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琳娜病房出來后，喬納森跳上宅院里最粗壯的一棵老槐樹，倚在枝干上，既能鳥瞰周圍大部分街景，還側對著三樓書房——瑪莎正和米貝聊天。
好在“五環”的作用力只在自身，不然喬納森就要壓塌枝干并在石板地面里砸個大坑出來了。
寒冬已過去大半，但山區看起來仍然冷清寂靜，不如都市那樣熱鬧。
怎么莫名其妙就跑這里來了？我不該留在家中賺錢嗎？
若按照既定成長路線，他應該與本和安弗妮一樣，作為一名出色的殺手工作，可現在……
也許他還該去進一步查探自己的身世，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作為一名“萊瑞克”存活于世。
喬納森打了個哈欠，將忽然冒出的心思丟在腦后。
卡隆是個養尊處優的，沒吃過苦頭，也不想吃；昨天壓根沒用喬納森動手，他就一股腦把知道的東西全抖摟出來了。
蘇尼亞的國王陛下同樣沒啥雄心壯志，甚至全無治理民生的興趣。
國土大小？更無所謂。哪里富裕了，就派人“收租”，哪個地方鳥不拉屎，他全當沒那個地盤，就像他對待群山；導致不少雇傭軍和山賊土匪在蘇尼亞含糊不清的邊境線上扎堆，與三不管地帶無異。
就連安薩爾克去往蘇尼亞山區的那條商路都是瑪麗聯合幾位行商共同維護的，跟政府毫無關系。
國王費提尼派卡隆前來的目地也很簡單明了，一是收回地盤方便收稅，二是趕緊把他那煩人的四兒子趕走，不然留在王都整天嘟囔個沒完。
身側的開窗聲將喬納森從思緒中拉出。
“喬納森，陪我去逛逛吧？我想親眼看看現在的山區。”米貝蹲在枝干頭上說。
“走唄。”銀發少年跳下枝頭，米貝立馬跟上
縱使兩少年目前都在以極限狀態抵抗“五環”的壓迫力，高超的力道收束技巧仍使他們僅在地面留下兩雙淺淺的腳印，嗯……石板地面上。
宅院里的仆人們看見，大概還是會震驚的吧。
兩少年穿過一條條街道，偶爾會看到一兩個行人。
“你還記得這邊的地形吧。”雖然是疑問用句，但米貝用的是肯定語氣，“這里距離以前鋼頭軍霸占的街區不遠。”
“記得啊，不知道瑪莎住過的那條街還在不在？那地方可真冷清，讓人渾身不自在。現在想想，我那時調查鋼頭軍的守衛分布，總會不自覺繞過那條街。”喬納森說。
“對了，咱們要不要回你媽媽住的地方看看？說不定會有發現。”
“人呢？”喬納森說著話，漸漸察覺不對勁，回頭一看，米貝在身后幾米處駐足，望著某處愣愣出神。
少年順著米貝的視線看過去，兩個大冬天里騎著自行車的本地居民正停在路口處，一男一女都穿著縫縫補補的棉衣，他們相互對視，面色隱怒，大概在爭吵著什么，久久不曾挪步。
不就是普通人的家長里短，有什么好看的？喬納森大聲喊米貝，后者這才回過神，小跑著追上來。
“你看什么呢？”
米貝搖搖頭，嘴里嗯了聲。
其實從瑪麗的宅院到那條街只有2公里路程，隨便跑兩步就到了，但兩少年走得很慢，像是散步。
既然米貝現在不想說，喬納森就換了個他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好奇的問題。
“那女殺手什么都沒說，剛睜眼我就準備下殺手，你不生氣？”
“那瞬間你大概已經有了結論。”米貝說，“你一直那么聰明且敏銳，沒法比哦。”他佯裝無奈地嘆了口氣。
“而且……她不是殺手嗎，肯定殺過很多人，不附帶任何情感，就只是為了金錢。”米貝放慢腳步扭頭看向銀發少年，“喬納森，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傷心的。”
喬納森笑著點頭，他不但沒有丁點傷心，反而覺著輕松許多。
慢慢悠悠的，兩少年總算走來那條小巷街頭。
米貝伸手指向位于排頭處那棟唯一的二層小樓，又指了指一旁的大樹。
“看，我7歲那年就是踩著那根樹枝才跳上屋頂的，瑪麗嚇了一大跳！瑪莎當時灰頭土臉的，像小花貓。”米貝笑嘻嘻地說，“那時中間隔著一堵墻，大概是瑪麗拆掉了。”
喬納森沒接茬，路過這棟屋子時，他腹部忽然隱約傳來刺痛，不過那感覺只在一瞬間，又似乎壓根沒有。
“要不要回你家看看？說不定會發現什么，與藏寶圖相互映照。”
米貝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搖搖頭，他再也不想去那個地方了——反正莉蓮大概還活著，院子里的那座墳也就沒了意義。
兩少年最后來到后山——那個米貝挖了五六年礦的地方。
實際上哪有什么礦石？僅是無所事事的鋼頭軍給他們找事干，指揮低人一等的賤民為他們勞作，大概會有畸形的快感。
四年過去，后山早已恢復繁茂，只是山下幾條溪水似乎變窄了點。
一只猩猩掛在藤條上悠蕩過來，身后跟著更多的猩猩。
喬納森嘖嘖嘴，還活著吶？
“奶媽！”米貝開心地迎上去。
老態的母猩猩繞著米貝小跑兩圈，伸出深灰色手指覆在他頭頂，立馬被拍掉。
“別為我捉蟲了，奶媽。你每次幫我捉完，我反而更癢了。”米貝抱怨著說，“還是我來幫你吧。”
母猩猩似乎真聽懂了，坐在地上任由米貝挑虱子，大嘴皮子無聊地翻來翻去。
外圍一大堆猩猩盯著看，已經沒有米貝認識的了，大概都是奶媽的后輩。
喬納森靜靜待在一邊，既不調侃米貝管一只黑猩猩叫“奶媽”，也不勸說他把她接回城鎮過好日子。
后山就是她最好的屋子，而米貝同樣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落日殘虹，奶媽領著徒子徒孫們進林子取果子，喬納森則陪著米貝蹲坐在臨近懸崖的巨石旁。
發呆了好久，米貝這才接上喬納森白天的那個話題，算不上回答，只是又拋出一個問題。
“你說，生活已經那么辛苦了，為什么還要吵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