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侯府，劉云辦完事回來，剛到芙蓉軒院門，夫人身邊的小紅帶著一個丫頭迎過來，盈盈笑著問安。
他問：“夫人呢？“
“回侯爺的話，黃夫人來看望夫人了，呆了一會兒了，現在還沒走。”
“哦……“他猶豫了下，好長時間沒看女兒了。
邁步往主院的東側院走去。
也是到了院門口，一個丫環和婆子上來行禮：“侯爺。“
“小姐呢？”
“小姐正在屋里，陪少爺玩呢！”
他進了房間，看到有棱角的家具都抬到一邊，房間正中間，空出一大片空地，地上鋪著華麗的真絲地毯。
女兒跪坐在一邊，手里拿著繡球，在逗著弟弟：“到這來！爬過來，快點。再不來就搶不到了哦！”
他的長子，小短腿結實有力，踉蹌的走兩步，然后趴在地毯上，使勁蹬，滾圓的身子扭動著，胖手一下一下的往前搗著，從屋子的一端爬向女兒，去拿繡球。
他叫了聲：“靈兒。”
劉靈素轉頭看到他，站起來。
并沒有如過去那般……飛奔過來撲在他懷里，而是屈膝行禮：“父親！”
劉云“……”
她叫他父親，而不是爹爹。跟這個女兒，到底是疏遠了……
一時之間，感覺心底黯然，仿佛哪里空了一塊，沉沉的不舒服。
不知道該跟女兒說什么：“靈兒在陪弟弟？今天做了什么？“
“上午跟先生上課，晚飯前，陪弟弟玩一會。父親您坐……”
丫頭已經搬過張椅子，劉云坐下。
劉靈素走到他面前，規矩的站著。
“嗯，乖。靈兒……最近爹爹有些忙，沒過來看你，你這兒有什么事讓爹爹去辦嗎？”
“爹爹，靈兒和弟弟都很好。勞爹爹惦記，您辛苦了。”她話雖然說的懂事，但他聽著卻難過。
女兒，沒有了之前的靈動。
“靈兒真懂事。“他仔細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好長時間沒來看她了。這女兒，自……一下子長大了。
眉目十分的秀麗，是取了自己和原來夫人的長處了。
還是這么懂事，與原來的天真爛漫不同的是，現在多了一絲沉靜。
說不心疼不喜歡，是假的。
但，現在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對她。
地上那個兒子，倒真沒太在乎。生下來就沒怎么見過。
等他到三歲，就會整天跟老師們在一起了。
而且，萬一……還是少接觸為好。
可是眼前的靈兒，那可真是捧在手里疼了五六年的女兒啊！
最難面對的就是她了！
靈兒感覺到父親的壓力，兩個人氣氛有些尷尬，于是跟旁邊丫環說：“今兒我讓煮的甜水，給父親端上一碗。”
丫頭端過來，劉云接過來，吃了一口，味道稍甜，有些奇怪。
但還是給面子的吃了“還不錯！”
“那以后靈兒做了，讓丫頭給父親送點到書房。”
“好，真能干。你想怎么做，告訴丫頭就行，自己別動手，小心燙著。馬上就有專門教你做點心的師傅了。”
正說著，院門口有人說話。
原來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小紅，帶著兩個小丫頭走進院子。
劉靈素院子的丫頭行禮叫聲姐姐，小紅也沒應。徑直走進屋子，對劉云一行禮：“侯爺，夫人的客人走了，知道侯爺回來了。讓奴婢來跟您說一聲。”
“好。”劉云轉身跟女兒說：“靈兒需要什么，可以跟嬤嬤講，你母親還沒開始管家，有事讓嬤嬤找我身邊的管事就行了。”
“是，父親。父親，我能帶弟弟去看外祖母嗎？上次外祖母說要給我蒸牛乳葡萄糕。”她靜靜的問。
“你們兩太小，出不得門呢！等爹爹有空帶你們去吧！”
“您看，靈兒讓舅舅舅媽來接我們，可好？”劉靈素還是爭取了一下。
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過去那個小姑娘眼睛眨呀眨的，拉著他衣袖晃呀晃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心一軟，“好吧！定好了，提前讓嬤嬤跟爹爹說，得上劉大安排護衛。”他家人出行，不光是奴仆跟著，必定要有護衛的。
劉靈素點著頭。
“那爹爹先去了。“
“父親慢走！“
等他走了，劉靈素的眼睛低了下來，掩飾了一絲的冷意。
轉頭，看著還在地上用力爬了半天，剛拿到繡球在咯咯傻笑的弟弟。
剛才……他都沒仔細看看他的嫡長子。
小紅進門，連個起碼的禮節都沒有！
劉嬤嬤剛才對小紅的無理也很生氣，但當著侯爺不敢多說。
她過來低聲對劉靈素說：“姐兒，您想哪天回去？”
“父親答應了，您就讓小牛去外祖家問吧！看看舅舅或者舅媽哪天能來。只說我想吃外祖母蒸的糕，別的不說。”
小牛是嬤嬤的最小的兒子，今年十一歲，十分的機靈能干。
“是！”
……
劉云回到芙蓉軒，賀豐浦坐著看到他一笑：“表哥！”
她今天穿了身淡綠廣袖絲袍，里面是白色繡綠牡丹襦裙，頭上戴著一只珠衩，在家里接待閨友。
她并沒刻意打扮，坐姿也很隨意，但這種尋常而漫不經心的樣子，讓劉云心里一陣的激動。
剛剛在女兒那里感受到的沉重、空落，一掃而光，立馬笑著說：“黃夫人來看你啦？！”
“是，她呀，也沒提前遞帖子，直接的就來了，一說話就沒個完！唉，還是那么馬虎。聽她們說表哥您回來了，我才好歹的打發她走了。”
“要是聊得開心，就多聊一會兒嘛。“他湊到她跟前坐下，鼻子里著她身上的香味。
“聊的時間也不短了，再長我就要嫌她啰嗦了。“她笑著。
劉云跟著呵呵的笑著。
“她問我，最近想不想辦個什么宴會的，她說有點悶，問她怎么了，也不肯說。”
“哦？辦宴會？這個想法不錯呀，表妹想不想辦呢辦一個熱鬧一下呢？！”
“這要看您哪？想不想熱鬧熱鬧？！我呢，是想等咱們日子走上正軌，再說這些呢。”
“嗯，這樣也好。表妹先把府里的事物接過來再說吧。之前，擔心你心緒不穩，身體還需要調整，就沒讓你接手府里的事。
因為要想做……事情還不少呢。
那你自己看，什么時候方便接，提前跟我說，我讓他們準備好了交給你。反正這個家，都是你來做主的！”
“那……今兒也沒事，表哥先跟我大致說說吧！我在家雖然學習過管家，但必定只是自己娘教，每個府里情況也不一樣，擔心貿然接過來，處理不好呢！”
“呵呵，不用怕，出不了亂子。只是，你一管上家，一早一晚的事情就多了。沒時間陪表哥了，我們，可是新婚呢……呵呵！“
他滿足的看著自己的妻子。
到現在，有時都不敢相信，她已經成了自己的妻子。
“表哥！”她臉紅紅的，含羞嗔怪。
“呵呵，那我先大致說一下吧，咱們府里，分外賬和內賬。外賬由歷代家長管……現在應該是父親，但父親身體不好，早幾年已經都交給我了。
另外還有大管家，大掌柜，族人代表等共同協理。主要負責家族大事，與朝堂的來往，獨自經營和參股經營的大型生意，以及有關公事方面的各項收支。
內賬呢，一般是由家里主婦掌握著，府里的二管家，和各個管事協管。家里所有日常開銷，以及支持這些開銷的部分生意。
像我的俸祿，店鋪租金收入，莊子，婚喪嫁娶等與家族有關的一些人情往來等等。“
“這么說來……將來，是我管內賬，您管外賬了？”
“是的啊，夫人。”劉云溫和的看著她。
賀豐浦很喜歡聽劉云講這些，平時里溫吞尋常的劉云，這個時候倒是顯得沉穩睿智。
“那還好一些。那這兩塊賬，分量是不是相差不少？”
“內賬外賬相差不少。一般的來說，內外不相通。只是在內賬遇到特殊情況時，外賬也按一定的規矩托襯。
外賬復雜些，與公務與族人有關，都有祖宗定下的規矩，內宅人是接觸不到的。
這塊我就跟你提一句，你日常是接觸不到的，不用操心。
內賬這塊，你也不用擔心。起初，我會派人幫你的，等你上了手，再把人撤下來。
而且，你這一塊，即使有些失誤，影響也不大。甚至，很大程度上可以隨你心意。咦？你的嫁妝整理好了沒？有了這方面的經驗，管家會很容易！”
“還沒呢。還不是您整天讓我陪著做這做那，都沒時間做呢！”她撅著嘴。
劉云哈哈大笑：“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要是不怕為夫知曉你的嫁妝，為夫可以幫你做啊！干這些我可是能手。”
“哼！就我那點東西，表哥您哪會瞧眼里？您一只手干一個時辰就整理完了！”
“哈哈哈哈……”兩個人聊得開心。
門外有聲音：“老爺，紹州陸先生來了，問您在不在，方便不方便見他，要是不便，讓問問您哪天能抽時間見他。“
“哦？他來了，夫人，我去一下？”
“嗯，您要陪他吃晚飯嗎？”
“不！回來陪你吃。“
“好，我等您。”
他匆匆走出去。
嬤嬤走過來，給賀豐浦揉著肩膀，“您累了吧？”
她放下嬌艷的笑容，閉著眼睛，“還好吧。”
“怎么突然就聊起這個呢？”嬤嬤問她。
“順著話說，比較自然。以免故意打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賀豐浦沒睜眼，淡淡的說。
“您說的是。”嬤嬤很高興，小姐成熟了很多。
“聽到沒？”賀豐浦睜開眼。
“嗯。比咱們府里要復雜。咱們內外賬，可沒分這么清。”嬤嬤說。
“咱們和劉家，沒有可比性！這些日子，他的行蹤并沒瞞著我，給我花的銀子，送的首飾，無意間透露出來的一些東西……
我才意識到，這個劉家，可跟我原來以為的不同！
兩家相交這么多年，我爹娘，估計都不知道這些事。”
“老爺太太肯定是不知道。老奴在府里這么多年，只知道原來劉家富有，但侯爺祖父的時候都不捐出去了么？
真不知道能成這樣！進得府來，這方方面面，手筆與咱們家完全不同啊。您就拿他給你花的銀子來說，嬤嬤還以為，侯爺剛娶到您，心里高興，舍得給你花呢！“
“他剛才，也沒說全。”
“啊？怎么會哪一塊沒提？“
“除了內賬，外賬，應該還有他的私賬。”
“私賬？”
“嗯，屬于他自己的。他給我花用的，應該是這里的。剛才他說，外賬有自己的規矩！這就說明，這部分開的收支，都有原則，不能憑他喜好調用。
要用，也是大金額，那些掌柜族人，可能也會知道。
給我共用的這些個瑣碎的，不會一次次報賬走賬。現在外賬雖是他在管，但將來是要交到他的接班人手里的。所以……為我個人花用的，應該不會體現在上面。而他的私賬，他可以自行支配。”
“哦，您這么一說，嬤嬤明白了。小姐，那，那接班人……”
“是。這個接班人，不知道有沒有說法，回頭，咱們要細細的打聽。”
“是，小姐。這外賬，依您看？有多少？”
“說不清，但我想，比較起來，內賬，就不算什么了。”
“天！可真是沒想到……您小時候，他送您的那些，有貴重的首飾，也有路邊的小泥娃娃，所以嬤嬤沒想到，劉家是這樣的手筆。”
“他小時候送我的那些首飾，都是他自己新買的。家傳的貴重的東西，那個時候，他是拿不出來的。
現在我手里這四件，你看到沒？上百年的東西了，一點不感覺陳舊過時，反而是高貴精致。宮里的娘娘，都不見得能拿出幾件來……”
劉嬤嬤點著頭，“嬤嬤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看到劉家這使的用的，各處管事這些規矩，都經常會傻一下。您沒管家，侯爺也不管，這一年多了，竟然一點事兒都沒出過……太奇怪了。”
“嗯，我沒冒然伸手管家，就是看出來劉家不一樣。”
“小姐，您現在有什么打算？“
“先看看吧，我還沒自己的兒子呢，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他那個時候許了我，不會虧待我和我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個不虧待法呢……”
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美麗的容貌：“落不著虛名權勢，就落點實惠吧！唉！”
“您能想明白就好。”嬤嬤整理一下她的頭發。
“你說……”過了一會兒，賀豐浦輕輕皺著眉：“他那個時候，為什么不把那個……也給……
留著，不是礙眼礙事兒嗎？本來，我自己嫁妝不少，當時的情況也容不得我算計。所以，也沒太當回事。可現在看來，將來，麻煩事不少呢。”她有些厭惡的皺了下眉頭。
嬤嬤隨口而出：“那畢竟是個兒子呢……”
“就是！你算是說到根兒上了！說什么全心全意為我想！哼，最終都是為了他自己！”她臉上帶著淡淡的尖刻。
嬤嬤心里有些異樣，好像眼前的小姐，什么地方有些陌生。
但也沒多想，繼續干著手里的活，嘴里應著：“是啊，人到底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