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散之時,劉和早早尋到郭圖,與運送的糧草輜重一起,從陽翟城返回軍營。那戲志才的酒量確實豪壯,昨晚飲酒十余壺,今晨依舊早起,隨著劉和一同回營。
眾兵卒正在整理營地,準備生灶吃飯后,便等待命令行軍。
劉和向黃忠、程普等人介紹了戲志才,幾人見禮后,程普等人雖不知劉和將一名文人士子弄到軍營是為何,但也沒多問,倒是王越似乎若有所悟。
軍營之內,戲志才雖然性情灑脫,但是行為并不乖張隨意,軍律規矩一點都不逾越,這點倒是讓本來還擔心的劉和更加欣喜。
臨出發前,進了軍營后的戲志才提了第一次諫言,便是不讓劉和將那五百余名俘虜送到陽翟城內關押。
劉和略不解,戲志才解釋道:“這五百余賊寇俘虜,對陰修這等太守而言是個包袱。他已負擔你的軍糧輜重,卻還要接你這包袱,難免不悅。”
劉和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等匯合皇甫中郎之后,再詢問解決之道。”
戲志才建議說道:“這些賊寇俘虜多為南陽或周邊之人,放在中原總歸不妥。我倒是覺得將這些人送給你父親才是處理之法。”
劉和疑惑的皺眉問道:“送于我父親?他有不掌管廷尉牢獄……”話說一半,劉和意識到戲志才不可能無的放矢,便不再言語。
戲志才繼續說道:“我曾聽聞劉刺史當年主掌幽州之時,極善治理民生,多以修渠開荒之方式增產。現如今叛亂式微,但民生已有所凋零。劉刺史若想征發徭役修復耕田水渠,則就會用得著這些俘虜了。再加上這些俘虜多為荊、揚人,在離其家鄉甚遠的冀州又豈能逃得開府衙的管制。”
劉和撫掌笑著說道:“文正所言大善。”
戲志才看劉和接受了自己的諫言,最后補充著說道:“一路上不妨多收容些俘虜,既然將來想鎮守一方,這些拿過刀子、上過軍陣的賊匪們,調教的好的話,或許還可一用。他們本就成了無根的野鬼,誰收攏起來,便是誰的了。”
經過戲志才的勸解,劉和才開始真正對那些賊匪俘虜有所重視。還特意到俘虜營中看了幾次,發現那些俘虜雖然大部分瘦骨嶙峋,但多半是因為貧饑所致,若是喂飽了飯,一大半都能算是青壯之士。
自此劉和再也不提打發掉這些俘虜的事情,期間程普還問過兩次都被劉和敷衍過去。
潁川到東郡的路程也不算遠,劉和雖然將大部分軍伍細節之事都交給黃忠、程普等人,但是這一路行軍,劉和自己也從中學到了該如何帶軍,如何布陣、扎營等等一系列軍伍在外的各種手段。
之前看皇甫嵩的做派,劉和平日里也模仿著與軍內兵卒們同吃同寢。現在軍伍的人數還少,所以劉和不僅是做到了能認出每名屯長,更是連其手下的什長、伍長都能叫上名字。
行軍速度并不快,這正是劉和特意緩行,好利用這些時間與這些精銳悍卒們加深感情。在劉和心里,這就是自己以后安身立命的基石。
但劉和心里也明白,單單這種做派也不可能完全取得軍心,只有一仗一仗的打出來,在軍陣之上彼此以生死相依的交情,才能鑄就鐵血不棄的深厚袍澤之情。
要不然就好比之情在虎賁軍營的那些袍澤,自己當初準備隨軍出行時,根本沒人相隨。就連關系比較好的徐他和許昭,在知道何進以大將軍領虎賁和羽林軍后,也拒絕了劉和。
若是說一點芥蒂都沒有那也不可能,劉和也不是圣人,只是反復思考后,從別人的角度去考慮,真正明白了原因。所以劉和越發珍惜現在所帶的這支軍伍,完全放下世族公子的那點架子。
一路上剿滅了六七波流竄賊匪,后面的幾次軍陣中,劉和也沖陣在前,和那些兵卒們一起搏殺,即便遇見了棘手的敵人,絕不后退,還救過幾名兵卒的性命。
等到了東郡時,原本的軍伍中也折損了過百人,而俘虜卻幾乎與自身軍伍的人數持平。
東郡濮陽城外,劉和率兵抵達后,吩咐黃忠等人先行駐扎皇甫嵩所在大營東側。自己先去往中軍大帳拜見。
皇甫嵩笑吟吟的看著劉和,捋須而笑。單單看體型和氣質,經過這些日子的戰陣,劉和已經迅速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軍士。
“我接到了公偉(朱儁字)的信,對你很是稱贊。一路上聽聞你剿滅了不少流竄的匪盜叛賊,這些功勞我都會報給朝廷。”
劉和拜禮感謝,詳細稟報了自己這一路行來的各種事情。
當皇甫嵩聽到劉和羈押著大量俘虜后,稍微皺了皺眉,不過也沒出言說什么。畢竟劉和提出了要把這些俘虜的用處,再加上不到兩千人的俘虜,對于皇甫嵩率領的大軍來說,倒也不算大問題。
皇甫嵩也不想去太多管束劉和這邊的那些小問題,心里也知道劉和此次北上更多的是為了向去冀州協助其父劉虞安定地方,便問道:“你父親再過幾日便能到冀州,你準備何時動身前往甘陵?”
劉和答道:“屬下想隨中郎一同北上冀州,等太平道那張氏兄弟授首,叛亂平定之后,再去家父身邊。”
皇甫嵩看了看劉和,問道:“我負責的乃是中原之地的叛亂,你又如何能隨我上冀州。”
劉和毫不遲疑的答道:“待那位董中郎兵敗之后,中郎自然將往冀州而去。”
皇甫嵩神色一冷,說道:“口出妄言,你怎知那董中郎會兵敗。”
劉和從容答道:“兵將上下不齊心,朝廷催促決戰,領軍者戰略有誤。那董中郎即便招了些舊卒故吏到軍中指揮,可奈何形勢如此,焉能不敗。”
皇甫嵩盯著劉和看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略顯無奈的說道:“沒想到你聰慧至此,竟能以區區一司馬之職看出冀州戰局之危。”
劉和接著說道:“那董中郎兵敗,能解此危局者,唯有皇甫中郎一人爾。所以屬下愿領兵相隨,再戰冀州,平定那太平道的一眾叛賊。”
皇甫嵩擺擺手,說道:“這看朝廷的意思吧,我倒寧愿不去冀州。這場太平道的黃巾叛亂,動蕩八州之地,若不早些平定亂局,必然動搖社稷,朝廷急速平叛之策并非錯招。”
劉和看著憂心戰局的皇甫嵩,出聲問道:“也不是屬下不愿看到那董中郎平叛成功,而是看不到其功成的可能。若是皇甫中郎北上冀州,將以何策平滅那黃巾賊?”
皇甫嵩想了想,說道:“當以延用子干(盧植字)之策,掃清周邊,逐步圍困,待其內部不穩之時,再尋其決戰。”
劉和贊同的說道:“確當如此,方可平亂。”
皇甫嵩再次喟然長嘆。“可惜了盧子干啊!”
劉和想了想,說道:“若再用盧中郎之策而定冀州,則盧中郎或可脫罪。”
皇甫嵩頗有深意的看了劉和一眼,然后點點頭贊同了劉和的說法。
兩人又談論了許久,劉和把想讓戲志才為參軍之事說了出來,皇甫嵩對此并無異議,沒有絲毫為難之處,直接答應了劉和對應的建制和職務安排。
隨后幾日只是整軍操練,東郡的叛亂早已被皇甫嵩平定。現在劉和重入皇甫嵩帳下,是否出兵去剿滅那些流竄的匪盜已經不能自己做主。
不過劉和也不心急,前番的積累也準備逐步讓其轉化成自己的力量,于是派遣了一些屯長去操練那些俘虜。這幾日更多的是向皇甫嵩討要些精銳悍卒,進而補充之前剿賊的折損,也試圖讓些老兵們帶一帶軍陣的戰力。
對于這些小心思,皇甫嵩根本不在意,手底下的各部司馬也多有篩選悍卒,討要建制的事情。都是為了能在戰場上多立些功勞,將來晉升也多些底氣。
營帳內,劉和拿著父親劉虞的信,沉思了片刻后,抬頭看向尾敦。這位父親的腹心家臣,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勤懇盡責的擔任自己的親衛,沒有半點懈怠。即便后來劉和向讓其統領些兵卒,將來好按功得些封賞,他也是不肯,只愿守在劉和身邊。
“父親已經到了甘陵,隨行之人有多少?”
尾敦躬身答道:“主公身邊有二十余人,其中有近半乃是文書吏員。”
劉和皺了皺眉,說道:“冀州叛亂尚未平定,父親怎只帶這點人便敢進冀州。”
放下書信后,劉和站起來踱步而行。到營帳門時,看著外面說道:“你領三十親衛,去父親身邊,護衛父親安全。”
尾敦猶豫著說道:“可是少主的安危……”
劉和擺了擺手,說道:“我在軍中,只安不危。而且我也不是初入軍陣之人,再加上剩余二十人在身邊,足以護衛我的安全。我剛才還本想讓程普帶五百兵卒與你同去,思慮之后覺得此事現在還難以達成,我當前還在旁人帳下聽命,無權私自調派軍伍兵卒。你先去往我父親身邊,就說我隨皇甫嵩平定冀州黃巾后,就會立即趕往父親身邊助其剿賊。”
聽罷劉和的話后,尾敦不敢違逆,只得叫進來幾名身手不錯的親衛囑咐道要以死衛主,若遇到危險之時,哪怕身首異處,面臨死無全尸之境地,也要優先保護少主安全。劉和一旁看著盡責盡忠的尾敦,心中也十分感慨。
而為首的親衛正是府中家老鄭國的長子鄭志,這就是所謂的家臣,這個時代的家臣才是家族中真正的財富。這些人將家主稱之為主公,他們只為自己的主公盡忠,完全是家主的私臣,眼中無君王,無國家。多少豪族門閥中,有門客、掾屬、故吏,也會敬稱其主為主公,但是若論忠心,唯家臣爾。他們世代子孫都將與其家主捆綁在一起,為整個家族而奮斗不休。一代家主一代家臣,甚至是家主死,家臣亡。不少王公貴族下葬時,都有家臣陪葬,以視忠貞。而且他們入籍的子嗣也會繼承家臣之位,再次侍奉下一代家主,除非家族覆滅,或者他們可入籍的子嗣斷絕。否則生生世世,也不會背棄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