑奶奶。她的丈夫，依靠我劉家發達了，居然要納妾，我姑奶奶毅然要求離和。后來，又找了廣東的一個將姓公子，重新結合，隨夫君去了廣東。

　　我那個姑奶奶的丈夫，直做到了兩廣總督，家境富有，兒孫成群，日子別提過的多開心了。我們劉家女人，就可以這樣選擇。其它的人，哼！”

　　劉云一聽，這話沒法再說了，都跑到哪兒去了？

　　“靈兒，你看，爹爹每天很忙，很累。事情辦到一半，卻要回來聽夫人生氣哭訴，還要在你這兒聽你說這些……爹爹都聽不明白的話。長期這樣下去，怎么能行呢？

　　你看，你的事情，哪一件你提出來爹爹沒答應你的？就算是這次，你要管自己的院子，爹爹都要應答了，還幫你想得周全。

　　你去問問你舅媽，去問問別的的姐妹，這京城，可有一家長如我這般？爹爹是心疼你，頂了很大的壓力的。你是不是也要體諒爹爹，為爹爹做點事？”

　　劉靈素思考了半天，“嗯，爹爹呀，女兒心里最疼的，也是您呀！！可不愿意您這么為難！您讓靈兒怎么做？”

　　女兒妥協了！

　　劉云竟然一陣的感動……

　　“起碼的面子，也要給夫人！”

　　“我的爹呀！您看，我去請安，難道不是給她面子？結果，她讓我在門外等半天，刁難我。進了門兒還讓我下跪……非年非節，又不是重要日子，我為什么要下跪？

　　我可是您的嫡長女！您愿意女兒對別人卑躬屈膝的嗎？您該跟她好好談才是！”

　　“她不是別人……唉，算了。爹爹是會跟她談的，但是你，也要正經的去請安。要顧全禮數。”

　　“爹爹。她是不是有毛病？明知道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走這個過場干什么呢？找氣受么？“劉靈素睜著眼睛問。

　　“這就是理法啊！哪能由得人愿意不愿意？走到哪里，她都是你的母親。要是從她嘴里說出你不孝，那你的名聲就算完了。”

　　“呵！她要是好意思，就出去說！女兒還真不怕！”劉靈素一臉的高傲。

　　劉云頭痛的更重了，感覺這表情是那么陌生，自己都快不認識這個女兒了。

　　“但是……“劉靈素柔和而崇拜的看著劉云，“靈兒會為爹爹考慮，盡量不讓您為難，您說，靈兒怎么做？”

　　劉云心里又是一暖。

　　伸手摸摸女兒的頭。

　　想了下：“那這樣吧，每初一十五，你去請安。說幾句閑話就回來。”

　　“好吧，爹爹，她可不能像昨天那樣！靈兒覺得，她京城第一美女的盛名，到不算虛傳。但是行事起來，怎么那么的面目可憎？”

　　“你又在亂說。靈兒，這次，爹爹要罰你抄十遍女戒，總不能說你頂撞她是對的。這樣下去，家里規矩就亂了，你知道，咱們劉家是最重規矩的。就算你祖父在，也會這樣說你的。”

　　“哎呀，好了好了，我寫就是，就當看爹您的面子吧！”劉靈素見好就收了。

　　劉云看著女兒，真是感覺很無力，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又寧又強悍又有主意，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哦，是我……

　　他更郁悶了！

　　他起身走時，劉靈素突然抱著他，頭頂在他胸口，低聲的說：“爹爹，我想娘，我想回到過去。”

　　劉云沒聽清：“靈兒？“

　　劉靈素停了一會，放開他，笑著說：“爹爹，咱們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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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了這邊，他出了院門，稍稍放了點心，究竟是自己養大的女兒，還是知道體諒自己的……

　　跟女兒處的這一天，那些美好的過去也都想了起來，完全忘記了剛剛是誰被氣被驚的暈頭轉向的了。

　　想到回芙蓉軒要面對的，心又沉了沉，但愿她也能如女兒般……只要不吵，別逼我在她和女兒中選，我會好好補償她。

　　她想要些什么呢？

　　我都答應！

　　他進了芙蓉軒，下人都靜靜的站著，氣氛有些緊張。

　　賀豐浦淡淡坐在那里，劉云回來，她轉了身，當沒看到。

　　他笑著“：夫人，我的好夫人！”他走過去摟著她。

　　她靜靜的看著他：“你應該于我說什么嗎？“

　　劉云笑著說：“當然，夫人，夫人受委屈了。為夫與夫人賠罪。不要生氣了，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為夫都答應你！”

　　她冷冷的看著他不說話。

　　劉云會講道理，但并不是個會哄人的人，看說了這幾句，不管用。

　　就拉了張椅子，坐在她對面，柔聲輕氣的跟她說。

　　“表妹，你先別生氣，聽我慢慢說。自我想要娶表妹，心里也有些盤算。主院，前面的痕跡太重，如果只把之前的東西搬走，讓表妹住進去，唯恐怠慢表妹。

　　但要是重新收拾，動靜會很大。那個時候，我不太想過多的引人注目。所以就重新收拾了芙蓉軒，讓表妹住進來。

　　芙蓉軒雖然沒有主院氣派豪華，但勝在環境優美，建筑雅致，離著花園也近，我還特意選了最好的家具。就屋里那些擺件，也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換來換去，最終定下來的，光怕委屈了表妹。

　　只是，我當時就顧著這些，外頭事也多，就疏忽了對主院的安排。靈兒就住在主院旁邊的院子，院子都通的，只隔道門。

　　她每天都會去，我知道，但并沒往心里去。結果這次，她一邊跟我說，一邊就搬了進去。不用表妹說，我都會感覺不合適，但是……唉！”

　　“但是什么？原來住的好好的，現在非要搬進主院，擺明了就沖著我來的。是誰挑唆的？是誰縱容的？

　　你自己拍著良心說，我進門，家務沒伸手，她不來請安，我也沒挑剔。你，你卻不主動提這些。你當我是你妻子嗎？你當初要娶我時，怎么答應我的？”賀豐浦很激動。

　　“表妹，你別急。是這樣，靈兒是我長女，她自小有主意，我又很寵她。所以，她性子極為執拗。

　　我沒急著讓她來請安，就是怕出現昨天那種情景。她還不懂事，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我怕，怕她沖撞你，讓你生氣。”

　　“那她沖撞我了，讓我生氣了，怎么辦？我就要受著嗎？我告訴你，不可能！“賀豐浦一臉絕然的說。

　　“表妹，她住進主院的事，我再想想辦法，我保證把這個事處理好。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剛才，我也罰她了，她也知道自己錯了。

　　現在，我想跟你再多說幾。，其實，她要住主院，管理自己的院子，也不一定是壞事，主院跟咱們芙蓉軒，是完全分開的。

　　這樣，你可以忽視她，即使你接過去家務，也不用去管她，讓她自己管好了。你就安心養好身體，隨我交際應酬，為我開枝散葉，多好？

　　我劉家，有很嚴格的家規，無論男子女子，從三歲起，都要接受各種教育。什么時候上什么課，由什么人來教，都是定好的。

　　到了時間，自然會有老師來。就如同現在……她八歲，每天的課程，都是安排好的。再過個五年六年，就開始議親了。甚至議親這事兒，你都不用管！

　　女兒家，無非是在我父親那些老朋友家里選一戶，品貌相當的，也就是了！她的嫁妝，也是規定好的。你都不必管，就當沒她一樣！”

　　劉云想的簡單了：靈兒不在你眼前惹你生氣，誰也不用理誰，各自為政，多好！

　　可他萬沒想到，賀豐浦雖然是家族按照高標準培養出來，想母儀天下的女兒，但仍然受禮教的約束，沒脫離開規矩二字，像劉府這樣相對獨特的管家方式，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她要的是后院的控制權！

　　繼母對繼女的日常和婚事的拿捏，那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現在她一聽，后院控制權根本沒自己的事，這個繼女的一切她都干涉不到？

　　想起那天，她讓一個八歲的小丫頭羞辱……

　　她并不認為這是劉家的規矩，而認為是劉云故意搓折她，欺騙她，這哪還受的了，立刻急了眼。

　　突然瘋狂的叫嚷：“你說什么？你說什么？我什么都不用管？哦，她的起居我不管，學業我不管，連她親事嫁妝我都不用管？！

　　呵呵！我是不是她母親？是不是劉家當家女主人？任憑她氣我，我卻一點都拿捏不了她？我算什么？

　　劉云，是你自己愿意娶我進門的，我可不欠你什么！我不是來做妾的！”她吼了起來，好看的臉，變得猙獰。

　　劉云心里狂跳，腦門的筋也直蹦，一股怒火從心里竄出來。

　　而賀豐浦正在憤怒的狀態，根本就沒注意他是什么態度。

　　劉云自小非常聰明，家里地里地位超然，在外面，皇帝待他信任溫和，官員客戶待他客氣有禮。

　　在家里，父母族人待他敬重遵從，從不違他的意。就算他想的有所偏差，長輩也會很理性細致的跟他講道理。

　　像這樣被指著鼻子譴責，還真是第一次！

　　劉家很弱化母親對孩子的影響，就是怕慈母多敗兒，女人見識短，把后代給耽誤了。所以，娶的媳婦只要性格穩重大氣，平日只管打扮美美的，籠統的管管家事，尋常的應酬一下就好了。

　　其它都不用管，就算子女婚事，基本很早就會有意向，不會有自主權。所以沒什么沖突，父母子女關系，倒比一般家庭的要好。

　　長輩用孝道壓晚輩低頭這樣的事，劉家根本不會出現！

　　所以，這個時候劉云腦袋一跳一跳的巨疼，你要拿捏她？

　　你要拿捏我劉家嫡長女？

　　憑什么？

　　連我跟劉靈素說話，都要細細的講道理，要顧及她的臉面！

　　你有我一輩子的寵愛，有長興侯夫人的尊榮，為什么要與一個小女孩子過不去？

　　“表妹，表妹……”

　　“你別叫我！你是怎么答應我的？你說一生只對我好，只對我生的孩兒好！”她嗚嗚的哭了起來。

　　劉云有點手足無措，沉默著，臨近爆發點……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這樣想發泄。

　　這個時候，院外傳來一聲：“老爺，老爺，江州來人了，有急事，馬上要見您！”

　　劉云像是得到解脫般的：“好，好，我馬上去！“

　　“表妹，你先別哭，這都不算事，什么事都沒有，你先冷靜下擦擦臉，我一會兒回來。“說完，跳起來，匆忙的走了。

　　劉云出了院子，他知道，這是劉大在給他解圍。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院子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走廊上點著燈籠，隨著微風輕輕搖擺，桔光閃閃，如夢如幻。

　　他心里涼涼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意想。

　　劉大默默的陪著他。

　　他一直走到沒有燈的地方，停住。看了看周圍，轉過身，去到了自己書房。

　　害怕去思考，去做決定，他在一個小柜里拿出瓶酒。

　　打開，一口喝下去。倒在一個塌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劉大拿過一個被子，給他蓋起來。默默的坐在外間的凳子上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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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劉靈素去看了看弟弟。他已經睡著，就回到自己房。

　　她把今天一天的事情來回想了想，沒什么漏洞。

　　那個姐姐說的沒錯，父親，還是要往回拉的。

　　將來的事，只能走一步說一步。

　　嬤嬤去檢查了一遍院門，檢查了值班的人。回屋跟劉靈素說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