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可以幫上忙呢。”
正當賬內諸人心情沉重,眉頭緊鎖之時,一個聲音自莫粦身后傳來,那不是草原上的達坦語。
納術看向在莫粦左后方坐著的兆騫。他知道,用中土夏人的語言發(fā)出的聲音來自于這個年輕的速慎人。
他面色平靜,目光微聚,靜靜地盯著兆騫。
此時,蕭未平、莫粦、雪不臺、卓爾馬罕、怯烈、拔野古也盡皆轉頭望向兆騫。
兆騫目光堅定,平靜的與納術對視著。
“你,能做什么?”
片刻之后,納術用略顯生硬的夏語淡淡吐出了幾個字。
“我能游說海平國當道諸公,說服其與貴部結盟,幫助鐵炎部族誅滅塔依爾人!”兆騫鏗鏘有力的說道。
結盟?這個速慎人是想要說服哈剌溫山東邊的城居之國與我們鐵炎人結盟?好大的口氣!
想及此,他眉頭微微一跳,再次淡淡的開口道:“哦?你,憑什么?”
“就憑我兆氏乃海平國白鹿貴族,家父兆翰乃正四品奮武將軍、牙關都知兵馬使!”兆騫自信道。
“白鹿貴族?”莫粦看著兆騫疑惑道,他并不知道何為白鹿貴族,也不知道其背后所代表的的重大意義。
但賬內卻有人知道。
“哦?白鹿貴族?看來小友的身份當真是不簡單吶?”
蕭未平適時的開口,他一邊微笑的盯著兆騫上下打量,仿佛要重新估量他一番,一邊微撫頷下山羊短須,呵呵笑道。
“蕭薛禪,何為白鹿貴族?”莫粦配合的發(fā)問道,難得兆騫有了吐露身份的打算,他要借此議事之機一并探個明白!
“據蕭某所知,海平國自開國兩百年來,奉行骨相之制,凡為官者,必先有骨相,正所謂無骨則無官是也。”蕭未平緩緩開口道。
他年輕之時,曾在昆朝禮部為禮部侍郎馮玉清的幕僚,亦曾常隨馮玉清出使天下諸國,海平國正是其常出使的重要鄰國之一,故而他對海平國之歷史、禮儀、制度知之甚深。
“骨相之制又是什么?”莫粦再次發(fā)問道,他是第一次聽蕭老頭說起這種制度,從前,蕭老頭講的更多的是中土見聞、縱橫之術和兵家之學,對海平國所講不多。
“所謂骨相之制,乃海平國太祖宇烈蒙建國之時所定之制度,其目的意在穩(wěn)固開國八大部族之地位,當知,海平國開國之速慎大部有八,分別為宇烈部、伊樓部、戈納羅部、頗六韓部、赫圖部、薄奚部、穆陵部、符離部,而宇烈部實力最強,其主宇烈蒙亦是雄才大略,故而被推舉為聯(lián)盟之長,后來,中土內亂,速慎八部趁機據有海東之地,開疆立國,宇烈氏順理成章的成為王族,但據土立國,其余七部出力甚大,若無七部支持,宇烈氏斷然無法建立國家,成為王族,為了賞賜功臣,也為了繼續(xù)得到七部的支持,以便坐穩(wěn)王位,宇烈蒙與七部之長歃血為盟,定下骨相之制,第一等為虎骨,宇烈氏王族是也,第二等為熊骨,七部貴族是也,第三等為鹿骨,乃從七部貴族中漸次分化出的氏族和其他較早歸附的七部外之速慎部落是也。”蕭未平一口氣說了許多,他停頓了一會兒,拿起身側的皮囊喝了一口馬奶。
待他要繼續(xù)述說時,兆騫搶先道:“先生博學多識,對我海平國之事當真所知甚多,接下來,就由兆某來說吧。”他之所以打斷蕭未平,搶著由自己述說,就是為了向納術證明自己的身份,打消他的懷疑,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非是世家大族,斷然不可能知道的如此詳盡。
“蕭先生所說八部之事確為屬實,然當今之世,除王族宇氏外,我海平國卻只有五姓熊骨大族了。太祖建國后,八部共治國政,王族宇烈氏以下,實力最強者乃伊樓部,太祖在位二十年,伊樓氏勢力不斷膨脹,漸有威脅王族之勢,到太祖崩殂,太宗繼位之時,伊樓氏竟想要清君側,興廢立君王之謀。太宗五年,已然臥薪嘗膽了五年的太宗大王聯(lián)合被伊樓氏欺壓的其余六族,趁秋日王都外八族狩獵之時,突然一擊,于圍場之內盡數斬殺了伊樓氏諸人,史稱圍場之變。太宗大王城府深沉,以滅伊樓氏之威,于剩余六族中行扶弱壓強之策,漸次開始擴戶口、收私兵、削減大族封地、逐一分化瓦解戈納羅、頗六韓、赫圖、薄奚、穆陵、符離這六大氏族的氏族部落組織,使六族內得以分化出無數的中小氏族,太宗以他們的功業(yè)、氏族實力、首領才智,分別定出他們的骨相,定中等氏族骨相為鹿骨,小氏族骨相為馬骨。從此之后,骨相便分為虎骨、熊骨、鹿骨、馬骨四等。為了加強王族之權,太宗又下“降骨令”,規(guī)定凡骨相者,兩代必降,如其父為熊骨,其所生諸子可皆為熊骨,然只有其中一人可被其父定為家族繼任之長,此繼任之子所生諸子也仍為熊骨。但其父所生未被定為繼任之長的其余諸子,他們所生的諸子則盡皆降等為鹿骨,如此類推,以期數代之后,骨相之族日減,便可保君王大權不失,太宗還另設統(tǒng)管四等骨相的大中正府以管理相籍。”
兆騫微微一頓,看著莫粦和納術都在認真傾聽,而蕭未平也適時的將他所說翻譯成達坦語告知雪不臺等人,于是他便接著說道:
“其后經世宗、圣宗兩朝三十余年崇文革新,我速慎之海平國漸成類同中夏的禮儀之邦,國內大小氏族盡皆改為夏人姓氏,王族宇烈氏改為宇氏,戈納羅氏改為戈氏,頗六韓氏改為韓氏,赫圖氏改為赫氏,薄奚氏改為薄氏,穆陵氏改為穆氏,符離氏改為符氏,當然,我兆絡韓氏出自頗六韓氏,亦改為了如今的兆氏。”
“又過百年,我國文治漸昌,文官做大,武將受到欺壓,而此時邊患四起,北方玄鬼諸部、東南高余國屢來侵犯,而以符氏為首的文官勢力卻不顧國情,一味打壓武將力量,生怕其奪權做大,于是,以戈氏戈舜謀、韓氏韓玄威為首的武將勢力發(fā)動政變,屠滅符氏勢力,大索內外依附符氏的文官家族,囚禁符氏扶持的二王子宇明疆,其后,戈舜謀扶持大王子宇明宏登上王位,是為平宗大王,戈舜謀以統(tǒng)軍大都護之位總攬海平國軍政大權,平宗被徹底架空,我海平國從此便進入了武人時代。”
“符氏即滅,我國從此除虎骨王族外,就唯有五姓世傳的熊骨大族了,又過三十年,戈舜謀、韓玄威相繼病逝,戈舜謀之子戈清雄繼其父之位為大都護,執(zhí)掌我國大權,戈清雄公窮兵黷武,比起其父更加嗜好對外征伐,并隱隱有恢復速慎人舊日胡俗之相,因而漸次引起上至貴族,下至百姓的強烈不滿,彼時,韓氏韓文禹公任我國政事堂平章政事,為副宰相,又繼其父韓玄威公之職官,為統(tǒng)軍都護府之副都護,眼看戈氏倒行逆施,韓文禹公當機立斷,上稟王族宇氏,下合薄、赫、穆三姓熊骨大族,發(fā)動政變,逼迫戈氏交出軍政大權,然因戈清雄公之子戈復宗彼時仍為軍中大將,在軍中尚統(tǒng)七萬兵馬,為免我國發(fā)生內戰(zhàn),百姓生靈涂炭,故而未能誅殺戈清雄和戈氏宗族,只是和其達成合議,逼迫戈清雄公退出政事堂、卸任大都護之位、令其交出五成戈氏私兵,削減軍中六成戈氏軍將。此后,韓文禹公繼為政事堂尚書左仆射、統(tǒng)軍都護府大都護之位,執(zhí)掌權柄,開始改革。”
“韓文禹公有鑒于武人時代,文治荒廢,武將橫行,土地兼并、盜匪頻起、稅賦沉重、戶口隱匿、私兵盛行、等級森嚴、寒族不滿、胡俗復起等諸多國之大患,十三年間,他鐵腕打壓戈氏勢力,以防其死灰復燃,并循序漸進推進改革,他再次發(fā)揚儒家之學,大興中夏教化,針對當時國內骨相貴族墮落貪腐,速慎人、夏人新興的寒門家族想要入朝為官獲得權力的大勢,為了給海平國注入鮮活之血,也為了逼迫諸骨相貴族振奮精神、圖強自保,韓文禹公先以政變所獲之戈氏及其同黨土地、財富封于支持他的骨相貴族,以堵其口,而后再大興中土選才之法,頒布法令,特賜,凡無骨相者,可參加文、武定骨大考,以獲馬骨骨相。又規(guī)定熊骨只能五大世族為之,鹿骨被劃分出白鹿和黑鹿,白鹿者乃世襲速慎貴族,黑鹿者則為馬骨骨相晉升官階至頂點的寒門家族獲得,又分馬骨為金馬和鐵馬,金馬者,白鹿貴族降骨后之馬骨,鐵馬者,寒門家族定骨大考所能獲之骨相是也。亦可謂白鹿貴族降骨可首先降為金馬骨,金馬骨再降骨可為鐵馬骨,如此一來,白鹿貴族便不必像從前那般被降為馬骨后,再要降骨便直接被降為平民,而是可先降為金馬,再次則才降為鐵馬,這便可暫且保住相籍,也有了喘息向上之機。此舉便獲得了傳統(tǒng)世襲速慎貴族的贊同。再者,韓文禹公又出法令,廢除推薦察舉之制,規(guī)定有骨相者亦不得直接為官,當再參加文、武選官大考,方可獲得職官。如此便可為國家選拔棟梁之才,為了不激起速慎傳統(tǒng)貴族對選官大考的激烈反對,他又規(guī)定白鹿貴族最高可升至正三品,而前代鹿骨未分白鹿和黑鹿之時,鹿骨貴族最高只能升為正五品,此舉亦拉攏和安撫了世襲鹿骨貴族。又定黑鹿貴族最高可升至正四品,金馬骨可升至正五品上、鐵馬骨可升至從五品上,此舉亦大大提升了寒門家族子弟的晉升空間。”
“因此之故,韓文禹公官制改革大獲成功,獲得上至世襲貴族,下至寒門子弟的交口稱贊,即便他仍未能動搖骨相之制,但比之過去,則已好出太多,仍使得我國上下民心為之一振,有志之士人人發(fā)奮,以期為國效命。”
“官制改革帶動著其他租賦、兵制等各項革新也依次推開,到韓文禹公病逝前,我海平國已然大為中興,國力恢復強盛。”
“此后便是韓文禹公之子韓繼興公擔當大都護執(zhí)政至今了,他遵循其父革新之制,直到如今,便沒什么可說的了。”兆騫停下了述說,他相信,如此的述說本國往事歷史,定可使賬內諸人打消懷疑,相信他白鹿貴族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