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軒回到屋，看著自己的新婚妻子。
她端坐在桌子旁，沉靜自然，不動聲色。看到楊軒進來，站起來施一禮：“世子！昨天是妾身失禮，望世子海涵。”
楊軒默默的坐下，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相當出彩的主婦的模樣。
他接受的是正規的世家教育，沒什么情啊愛的想法。
成年后花樓也去過，也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他的人生，就是按照世家子那樣，到了年紀，娶個主婦回來。
打理后宅，生下嫡子，讓王位后繼有人。
再納幾個美貌的妾室……就跟自己父親一樣。
大家不都這樣兒么？！
兩個人安靜的坐了一會兒，楊軒張嘴說道：“二條路由你選，和離，或者我給你一封休書。”
新娘賀豐浦心狂跳，臉色發白，虛汗都要出來了：“世子，妾身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你明白，或者不明白，結果都一樣。我不想過多廢話，你找信得過的人商量一下。”楊軒淡淡的說。
他知道了？！
賀豐浦有些心虛，但這時，也只能咬著牙頂上：“妾身沒什么需要與人商量的。世子，昨天的確是妾身的錯。
只是，八抬大轎抬了來，因為這么點小事兒，就說到和離休書，這對妾身不公平。世子爺，您不能這樣做。”她語氣很有幾分急切。
楊軒轉頭看著她，眼底一片有層說不清楚的情緒，沉默不語。
賀豐浦迅速冷靜下來，誠懇的說：“世子，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妾身并未做任何對不起您和定南王府的事。
咱們的親事，是皇后娘娘賜婚，也是兩個家族聯姻，哪能說斷就斷的？您冷靜一下，好嗎？妾身會努力彌補一切。妾身，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很出色的妻子。”
楊軒仍沒說話，也沒表情。
她停了一下又說：“最起碼，我們不要這么急的決定，先等一等好嗎？就算你……那這樣，我只掛個妻子的名，不干涉你的事物，行不行？
我這樣回家……家族怎么辦？我的兄弟和妹妹們怎么辦？”
她的眼淚嘩的流下來，驕傲如她，怎么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楊軒看著這個美麗的女人，她可能還沒想到這其中的蹊蹺，如果不是這種事，我一個大男人，又怎會如此沒有擔當的逼迫一個女子？
但自己背負的是一個家族幾百條人命，怎么也不會輕易的踏到奪嫡……這樣兇險的事里來。
于是世子輕輕搖了搖了頭：“我剛才，并不是跟你置氣，才那樣說。看得出來，你是個很出色的女子，但我們之間沒可能。
盡早想退路，對你對我都好。皇后娘娘那里你不用擔心，我會去處理。”說罷，他站起來，對著她行一禮，走了出去。
賀豐浦傻傻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
太子的婚事，皇帝都沒過多的操心，更別提楊軒的婚事了。
沒事做么？
稅收，軍隊，番國，農耕，各種大事都忙不過來。
哪有功夫看太子喜歡誰，楊軒喜歡誰，要娶誰，誰更合適？
反正就那幾戶人家找一個閨女，還能怎么著？
什么他們中意誰？
閑的！
老子這輩子都沒中意過誰呢！
結果，還真就出事了！定南王楊奕拉著自家混蛋兒子進了宮。
楊奕跟皇帝關系不一般，所以進宮不費什么事兒，連皇帝的書房，他也是溜溜達達的有事就來。
皇上這兒正看折子呢，結果就見那混蛋進了門，一句話不說，跪腳底下拉著皇上衣襟……
咧著嘴開始干嚎，把皇上驚呆了，什么事兒啊你這大老爺們弄這個？
結果就聽這個混蛋說：“萬歲爺啊，可不得了嘍！我這混蛋兒子給您兒子戴綠帽子了……嗚嗚嗚嗚。”
楊軒面無表情的行禮，然后站在一旁。
皇上一聽，什么玩意兒？然后就看著自己這個心愛的異姓王爺，抽抽答答的前言不搭后語的把事情說了。
皇上心里一驚，默默坐了會，擔心楊奕把眼淚鼻涕蹭到自己衣服上，踢他一腳：“你給我滾蛋，你留下。”
把楊軒留下了。
定南王利索的起了身，出了殿門，擦了擦眼睛，手一背：“今兒天兒不錯！”
哼著曲兒，八字個腳往偏殿走，嘴里還叫著：“小趙子呢？有沒有點心茶水啊？你這個沒眼力勁兒的狗東西，沒看爺都哭餓了嗎？”
然后，眾多的小太監，看到自己最尊敬的趙大總管，已經N多年沒伺候過除皇上以外任何人的干爺爺……以及其標準的姿勢，托著個托盤，上面放著茶水糕點，平平穩穩一溜小跑過去。
“二爺！來了來了！這不正給您備著呢嘛！”對著定南王，滿臉的諂媚之笑。
皇帝冷著臉問：“你打算怎么著？”
“聽您的。”
“你先說！”
“我跟她說了，離和，休書，或者干脆……”世子比了下抹脖子。
皇上瞪他一眼。
“這事兒不能全怪賀家，賀家可能也沒法左右……還是輕著點處置吧。”
“但要是不表明立場，恐怕……”
“朕心里有數。”
“太子殿下那里，也說說吧？”
“朕找機會吧！”
接著兩個人開始說起正事兒。
…………
皇上看了多少遍了，這幾個兒子……別說當年的聰慧大哥，就連自己這半路出家的都夠不上。
也無偏無向，每一個兒子都有著同樣的機會。
無數好師傅教導著，自己又經常把他們帶在身上指點著。
結果，扒拉著腦袋來回看，那靈性，那魄力，連楊奕這個散養的混蛋兒子都比不上！
心里也是十分惱火。
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選最正宗無爭議的，那就是現在的太子了。
先皇后這個嫡妻生的長子！
母族不強不弱，清貴不囂張，滿門做學問，都比較端著文人樣。
太子本人心思正，性情溫和，也肯干，關鍵是……聽得進話去。
沒什么大毛病，給他留幾個能干的，方方面面制度規矩都弄好了，他也好干不是？
叫長勝侯和他手下程建宜回來，不就為了整治軍隊這方面的么？
一項一項的來，就這樣兒唄！也實在是沒什么更好的辦法。
自己也還壯年！好吧……年青時光惦記玩了，要孩子晚，現在年紀雖然有點大了，但身子還不錯，急什么呢。
其它皇子，也不說有毛病，皇后所生的安王，才能性情與太子不分伯仲。
但是太子已經立了，平白無故如何能廢？
真要廢了，那他還能有命嗎？沒聽說過廢太子有好下場的。
太子性情溫和，幾個弟弟不鬧出圈，也不會動他們，安王弄個富貴王爺是跑不掉的。
但皇子沒毛病，不代表他們邊上的人也好啊，這不？
開始挑事，攪和了。
現在這個皇后，娘家忒能折騰！自己雖然沒說，但不代表不知道，哼！
唯一后悔的是，先皇后去了，不該再立什么后，就這么過得了。
人真是登鼻子就上臉，得收拾，不給點顏色看，好好的江山，還不給朕整亂了？
楊家爺倆走了后，皇帝到了皇后宮里，把宮人都趕出去，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第二天，皇后就開始病了，免了妃子們的請安，閉門不出。
……………………
早在西部大將軍回京的時候，蟲子的外祖家就知道女兒女婿可能會回京城了，家里開了個會。
蟲子外祖父說了幾句，就由蟲子的大表哥文風發言了。
文風是個奇葩人物，五歲開始，就會做生意，從身邊小朋友那兒開始折騰，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賺。
絕對的是個雁過拔毛的人物。
人家上學，考秀才，家里是要花錢供的！他考上秀才，倒積累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姑姑和姑父回京，姑父的官職肯定往上升的，是天大的好事。但姑姑從沒離家這么遠，咱們家在京城又沒親人，祖父祖母必然不放心。
家里給姑姑在京城置辦個宅子，姑姑有屬于自己的地方，心里也會踏實些。更何況，咱們家到了如今，生意也該上個新的臺階了！
這些年沒少盤算，這次就先開京城這條線吧。我打算先于姑父他們去京城，買宅子，收拾出來，再看看有沒有可做的生意。京城啊龍虎盤距！咱們家財產雖然在西城還數得上，但在京城，恐怕就提不到臺面上了。文風這次去，就是想去摸摸底，也力求讓咱們家往上走走。”
文祖父對家里的女人們說：“文風就是在上進。你們不用擔心他路上的安全。建宜的兩個副官這次帶著人跟他一起回去，路上都有人接待，沒事兒。”
于是表哥帶著銀票和物品商隊，提前去了京城。
而小蟲一家，則在跟各方面的人告別，家里天天車水馬龍的，熱鬧極了。
程建宜在交接，在跟同僚朋友喝酒告別，天天大醉而歸。雖然他渴望回家，但真要走了，心里又是萬分不舍。
小蟲跟她娘也累得夠嗆！
很多年沒盤點的庫房，要從頭整起。若不是外祖家派了好幾個伙計來幫忙，只怕都有點無從下手。
這些人經驗十分老到，幾天就把東西整理好了。歸類，登記。需要帶走的，如何裝箱，如何標記，如何裝車都做的井井有條。
這一收拾小蟲發現，自己家里的東西可是不少。
程建宜有年帶兵拉練，遇到極端天氣迷了路，意外的發現了一個土匪窩，這伙子土匪在已經存在上百年了，是伙子富土匪，要銀有銀，要物有物，馬匹武器，比正規軍還好。聯絡線四通八達，幾十年都剿滅不了，官府往往是費時費力費財傷亡不少，最后不了了之。
但這次倒霉，讓蟲子爹這只瞎貓給撞上了，蟲子爹一方面偷偷逮了幾個人問清了門道，一方面派人回去報信。然后就把窩給端了，好幾條山洞的好東西，金銀財寶，古董字畫，武器，火藥，還在一個隱秘的草場得了三百多馬匹，把在各個城鎮的聯絡線也抄了。
馬匹武器上繳，金銀財寶大家見者有份。程建宜把事件事處理的妥妥當當的，大將軍抑制不住內心喜悅，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看到程建宜都是一副滿意又欣賞的樣子。
小蟲跟她娘看著滿滿當當的東西，偷偷鬼笑。
京城程家，程奉春收到信兒，樂顛顛的來到后院，直奔田姨娘的房里。
田姨娘今年快五十了，身材還是很苗條，白凈的圓臉，因為愛笑，眼角也有了細細的皺紋，穿著件七成新的米白色大褂，衣襟上繡著棕色花紋，棕色裙子，烏黑的頭發盤起只插了枝金釵，兩粒珍珠耳環在耳邊微擺，手上戴只白白潤潤的玉鐲子，是第一次兒子往回捎信兒時帶來的，她一直戴著沒摘下來過，看起來蠻年青有活力。
看到程奉春來了，趕緊過來行禮“老爺。”
老爺讓下人出去，姨娘吃驚的看著程老爺咧著的大嘴。
“老爺，什么事兒啊這么高興？”
“你猜！”程奉春笑瞇瞇的，兩個人之間，倒更是夫妻的樣子。
“妾身猜不到，看來是好事，您倒說說呀！”田姨娘也笑瞇瞇的看著老爺。
老爺神秘的說“建宜要回來了！”
“啊？回來？真的嗎？這，這送來年貨還沒提呢，這才沒幾個月，怎地要回來？”姨娘有點不敢相信。
程奉春哈哈一笑“他原來的上司不是調回京城了嘛！回來后很得皇上器重，承了爵位，還協管兵部，權大事兒多，就把原來比較得力的手下，也就是咱們兒子程建宜，調回京城！我尋思著。。。。鬧不好，能委以重任！即使留不到京城，再外派，可也是要高升了。上司早就跟他說了此事，讓他隨時候命。因為沒得著調令，他也沒跟家里說，現在這調令下來了！”
“老天爺，真是開了眼啊！這，這，他哪天能到啊？！路上可得小心些，您再去信兒。。。。”
程奉春看得高興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的田姨娘，也是笑得滿臉開花“你別急啊，他還得把那邊的事處理好了，帶帶新人，交接什么的，到京城至少也要三四個月后了。”程奉春得意的晃著腦袋。
田姨娘一下子眼淚流出來“是一家子回來嗎？我能見到天兒和小蟲了嗎？”
“肯定是一起回來啊？你兒子要升官了，有資格帶家眷嘍！”
田姨娘又哭又笑“宜兒啊，二十多年不見了，這個狠心的討債鬼，還以為我死前見不到他了呢！嗚嗚。。。。”帕子蓋著臉哭。
“呸，呸！什么死啊活啊的，這么好的事讓你瞎說，多不吉利！”程奉春嗔怪道。
田姨娘一聽，也趕緊呸了自己兩下“瞎說瞎說，菩薩勿怪！”然后又笑起來。
老爺說：“你傻了吧？又哭又笑的，像什么樣子？”
程奉春自喜歡上這個女人，心意就沒變過。
兩個人拿著信樂了一陣兒，又感嘆了一陣兒。
姨娘突然臉上有點沉，不安的說“老爺，太太那邊，知道信兒了嗎？”
老爺也是心下沉了沉說“還不知道，我還沒跟她說。”
姨娘“不知道。。。太太那兒，會怎么說？”瞄著老爺。
老爺沉默了會，嘆口氣“你也別瞎想，建宜現下大了，兒女都快成人了，官職也不低。她如今這樣兒，也撳不起多大風浪來。老大和老三都懂事，也能勸著她點。一會兒，我去跟她說說吧，家里還要收拾下，建宜回來，住西院吧，離你近點。”
程奉春這樣說了，田姨娘就不管這事兒了，開始琢磨家里怎么住。
“嗯，要是一家子來，再加上伺候的人，有些緊張呢！得把婉兒原來住的房子加上。。。。。”
說罷看了一眼程奉春，這也住不下，恐怕還要把程家大姐的閨房加上。但這個話她不能說。
“這樣也懸，不行回來再說。。。家里有些房間里還裝著雜物，都得收拾出來。好在還有幾個月時間，來得及。唉呀，得趕緊告訴婉兒一聲，她哥哥要回來了，也不知道她還記得不記得哥哥的樣子了。”田姨娘眼淚又流下來。
“老二走的時候才十一，現在都三十多了，記不記得，樣子都不一樣了。別說程婉，就算是你我，也未見得能認出來呢，你這個傻女子。”老爺發自內心的笑著，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唉！我這個心哪，怎么跳得這么亂啊！沒著沒落的啊！得趕緊給菩薩上柱香去。。。。”田姨娘趕緊用手拜拜。
程奉春笑著走了。
田姨娘把自己汪嬤嬤叫進來，跟她悄悄的說了，嬤嬤連連說阿米托佛“您可算出頭了。”話語哽咽，也是笑中帶淚。
姨娘坐在床邊抬頭望著窗外“這么多年，雖然見不到他，但我其實一直感覺自己很幸運，躲過了最苦最慘的結局，那個時候。。。。我真的怕啊，怕我這一兒一女活不成，怕把他們養壞了，建宜七歲，他哥哥弟弟都已經入學了，太太借故不想讓宜兒去，還是老太爺發了話，她不得不讓宜兒去。宜兒功課學的好，比她的兒子討先生喜歡。老太爺在的時候她還不敢怎么樣，老太爺一走，就開始。。。。宜兒脾氣寧，膽子也大，跑了出去。他出去當兵我雖然擔心，但我也知道，在家，就他的脾氣，絕對落不了好。老爺在的時候都不一定鎮的住，老爺要是。。。可怎么辦？”
嬤嬤看著田姨娘哭紅的眼說“二老爺是個有造化的，這不就因禍得福了嗎？您別傷心了，仔細傷著眼睛。無論如何二爺要回來是好事，您得好好保養，做幾身新衣裳，到時把首飾都帶上，讓二老爺看到您，心里踏實。”
“你說的是。。。。”田姨娘趕緊攏攏頭發，開始算計自己有哪些衣裳。
嬤嬤趕緊出去打盆涼水，沾水擰了帕子給姨娘敷臉。
“姨娘，這二爺一回來，太太那邊兒，估計又得鬧騰。但奴婢估摸著，二老爺現在已經成年，又是官身，太太不一定能把他怎么著，可您這兒，和二爺的夫人孩子們，在這后宅，難免。。。。。”
姨娘嘆口氣“當初不聽家里人的話，跟了老爺，老爺這么多年對我有情義，又落得一對好兒女，只可惜遇到這么個太太。。。。”
嬤嬤撇了撇嘴”說是大戶人家小姐，您看看她這么多年的做派，真是讓人瞧不上。可笑的是，有那個狠心，沒那個狠手腕。”嬤嬤一臉瞧不起。
田姨娘聽著高興“就是，還想裝樣子，到頭來只讓人笑話。只是，老爺這些年過的也不如意，唉！”
嬤嬤一笑“老爺跟太太離心離德，大爺和三爺也跟太太不近，就是幾個姑娘跟她近點，把她的做派學了幾分，可是您看，大姑奶奶落著什么好兒？小雪兒聽上房的秋娟說，前兒老太太接了大姑奶奶的信，還生氣呢。再說大爺的大姑娘，好好個模樣，非不學好。聽說在夫家，過得也不如意。”
“那大姑奶奶要是在京城，這家里還有得亂。”田姨娘拍拍胸口。
“可不是，這些事老太太瞞著不讓說。”
田姨娘沉默了一會兒“還有沒見過的他的媳婦，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女子啊，你說走的時候那么個小人兒，現在都有妻有兒女了。”
“可不是？兒女估計也好看，咱們二爺那雙眼睛生的好。”
“嗯，鼻子也是高高的。”田姨娘愛聽。
“您要好好休息，養好了好見二爺啊，別想太多了。見到少爺和小姐，您要給見面禮呢。”
姨娘笑起來“是啊，這些年我手里存了不少銀子和東西，有的在我這里，有的在我哥哥那邊，還有老太爺走之前給他置辦的產業，都用的我哥哥的名字，這次建宜回來，都轉交給他媳婦吧，但名字怎么變還得商量一下，不然就只能等分家后了。少爺和姑娘都不小了，說不定要開始說親了呢。。。。這日子過得真快啊。。。我孫子孫女都要說親了呢。”
田姨娘心里一時想這，一時想那，好幾天沒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