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鳴沙川,晨霧已散,陽光正好。這連月以來,隨父征戰,折戟沉沙又身負重傷,徐碩雖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卻也難免耿耿于懷。倒是此刻,在這鳴沙川,西夏御倉所在之地,雪霽初晴,但見這賀蘭山下,風吹草低,牛羊遍野,又恰逢立春已過,農耕正忙,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想不到這番人之地,竟然如此富庶。畢竟是年少英姿,意氣風發,徐碩陌上立馬,不由地吟了一首《滿江紅》:
江山膏腴地,惡險藏林莽。賀蘭蕭斧絕壁,猩鬼嘯竹篁。四野煙斂殘雪,關塞連云風景,低草見牛羊。少年江湖客,吹角欲驅攘。
擁萬騎,掃千里,橫沙場。飛劍強弩,戈甲流光濯銀潢。馳原麾旌雷厲,彗掃南疆北界,仇箭射虎狼。何日虜塵凈,收弓出玉帳。
一時間,又自胸中生出些許豪情,想到義父與眾將士與自己就同在一片天地,很快就能夠見面,徐碩頓時抖擻起精神,連月以來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正直晌午,光有豪情還不行,這腹中饑餓,只有靠糧食來解決。
徐碩在農田邊上,尋了一處僻靜之地,背靠大樹,拿出北笙為他準備的環餅,張口大嚼。眼睛卻盯著鋪在草地上的鳴沙川地圖,按照北笙的說法,這義父被關在御倉附近的牛棚里。御倉?他一邊嚼著環餅,一邊搜索其位置。心中感慨,難怪這西夏兵精馬壯,見這鳴沙川,真可謂是草肥水美,而且番地農人竟跟我大宋農人別無二致,均是一派安居樂業,閑適農耕的景象。
若非連年征戰,他竟然生出幾分歇馬洗塵的慵懶之感。若是可以攜了北笙,在此處尋一妙地,倒是人間一樁美事。只是轉念一想,那野利北笙乃西夏望族,跟自己是南轅北轍,何來攜手同游人間的機遇,徐碩嘴角上揚,竟然對自己嘲諷一笑,兒女之事亦若行軍打仗,若無天時地利,即便人和,亦難以成事。
思緒到此,徐碩便強行摁下,幾大口清水自口中灌下之后,那野利北笙的影子便在腦子里煙消云散了。
水足飯飽之后,徐碩按圖索驥,征馬神駿。數個時辰之后,便已臨李元昊的御倉之境。果如北笙和野利仁榮介紹的那般,這御倉由無數糧倉組合而成,鱗次櫛比。而每個分糧倉均有重兵把守,整體御倉之外,還有一隊兵馬駐守。真可謂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想必這李元昊將義父關押在此,也有其用以,想那西漢之時,蘇武牧羊之境況,想必這李元昊有效仿匈奴之心。義父被關押的牛棚在這糧倉的最內層,可謂關卡重重,如果不能混入這倉內,別說救人,就是連那牛棚的一個拐角都是見不到的。
徐碩雖有北笙給的西夏軍符,但是轉念一想,若此刻大搖大擺進入御倉,遇到盤問,還得編個說辭,豈不是節外生枝。于是打算模仿上次混入擒生軍軍營的經歷,在御倉外圍四下張望,待天色暗下來,試圖尋找機會,找到合適的“替死鬼”。畢竟糧倉不比軍營,雖說重兵把守,但是遠離征戰之地,所以將士并不嚴謹。徐碩在營帳之外徘徊半日,天色稍暗之時,便瞅準一個空子,待一兵士如廁之時,攻其不備,人在出恭之時,防御力降到最低,那兵士毫無防備便一頭栽進面前糞池之中。徐碩一個激靈,竟是功敗垂成,本想扒下他的衣飾裝備,可這栽入糞池之中,人是一命嗚呼,但是毫無用處。
他白眼一翻,暗暗罵自己蠢笨。
正在自責之時,便聽見外面有人大喝,“發生了什么事?旁當郎嘉你出來沒有。”
徐碩心下自喜,并不回答。
那人自外又呼喊了兩聲,徐碩緊靠茅廁其壁,借著月光,看到人影慢慢往茅廁內挪動,待那人形自茅廁入口閃過,徐碩一個身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一拳打倒在地。那兵士剛要呼救,已被一柄青銅劍封喉。
自茅廁出來,徐碩已經換上了那西夏押糧兵的裝束,那兵士體態略顯浮腫,衣服穿在徐碩身上有些寬大,他只有不停修整那兵服的邊邊角角。
正一邊修整兵服,一邊往營房走,突然一個聲音自身后響起,“別動!”待反應過來時,一柄匕首已然抵到了徐碩的后背心,他暗暗叫苦。
“走,往前。”
徐碩想要說話,卻感覺那背后匕首暗自用力。他便將話憋了回去。開始徐碩以為自己的行徑被那西夏軍給發現了,因此有人前來后發制人。但是從這個反應看不像,既然是發現的自己的行徑,怎么可能還叫自己往前。顯然是想趁夜進入糧倉,找個替死鬼帶路。
莫非是宋軍?
他用余光望向兩旁,有數人同行,皆衣著西夏兵服。天色暗沉,看不清面部輪廓,但徐碩料想是跟自己一樣,是著了西夏兵服的宋將。
只是這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己人。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竟然抓到的是一個冒牌貨。但是要對方相信自己也是宋軍,實在很難,何況自己腰間還有出發時北笙送的西夏軍符,本來軍符是讓他可以便宜行事,現在倒好,反倒成了一個坑。
徐碩被這群人簇擁著往前,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一時間便如沒頭的蒼蠅在這糧倉重點游移。
“嗬,這小子夠機靈的啊,帶著我們打轉。”
徐碩暗暗叫苦,不打轉還能如何,我也鬧不清這糧倉分布啊。
“我……我不打轉我去哪里?你們要去哪里也沒告訴我啊。”徐碩不管那后背心的匕首怎么用力,他心下一橫,就算是被那匕首戳出一個血窟窿,他也無能為力,誰知道這一干人等是要作甚。
“去瑞豐倉。”
瑞豐倉?瑞豐倉。徐碩心下了然,這瑞豐倉是御倉的核心糧倉所在,據說這西夏御倉儲糧有100萬石,其中40萬石都在瑞豐倉。看來這群人就是為了劫糧草而來。
“這瑞豐倉我實在不知怎么去,但是我腰間有個羊皮地圖,上面倒是繪了這瑞豐倉的位置。”
“嗯?番兵小兒,休得胡言亂語,你當我不敢殺你?”
徐碩一笑,“剛才你們殺了我倒是方便,現在殺了我恐怕適得其反。雖說是暗處,但是一個大活人噗通倒下,背上一把匕首,還是頗引人注目的。”
“呵呵,你小看本將軍了,我可以一刀戳進去,然后暗處把你給匿了。”
“是可以。但是你保不準我立馬就大喊。”
“你可以試試。”
徐碩旋即一轉,宋將沒有料到他會這樣的舉動,一個閃神,匕首在他后背一劃,無比鋒利,那西夏軍服被劃了一道大口子,但并未傷及體膚。
那宋將正想還擊,徐碩拔劍一指,“息怒,我們還是尋個僻靜處談談。”
“談個屁!”軍隊里一個體型彪悍的猛將大聲喝道,這一喝不打緊,倒是將那守倉的將士引了過來。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難不成還聚眾斗毆?”過來一番將看樣是個頭兒,言語之間威風八面。
徐碩無奈聳聳肩,實在是越搞越亂。
“我們就相互揶揄揶揄。”說話的是那個彪悍猛將。
徐碩好笑,這家伙言語倒是挺斯文。
“這兵家重地是給你們揶揄的嗎?你們哪個分隊下的?”
那番將將臉湊到拿著匕首的宋將跟前,“我怎么沒有見過你?”猛地一垂眼簾,赫然發現他手里的匕首。“你什么人?怎會有匕首?”
那宋將勇猛,抬手就是一個掏心窩子,將匕首穩穩插進番將腹部,那番將大喝一聲,正欲反抗,徐碩的長劍又至后背心補上,那番將再未應聲。
“那邊怎么了?誰在叫喊?”有西夏兵士聽見響動,在亮處大喊。
“沒事,兄弟們閑聊。”徐碩回應了一句。
“閑聊什么,讓你們守衛,不是讓你們閑聊的。”
對話之間,那宋將已經讓人將番將的尸體拖至墻根。一干人等隨后跟著徐碩進入一處僻靜道口,安頓下來。
“你到底是誰?”那宋將問道。
“你們是誰?如果猜的不錯,你們應該是大宋兵將,來劫糧草的吧?”徐碩胸有成竹。
那宋將一臉錯愕,然后將心一橫,誠實道:“不錯,我們乃渭州州府許德懷將軍麾下,在下宋瑯,字啟瑜。”
“在下徐碩,字致澄。鄜延、環慶副都部署副總管劉平麾下副將是也。”
“劉平將軍麾下?三川口之戰的那位劉平將軍?”
“正是。”徐碩簡單說了救父的計劃,宋啟瑜點頭道:“許德懷將軍計劃于今日丑時偷襲延州李元昊駐兵,讓我們同時偷襲后方糧草,來個雙管齊下。折繼閔強攻洪州之后,李元昊在延州的守軍已經搖搖欲墜,朝廷授意我們再度施壓打擊,估計他就離退兵不遠了。”
徐碩點點頭。“你們打算去瑞豐倉?”
宋啟瑜點頭稱是,但是又面色一沉“我們卻也找不到這瑞豐倉的具體位置。”
“他娘的,依我看,一把火都燒了不就結了。”那猛將頗為不耐煩。
“于豹,你聲音小點,還要闖禍不成?”
徐碩倒是一笑,“這位大嗓門兄弟,你這套是行不通的,這里的糧倉較為分散,防的就是一損俱損的局面。你一把火燒,也只能燒眼前的一兩個小倉,對于西夏軍來說,也就是撓癢癢。”
“我看你倒機靈,你說怎么辦?”
“剛才我就誠實告訴你們,我不知道瑞豐倉在哪里,但是我腰間有張羊皮地圖,上面繪了這瑞豐倉的位置。”徐碩說罷,自腰間拿出仁榮老爹繪制的鳴沙川地圖,宋啟瑜部下小心翼翼地點燃火折子,一干人等湊近了,十幾只眼睛都盯著這張地圖。
“我們來個通力合作,你們去瑞豐倉放火,替我掩護,我要去倉內牛棚救我父親。”徐碩指著那牛棚的位置,距離瑞豐倉大約200米。
宋啟瑜看著羊皮地圖,“徐碩兄弟,你真是貴人哪,有了這張地圖,我們事半功倍!”他用手指了指地圖上另外三個糧倉“炳實倉”、“嘉裕倉”、“鑫谷倉”,對下面分隊兵士進行分配,“我們分散進行,得手之后御倉外匯合。”
各隊得令分散向各自的目標進發,而宋啟瑜自己則帶著于豹跟著徐碩一道,混入西夏守糧軍往瑞豐倉走。
徐碩這次是志在必得,有了宋啟瑜的助攻,一時間便是生了萬丈的雄心,將父親帶回大宋那是勝利在望。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