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思維正常一些的人,無論從人之常情的角度,還是多年同事的本能,都下意識的想要為秦歡樂辯護兩句。
可這樣的念頭反推到紀(jì)展鵬明顯要嚴(yán)懲秦歡樂的態(tài)度上,眾人又都小心翼翼變得三緘其口起來。
關(guān)系遠的覺得犯不上,關(guān)系近的覺得需要避嫌,關(guān)系不遠不近的又被理智思考占了上風(fēng)——誰知道紀(jì)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誰知道自己莽撞開口到底是在幫秦歡樂,還是在害他?
原本嘈雜的會議室里,一時竟落針可聞。
肖局從短暫的震驚中率先恢復(fù)過來,清了清嗓子,高聲罵道:“秦歡樂!你簡直無組織無紀(jì)律!就算你急于搜證查證,也不能這么莽撞任性啊,連自己同事都開這種不著邊際的玩笑,下手也沒個輕重!看我回頭怎么處分你!”
故意傷害成了開玩笑?
紀(jì)展鵬冷冷的看過來,“肖局,話不是這么......”
“你別攔著我!”肖局橫眉冷對,“誰也不許為他申辯!秦歡樂,你自己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解釋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看我不關(guān)你禁閉!”
紀(jì)展鵬伸手來攔,“肖局......”
肖局仿若氣憤到了極點,一把推開他的手,又升了一個八度,男高音似的吼道:“說!”
秦歡樂內(nèi)心快速的盤算著,眼下任何解釋恐怕都不足以取信于明顯來找自己茬兒的紀(jì)展鵬,所幸翟喜進沒出什么意外,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而龔蓓蕾那邊......他只以為是“關(guān)?!币u擊并劫持了龔蓓蕾,沒想到“罪魁禍?zhǔn)住本尤皇亲约?.....但也幸好是龔蓓蕾,但凡換個別人,只怕還就真是說不清楚了。
秦歡樂都快餓得當(dāng)機的大腦,快速組織起了一番說辭,同時揚起一雙“無辜眼”,望向肖局和紀(jì)隊,“事情很簡單,我就是去保護翟喜進的......”
一個男警官急切的跑進來敲門,“報告!醫(yī)院那邊報案了,說護士去查房的時候發(fā)現(xiàn),翟喜進死了!”
“什么?!”
翟喜進還是死了?
秦歡樂心臟一緊,不可抑制的站起身,圓睜的雙眼瞪向?qū)γ娴拿辖鹆?,余光卻瞥見紀(jì)展鵬雙目如鷹隼一般銳利的打在自己身上。
肖局也不禁狐疑的望了秦歡樂一眼。
孟金良立馬轉(zhuǎn)身快速問:“怎么死的?”
那位男警官舔舔嘴唇,“護士去查房的時候,他、他蒙著被子坐在床底下,護士上前去詢問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而且......”
孟金良接口催促道:“而且什么?”
男警官出于習(xí)慣,描述時下意識的望向了劉茗臻,“而且......他雙手雙腳都被折斷了反剪在身后,兩只眼珠......被挖掉了,現(xiàn)場也沒有找到......”
不知是誰發(fā)出了抽氣聲。
劉茗臻面無表情的問:“死因是什么?”
男警官搖搖頭,“初步無法判定,還要看尸檢結(jié)果吧,最近的派出所已經(jīng)先派人過去了,我們這邊......”
孟金良回身望了一下肖局和紀(jì)隊,見兩人都無異議,快速帶人出去了。
“等等!”紀(jì)展鵬叫住也要跟出去的那個男警官,“你跟著去確定幾件事情,”他瞥一眼表情諱莫如深的秦歡樂,“今早帶秦歡樂回來時,他們在翟喜進的病房里都看到了什么?秦歡樂和翟喜進當(dāng)時各是什么狀態(tài)?另外調(diào)一下醫(yī)院監(jiān)控記錄,秦歡樂離開后,還有沒有其他人進去過?”
這幾個問題劍指哪里,昭然若揭。
正走到門口的劉茗臻腳步頓了一下,又不著痕跡的走了出去。
“是!”男警官應(yīng)了一聲,又去看肖局。
肖局背著手站起身,從肺腑深處嘆出一口氣,對站在秦歡樂身后的兩個警官說:“把秦歡樂帶去關(guān)押起來,單獨關(guān)押,孟隊和劉科長那邊沒消息前,誰也不許和他說話,”他表情猙獰,要吃人似的,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頓的說,“聽清楚沒有,誰也不許和他接觸!”
一家風(fēng)格簡約明快的連鎖早餐店里。
顏司承捧著一個褐色的托盤,走到靠窗的位置,將托盤上的豆?jié){和油條依次放到程露面前,隨后自己也坐了下來。
兩人面對面坐著,卻沒有眼神交流。
程露一直低垂著眼瞼,伸手拿起那杯豆?jié){,塑料杯蓋正中央預(yù)留著插吸管的小孔,可她手太抖了,試了很久都插不進去。
顏司承將手肘支在桌面上,身體略微前傾的注視著程露。
“吃點東西吧,這些天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p> 程露點點頭,放棄了插吸管,直接揭掉了塑料杯蓋,兩手端到嘴邊,卻沒有喝。
過了良久,豆?jié){杯里一點微漣。
是她的眼淚落進了杯中。
“顏老師,都、都結(jié)束了吧,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吧?我真的、真的不想再......”
顏司承離開座位,隔著桌子探身過去,用力握住了程露冰冷而顫抖的手。
從遠處看,真是個溫暖而曖昧的姿勢啊。
可抬起頭的程露卻只從顏司承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近乎癲狂的執(zhí)拗,“程露,別怕,你表現(xiàn)的很好......那個秦歡樂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我的話,再堅持一下,快了,就快了......”
厲寶劍跟著刑偵支隊的人馬一起殺去了市人民醫(yī)院。
整個住院部端頭的病房,都被明黃色的警示帶隔離了起來。
技術(shù)科在翟喜進尸體及附近提取到了幾個清晰的指紋,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翟喜進死狀恐怖慘烈,眼珠被挖走,徒留兩個驚恐的黑洞望著屋頂,加上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的尸僵,整個人仰面窩成一個“口”字,頗有些死不瞑目的意味。
劉茗臻穿著防護服,戴著口罩,正在初步驗看翟喜進的傷口。
從尸體表面來看,除了眼睛,并無其它明顯外傷。
她收了工具箱,打算回去再做詳細的尸檢。
厲寶劍仔細檢查著病房內(nèi)的每個角落,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明顯的異常。
“大保健!”一聲急促地呼喊從門外由遠及近的傳來。
厲寶劍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連忙回頭,就見門外兩個人正攔著龔蓓蕾,不許她進來。
厲寶劍趕忙走到門口,沖著兩位片警兒說:“這是我們局里的同事?!?p> 龔蓓蕾卻不進來,拽著厲寶劍走到走廊僻靜處,低聲急道:“怎么回事啊,我睡一覺醒來,怎么天翻地覆的,老秦被抓走了?”
厲寶劍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沒大事就行,老秦這次恐怕要兜不住了,”他向遠處瞥了一眼,低頭壓低了聲音問,“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監(jiān)控錄像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是老秦打暈了你,你當(dāng)時和他說了什么?現(xiàn)在紀(jì)隊接手了這個案子,我看連肖局都辭邊兒了,你長點心眼兒......”
“這和心眼兒有什么關(guān)系!”龔蓓蕾沒好氣兒的剜了他一眼,“我相信老秦就算打我也是為了保護我,他是絕對不會害我的,我得當(dāng)面問問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厲寶劍眼神閃了一下,站直身體,稍微拉開了些距離,帶了些許戲謔調(diào)侃的語氣,“他有什么好,讓你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能這么死心塌地、矢志不渝的維護?花骨朵兒,我想知道,要是換了昨天打你的那個人是我,你會怎么著?也這么維護我嗎?不會吧?”
彼此太熟悉有時也未必是好事,龔蓓蕾張張嘴,半晌費解的問:“難道你真的懷疑老秦?”
厲寶劍避開她的眼神,“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只相信證據(jù)?!?p> 龔蓓蕾的表情漸漸變得復(fù)雜起來。
遠處孟金良在病房門口招了招手,兩人連忙止了話題,跑上前去。
孟金良先問了問龔蓓蕾的傷勢,才眉頭深鎖的說:“恐怕要壞事?!?p> “怎么說?”龔蓓蕾急道。
孟金良想點根煙,摸到煙盒才想起這里是醫(yī)院,只好把煙盒在手里捏著把玩,“詢問了所有人,都證明最后與翟喜進見面的人是秦歡樂,他們倆當(dāng)時一起在床下面,后來秦歡樂被帶走,護士說就再也沒見過其他人進去?!?p> 龔蓓蕾負氣的邊搖頭邊說:“護士不可能分秒不停的盯著翟喜進的病房,再說護士站和病房中間的走廊里,還有消防通道的入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孟金良點點頭,“護士只說她沒看見,并沒有百分之百打包票說沒人進去,可壞就壞在......紀(jì)隊找人要走了昨晚的監(jiān)控錄像,結(jié)果保安室那邊不知怎么操作的,這條走廊的攝像頭就忘記開了......而且?guī)ё咔貧g樂以后,局里的人也跟著都撤走了......總之,現(xiàn)有證詞下,老秦確實是翟喜進死前見過的最后一個人,再加上昨晚他拿著斧頭進去的畫面......”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未盡之意,不言自明。
龔蓓蕾緊緊的抿著嘴唇,看看厲寶劍,又看看孟金良,眼睛轉(zhuǎn)了幾圈,忽然皺眉怒罵道:“同事一場,至于這么往死里整人嗎?”
厲寶劍以為她又要為秦歡樂鳴不平,怕人多嘴雜影響不好,正要阻攔,卻見龔蓓蕾雙拳緊握,氣到發(fā)抖。
“妄我還拿他當(dāng)大哥,事事相信他、維護他,他就還我一個手足相殘?還患難與共,還同袍之誼?我呸!我請的那么多頓飯都請到狗肚子里去了?誰也別攔著我,我要不當(dāng)面罵得他鉆到地縫里去,就難解我心頭之恨!要我原諒他?沒門!除非六月飛雪,臘月驚雷!”
“嗡”......
一陣風(fēng)吹來。
龔蓓蕾還以為窗開了。
卻不想是病房頂棚、只有夏天才啟用的風(fēng)扇突然開始旋轉(zhuǎn)起來。
一陣陣涼風(fēng),伴著扇頁上幾個月的積灰,還有一絲若有還無的......腥氣?
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不禁都原地仰起頭來看著這顯然不合時宜的風(fēng)扇。
劉茗臻眼睛一瞇,在扇頁急速的旋轉(zhuǎn)中看到了一絲異樣。
除了她,漸漸其余的人也都看出了端倪。
龔蓓蕾下意識伸手攥住了厲寶劍的衣擺,手心全是冷汗。
就見隨著風(fēng)扇的開啟,兩扇相對的扇頁上各垂下一根絲線,每根絲線的底部墜著一個圓形的物體。
飛旋的轉(zhuǎn)動,帶來視網(wǎng)膜上的錯覺。
仿佛無數(shù)只天眼,在注視著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