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的記賬本上,終于寫好了與應繳費用相等的金額,她去到更衣室,把本子和錢放進柜子,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明天就去把費用繳上吧,多拖延一天,都是對劉院長一片善心的消費。她已經照顧了自己和母親這么多年,不能在這件事情上拖劉院長的后腿。
打定了主意,丁冬的一顆心也安定了下來。
一切都如丁冬所想,第二天,她便趕到康復醫院,繳納了母親的住院費用。
劉院長已經不在,新任院長是位有著一張嚴肅面容的中年男人,他的語言像他給予周遭的笑容一樣少。
站在涼亭下方舉目去看那條美麗的法國梧桐樹圍繞的小徑,丁冬知道,就算是同樣的一條路,也回不到從前。
它終將通往另一個地方,叫做“明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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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份兼職對于丁冬來說,是一件很不習慣的事情。從上高中就開始的打工生涯,已經讓丁冬將工作視為生活的一部分,她適應了那種忙碌、繁亂,像接受了自己的人設定位。而如今,擁擠的生活在忽然間冷清下來,丁冬便好像丟失了魂魄一般,無所適從。
“先前的時間不夠用,但現在的時間卻太多,怎么辦……”丁冬整個人倒在床上,感覺自己已經化身為一條咸魚,了無生機。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時間,丁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奔赫菲斯酒店。
“你今天很有精神啊,丁冬。”孫姐看到丁冬像打了雞血般的樣子,不禁驚訝。
“哈哈,跟孫姐一起工作,能沒精神嘛。”丁冬笑道。
“嘖嘖,就你嘴巴甜。”小姜咂著嘴巴調侃丁冬。
“1401房間的遙控器不好用。”
丁冬算過時間,總機的留言一般都在她上班之后的10分鐘左右的時候發來,這次也不例外。
腕表的時間是24點12分,丁冬把兩枚電池放進口袋,走出辦公室。
遙控器失靈的最大可能性是電池的問題,白班服務員雖然有為遙控器檢查和更換電池的職責,但由于工作的繁亂,他們未必能顧及到全部。因而只要接到客人關于遙控器失靈的通話,服務員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更換電池。
但這一次,常理卻似乎不管用了。1401房間的遙控器,按起來有紅燈閃耀,但電視屏幕卻沒有任何動靜。換好電池之后,情況也沒有任何改變。
“很抱歉,請您稍等,我換另一個遙控器給您。”丁冬這樣對客人說。
每個房間的電視型號都相同,因而遙控器也是通用的。好在現在并非旺季,空閑的房間很多。丁冬讓前臺將一個空閑的房間改成故障房,然后拿出遙控器重新來到1401房間。
很奇怪的是,這個遙控器也不好用。
“你們酒店怎么回事,我第一次遇到五星級酒店不能看電視的情況。”客人是位大約四十多歲的女性,她雖然穿著睡衣,但從擺放在桌面上的筆記本電腦和精致的手包來看,是位品味不俗的職業女性。但不知道是否壓力過大的原故,她的眼睛浮腫,眼圈微黑,但神色卻不見半分困倦。
因為失眠所以要靠看電視排遣時間嗎?
丁冬有些抱歉地道:“您看,我去叫工程部的員工來替您查看方便嗎?”
“說到這,”女客人揉了揉太陽穴,道,“你們酒店的房間為什么這么不隔音?我本來就神經衰弱,有一點聲音都睡不著,可是旁邊房間的小孩子還一個勁兒的哭,害得我整夜都睡不著。整整一夜睡不著太痛苦了,我本來想著看看電視,也許會有助于睡眠,但沒想到你們的電視還不好用。”
“哎?”丁冬怔了怔,“如果您覺得吵的話,是否需要前臺幫您調換一個房間?”
“我已經換了三個房間了。”女客人疲憊地道,“但是哪里都一樣吵,我本以為換到商務層會清靜一些,誰想那個小孩的哭聲簡直像會穿墻一樣,好像就在我耳邊響。”
這是誰家的熊孩子,竟然哭到了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丁冬拿出手機,發了一和要信息給總機:“14樓幾號房間是帶小孩的客人入住?”
“14樓沒有入住帶小孩的顧客。”很快,朱莉便回復了丁冬的消息。
沒有?
丁冬怔了怔,又問客人:“您確定有小孩子的哭聲?”
“難道我還能騙你嗎?”女客人有些不悅,“如果不是公司跟你們酒店有合作協議,我早就退房去住別家了。”
“您先別生氣,您看這樣,我聯絡一下前臺,幫您換更安靜一些的房間好嗎?”
“不用了,”客人有些掃興地揮了揮手,道,“太晚了,今天先這樣,明天再說。”
對于女性而言,都不會喜歡陌生男人進入房間,更不喜歡更換房間那么麻煩。
“那您早點休息,晚安。”丁冬快速而禮貌地退出了房間,房門也在女客人疲憊的容顏中關閉。
客人不像是無理取鬧,但不管換到哪都能聽到小孩子的哭聲,不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丁冬站在門口,豎起耳朵聽了聽,走廊安安靜靜,確實沒有聽到有小孩子的哭聲。
難道客人出現了幻聽?
丁冬一邊暗自猜測,一邊走向員工通道。
咦,等等!
剛剛拉開員工通道的門,一個身影便不經意地被丁冬的余光捕捉到了。她轉頭,看了過去。那是一個纖瘦的身影,無聲無息地站在走廊盡頭的布草間門口,若不是像丁冬這樣直覺敏銳的人,一定不會感應到她的存在。
為了方便服務員們拿取布草,赫菲斯大酒店每隔十層設立一處布草間。這里不僅存放著布草,也有一些備用的椅子和客房餐具,是像庫房一樣的地方。而那個身影,那個身影卻明顯是一個小孩子。
很奇怪,平時這個布草間是鎖著的,為什么會在今天打開呢?
丁冬很疑惑。
那個小孩子從通道口探出半個身子,看向丁冬。
那是一個小女孩,她差不多六、七歲年紀,臉圓圓的,一雙大眼睛很是可愛。
這小孩……
難道是趁父母沒有注意而跑出來玩的小孩?如果是這樣,得馬上通知他的父母才行!
這樣想著,丁冬急忙奔了過去。
看到丁冬向自己走來,小女孩急忙閃身跑進了布草間。
“等一下!”
丁冬也急忙跟在他的后面,跑進了布草間。
布草間是由一條窄窄的通道通往小庫房的,沒有開燈,只有安全通道燈散發出綠色的熒光。
“您好?您是跟父母走散了嗎?”丁冬一邊問著,一邊向前走。
丁冬穿過通道來到了小庫房,小庫房的左側是高高的、擺滿了布草的銹鋼架,而另一面則摞滿了椅子和各種餐具等客房用品。
哪里都沒有小孩子的身影。
沒有……嗎?
真是奇怪,她明明看到那小孩跑進來的呀。這是怎么回事?
丁冬不解,但卻又沒有任何辦法,只好先退出了布草間。
應該鎖上門嗎?丁冬想了想,最終還是把布草間的門留了一條小縫兒。
那個調皮的孩子要是藏起來的話,也可以在自己離開之后走出去吧?如果她果真藏起來的話。
這樣想著,丁冬便轉過了身。
忽然,她的視線被走廊角落的一樣東西吸引了。
是一個臟兮兮的袋子,因為一角粘著張干凈的紙巾,更顯出它的詭異。袋子不知道裝的什么,整個粘乎乎的,形成扁扁的一坨。上面的圖案看上去有點眼熟。
丁冬好奇地把它揀起來,粘乎乎的東西立刻沾了她一手。
“噫……”丁冬咧著嘴,一臉嫌棄,想要隨手將它扔掉,卻發現袋子下面還粘了一張紙。若不是這張紙特有的花紋吸引了丁冬的注意力,估計這個臟兮兮的袋子早就被她扔了。
那花紋,是淺綠色的,印在米黃色護眼紙上的淺綠色花紋,很像劉院長去國外出差帶回來送給丁冬的小本子。
“居然有這么巧的事啊,有人跟我用一樣的本子!”丁冬驚嘆,但同時也為這張紙的宿命感慨。因為從邊緣和大小來看,它明顯是被人從本子上撕下用來記錄,又隨意丟棄的。如此不懂珍惜,實在跟自己本子的待遇有天壤之別。
要知道,丁冬可是很珍惜自己的本子,她將它整天帶在身邊,用來記錄每月的收入和每天的花銷。
由于愛惜,所以丁冬從不會允許它有折痕,更不會輕易撕扯它。只有一次,丁冬將它撕掉了半頁,那就是昨天晚上給喬喬用來寫銀行卡密碼的時候。
“咦,等等……”
在看到紙上記錄的內容時,丁冬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不會吧?
她把這張紙從袋子上扯下來,舉到眼前。
這張紙上的字……
寫在紙上的,是一串數字,丁冬數了數,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正正好好的六個。
而且,就算她沒有刻意去記住這個號碼,丁冬對它們的印象也還沒有磨滅。
是的,這就是喬喬銀行卡的密碼!
而這袋子……
“你在做什么?”
正當丁冬仔細研究袋子的當兒,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馬總?”
見到自己身后站著的馬爾斯,丁冬的眼睛立刻一亮:“您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女孩兒?”
“小女孩?”馬爾斯皺起了眉頭,“沒有。”
“哦。”丁冬點了點頭。她知道馬爾斯有親自巡樓的習慣,因而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正猶豫著如何跑路,馬爾斯卻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丁冬手中的糖袋,問:“這是什么?”
“這?這個啊……”丁冬看了看手里的臟兮兮的糖袋,將它藏到了身后,“垃圾,垃圾而已,我正準備丟掉呢,”
馬爾斯瞄了一眼臟兮兮的袋子,似乎也認同丁冬對它的稱呼。
“那,馬總您先忙著,我去扔垃圾?”丁冬說著,便要開溜,就在她剛剛轉身的剎那,馬爾斯忽然張了口:“酒店正準備頒布新的排班表,征集新的排班時間意見。”
中班,連大夜?
丁冬的腳步頓住了。
客房部的班次,據說是從酒店建立之初就定下來的。可新的排班時間是指?
“從晚上10點,到第二點早上8點。”像是猜出了丁冬的疑惑,馬爾斯道,“兩個班次合并成一個,薪水也會上漲。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員工的意見會是如何,會有愿意上這樣的班次嗎?”
“有!”丁冬立刻轉頭,目光爍爍地看著馬爾斯,“有有有,我就很愿意上!”
“Well,”馬爾斯的眼中似乎有流星閃過,“這樣的班次,會很辛苦,父母不會擔心?”
父母……嗎……
丁冬帶著笑意的唇,輕輕地顫了顫。
“也許……就有一些父母會喜歡孩子更上進,也說不定哦?”
“會嗎?”
馬爾斯不動聲色,卻沒有錯過丁冬那迅速地、不著痕跡地隱藏起來的悲傷。
“世界這么大,怎么會沒有這樣的父母呢,是吧?”丁冬笑道,“總之,我報名。”
她用手輕輕地比劃了一個舉手的姿勢,然后向馬爾斯告別。
馬爾斯不能確定丁冬在轉過身的剎那,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可他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種被什么撼動的傷感。
故做堅強的傷感。
原銀河大酒店客房部經理丁則安,在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其妻子因崩潰而精神失常,被送入康復醫院十余年。作為他們的女兒——丁冬,這十五年來,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既要養自己,又要為了母親昂貴的療養費奔波,丁冬啊丁冬,你辛苦地支撐著自己成長到現在,難道只為了回到這里嗎?
那么,你對于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到底了解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