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易離開了，沒有一絲逗留。說了那么多，他知道，他可以相信自己的弟子，正如當(dāng)初自己的師傅相信自己一般。從收下宋大仁的那一刻，至今的百多年中，他知道自己的弟子從未讓自己失望，這一次同樣不會。
后山的亭子中只留下了宋大仁一人，亭中石桌上，依舊留著之前喝剩下的茶湯。隨著山風(fēng)的吹拂，早就失去了之前的熱氣。
晌午剛過，空氣中飄蕩著顯一絲絲的熱意。時不時傳來陣陣鳥鳴。許是因為大竹峰高聳，在這午后，山間的清風(fēng)不覺，送來陣陣清涼。
宋大仁卻并未感受到這些，腦海中一直在重復(fù)之前田不易對自己說的話。原來自己一直都沒有真正的做到放下嗎？自己原來并沒有低于他人，師傅也從未忽視過自己啊。
一個個問題，一個個想法，化作自己的一句句話語，在神識中縈繞不覺。
而這其中，漸漸的有一個聲音越來越清楚。
“阿笑，阿笑。”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啊。這種親切感，是誰在喊。阿笑，這個名字當(dāng)真耳熟啊。我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呢。
“阿笑，阿笑。醒醒，阿笑。我們到了，我們到家了。阿笑。”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甚至還感受到了一陣晃動。宋大仁視野一清，看了看四周。這是一個小山村，周圍沒有什么別的建筑。有的只是一片荒野。不遠處還有一片小樹林。山村的村口只有一條小小的黃泥路。
“阿笑，在看什么呢？別發(fā)愣了，我們到家了，知道嗎。阿笑，你看看，這里好不好啊。是不是很美，以后，你就和娘在這兒，娘就看你安安穩(wěn)穩(wěn)的長大。終于不用再去過曾經(jīng)顛沛流離的境遇了。”
看著眼前婦人，宋大仁不覺有一點酸澀。那是一張多么熟悉的臉龐。約莫三十出頭卻已經(jīng)滿鬢風(fēng)霜。眼角的皺紋，訴說著這個婦人的艱辛。
阿笑，多么熟悉的名字啊，這不就是曾經(jīng)的自己，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擁有的名字嗎？原來，一直都在這兒，從沒忘記過啊。
“阿笑，想啥呢？這傻孩子，雖然娘知道你很開心，但是也不用這樣子傻愣在這兒吧。走，咱們進村。之前村長已經(jīng)給我們留好了房子，放心，這兒很多都是我們曾經(jīng)村子里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起逃到這兒的。所以啊，阿笑別怕啊。這兒，真的就是我們往后的家了。”
眼前的婦人，權(quán)威者自己。以為自己開心壞了，但是，講著講著，許是想到了這一段路上的種種困難險阻，眼眶竟然紅了。
“娘，不哭。阿笑知道的”
不知道為何，自己就這般順勢講出了這樣子的一句話。牽起婦人的手，宋大仁同她往村中走去。想著的，卻是牽著的那只手。這是如何的一雙手呢，粗糙，堅硬。腫脹的一雙手。上面布滿了的是生活的困苦，藏著的是對孩子的愛。
就這樣子，牽著手，走過那段熟悉的道路。一起見了村長和曾經(jīng)的鄰里鄉(xiāng)民。來到了曾經(jīng)，自己住過的房子，一個低矮的，不算破卻也有些舊的簡陋的土坯房。房子不大，大約不過三丈長，二丈寬。正門進來是一張四方桌，作為客廳，右手邊是廚房，在廚房同客廳之間一道藍底花布作為簾子，將其隔開。客廳的右手邊是里屋，作為臥室，放了兩張床榻。床榻上放著被褥。
顯然，鄉(xiāng)親們準(zhǔn)備的很是細心和充分，見到這間熟悉的房子，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觸。宋大仁同婦人進了里屋，用手摸著床榻，沿著床沿從這頭摸到那頭。似懷念，似感傷。
晚間很快來臨，點起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便照亮了這間小小的房間。吃著飯，聽著故事，好似回到了曾經(jīng)的生活中。吃著婦人的飯食，看著她縫補著家用。夜深，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側(cè)身便能看到婦人。
這樣子的生活，讓宋大仁感受到了難以表述的溫馨與安穩(wěn)。
真想這樣子一直一直生活下去啊。
懷著這樣子的想法，宋大仁，每日都充滿感激的心情，享受這一天有一天。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白駒過隙一般，時間便將自己拋在身后。如今的宋大仁已經(jīng)大約六十左右的歲數(shù)。自己的母親，在自己五十多歲時，去了。沒有什么遺憾，含笑九泉。唯一難過的便是自己不能為她做的更多。
而看看自己，如今也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望著自家的孫子，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一股笑意便忍不住的浮現(xiàn)臉上。這輩子的心愿便是陪著他們長大，看著他結(jié)婚生子，自己也能夠無悔的說一句，自己這輩子無憾了。
又過了差不多十年左右，七十的自己已經(jīng)算是村中最年長的人了，而自己的孫子今年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做了父親。
自己的身體從三年前開始越來越差，到如今，已經(jīng)只能躺在床上，下地都已經(jīng)困難了。這一晚，宋大仁將自己的孩子孫子們?nèi)己暗阶约旱母啊?p> 自己則是艱難的靠在床頭的背靠上，看著跟前的孩子們，恍惚間又看到了曾經(jīng)剛到山村的自己。嘴張了張，艱難的講著話。已經(jīng)掉光的牙齒，使得自己講話有些模糊，需要仔細聽才能聽的清楚。
“我啊，今年也已經(jīng)是過了七十大壽了，自古七十古來稀，我這輩子也算值了。看著自己兒子的出生，看到了自己母親的逝去，看著自己兒子結(jié)婚成家生子，再到孫子慢慢長大，成家立業(yè)結(jié)婚生子。這輩子真的沒有什么遺憾了。今日喊你們過來，是因為我感覺到我自己也已經(jīng)大限將至了。”
“我啊，年紀大了，不想看到你們?yōu)榱宋铱蘅尢涮涞模膊幌肽銈優(yōu)榱宋颐β当疾āＫ裕袢瘴覍⒆詈蟮脑捴v完，就自己找個地兒，死去。你們誰都不許來找我。聽到了嗎？”
講完，本就虛弱的自己，止不住咳嗽了起來，好半晌才將氣息捋順。繼續(xù)講著接下去的話。
“兒子啊，你呢現(xiàn)在也是一個老頭子了，別整天去煩你的小輩，老了老了還這般胡鬧，多體諒體諒自己的孩子。小石頭，我的乖孫子啊。你爺爺我從你小的時候帶你，再到現(xiàn)在親眼看你成家立業(yè)，爺爺我高興啊，尤其是看到你孩子的出生，爺爺真的是開心極了。不過呢，你呀，脾氣躁，孩子剛出生，往后呀還有許許多多煩心的事兒，在等著你。所以你要知道，你現(xiàn)在是父親了，要穩(wěn)。你是孩子的山，不能塌了。明白嗎？”
“最后，讓我再看看你的兒子，我的重孫子吧，這也許就是我最后一眼了啊。”
看著，自家孫媳婦把孩子抱到面前，看著眼前的這個小人兒，宋大仁，開心的笑了，很開心很開心的那種。甚至渾濁的眼珠中流著淚兒，他都沒有注意到。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我也沒有什么交代的了”
不一會，許是交代完所有的話，宋大仁便將所有人全都趕走了。晚上，宋大仁拄著拐杖，一步一顫的來到了自己母親的墓前，伴著星光，看著母親的墓碑。輕輕掃去上面沾著的塵土。口中念叨著，“娘啊，你兒呢來看你最后一眼了。”
說罷，顫巍著緩緩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頭。終究是年歲大了，這動作做完，自己竟雙眼一黑，差點沒能穩(wěn)住。
“娘啊，兒子這輩子真的很開心啊。真的，陪你過了一輩子，自己又過了一輩子。值了，不過啊，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們都是假的，都是我的執(zhí)念。可是，我終究是難以割舍，想要在體會一次，和你們一起又會是何等的幸福啊。”
一邊說著，宋大仁一邊站了起來，整理自己的衣衫。轉(zhuǎn)過身，往遠處緩緩走去。一邊走著，一邊說。
“如今的執(zhí)念，我已經(jīng)徹底明白了，也該醒過來了。畢竟夢終究只是一場夢啊”
這一刻，遠方原本的星光瞬間消失了。天光乍破，似是照亮了整片天空。
“我有明珠一顆“
一步踏去，華發(fā)變青絲，佝僂的身形，漸漸的挺直。
”久被塵勞關(guān)鎖”
再行一步，容顏恢復(fù)，雙目精光暗藏。身上的衣衫也成了一套青云門中常見的道家衣衫。
“而今塵盡光生”
一拂袖，一柄仙劍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腳下，自己的法寶十虎仙劍，似是感受到了自己主人當(dāng)前的心境，豪光綻放。
“照破山河萬朵”
再拂袖，天空碎裂，四周的一切如同被吸進了一處，一切的場景均在倒退。長鯨吸水，剎那之間，只余下一片黑暗。又聽到一生鏡子破碎的聲音，這片黑暗便被打破。光亮四射，難以直視。待到視線恢復(fù)時，便看到，還是那處亭子，還是那壺茶，依舊熱氣升騰。田不易依舊坐在自己的對面，胖胖的臉上，洋溢著笑容。
“大仁啊，師傅說過，你從沒讓為師失望過。”
宋大仁見到自己的師傅，聽著熟悉的話。雙目泛紅，不過終究是颯然一笑。
“弟子，定不會讓師傅失望。”
這一日，大竹峰大弟子宋大仁，破了心結(jié)，踏入太極玄清道第十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