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蘇迅和夏靜無所不談,夏靜對蘇迅的提示還是起點作用的,蘇迅想好了,周末就請假,去找張喬娜,也就在那天早上,張喬娜打來電話:“你不用來,我去找你。”
蘇迅說:“還是我去找你吧。”
張喬娜說:“不,我們約定個地方見面吧。”
蘇迅說:“那好吧,沂城怎么樣。”
張喬娜說:“好,沒有去過,但很想去。”
蘇迅說:“我們可以去紫竹村,和南方的村莊還是不同的。”
張喬娜說:“好啊!”
蘇迅去沂城還是很近的,張喬娜從老家去沂城需要一天半車程,即便如此,蘇迅還是提前一天出發。
坐在客車中,蘇迅一會兒沉睡,一會兒清醒,不管是沉睡還是清醒,眼淚總會毫無防備地滑下來,他將臉埋在臂彎里,生怕被身旁的乘客察覺到,他想快點到達那座與棗市相鄰的城市,和張喬娜見面,好像只有她,才能給他愛的力量,讓他重新在她面前煥發鉆石般的光芒,但他又是膽怯的,怯于對她直入主題,一直躲躲藏藏,像個指甲蓋大的小蛤蜊,縮在沙子里,不敢直面海浪與陽光。
客車下了高速,行駛在國道的時候,蘇迅心情放松了許多,他好有興致地望著路兩旁的民房,都是用紅色石塊砌成的,上面蓋了大黑瓦,這種房子在棗市山區也有,現在很多改成了民宿,住起來比賓館酒店還舒服。
車內乘客各做各事,有的吃泡面,有的晾腳趾丫子,還有個男子酣然入睡,鼾聲如雷,司機氣定神閑地駕駛,偶爾拿起水杯,喝一口水,客車前方電視機播放完安全知識,開始循環播放那幾個“開心麻花”演的小品,蘇迅最喜歡看常遠和蔣欣演的那個《假如愛有來生》,他對里面那個美術老師印象極深,發起怒來和他老爹有一拼,還有里面那句經典臺詞:“我不完美了”,讓蘇迅忍俊不禁。
就在大家的神經都處于放松狀態的時候,就聽“呼隆”一聲響,客車一個猛剎,斜在路旁,玻璃飛到車內,落地有聲,司機站起身,下意識地往后看,只見一輛拉飼料的拖拉機正頂在客車屁股上,噗嗤噗嗤,吐著黑煙。
蘇迅坐在最后一排,面對著凌亂的玻璃碎片,腦袋有種宕機的感覺,傻坐著,車內亂哄哄,乘客驚慌失措,像熱鍋上的螞蟻。
呻吟聲此起彼伏:“哎呦,我的腿斷了……”“不行了,不行了,腦震蕩了。”“我的腚木骨斷了,斷了!”“我的娘喲,閨女家走不成嘍――”
“不要喊了,喊也沒用!”司機說。
“哎喲,我的尾椎斷了,不喊能成嘛!”一個乘客反嗆司機。
“受傷的都不要動,避免二次傷害,我們最要緊的是尋求救援。”司機撥通電話,不一會兒,救護車來了,交警也來了。
蘇迅摸摸頭,黏糊糊的,還有點熱乎,定睛一看,是血,這才意識到自己額頭受傷,頭也開始痛起來。
“小兄弟,你頭流血了!”司機抓住蘇迅的手腕,讓他快快下車,去醫院包扎。
“我沒事,我沒事。”蘇迅想到要和陳雨玹準時見面,不能延誤,拒絕去醫院。
“不要硬撐了,快跟我下車。”司機催促。
“沒事,我真的沒事!”蘇迅站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真的沒事?”司機又問。
“真的沒事!”蘇迅口吻堅定。
“你好好保重!”司機拍拍蘇迅的肩膀,開始協助救援。
這時候,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掏出手機,邊錄邊說:“出事了,出事了,哎喲媽呀,你看這客車,咋撞得跟燒餅似的,我勒個去,拖拉機追尾,你說你怎么開的,咋不鉆綠化帶里呢……”
蘇迅正好在那家伙身邊經過,那家伙正舉著手機,眉飛色舞地說:“來,我們來個特寫,哎呀我去,前大燈報廢――”
蘇迅一把將他推到一邊:“你干嘛呢,趕緊去幫忙!”
“你誰呀?!”那家伙把手機塞到褲兜子里,掐著腰,歪鼻子斜眼,撇嘴翹眉。
“我是這輛車上的乘客,你誰呀?不幫忙,哪涼快哪呆著去!”蘇迅徑直走向客車前門。
“哎――你給我站住,給我站住!”那家伙指著蘇迅,一副要揍人的架勢,蘇迅不理他,他直接開罵:“你他媽的給我聽著,在這片地方,還沒有你說話的權力,你算個毛呀你!”
蘇迅回過身,走到他面前:“口氣不小嘛,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來頭。”
“老子今天就和你掰扯掰扯,老子拍視頻,老子愿意,你個小雞嘎嘎管什么閑事?還有,你讓我幫忙?笑話,憑什么呀?那些消防交警干什么的?讓我幫忙,你給我磕三個響頭!”
“哥們,話不要說的太大,小心閃了你的小腰。”蘇迅向他翹起小拇指,表示一萬個鄙視。
“我今天就敢把話說大,怎么著,怎么著?”
“我懶得和你扯淡!”蘇迅擰身要走,被那家伙一把拽住,“松開!”蘇迅揚起手,沖他的手面子就是一巴掌,留下一片血印子。
那家伙順勢揚起手,向蘇迅打去,蘇迅一雷二閃躲開了,那家伙拍著胸脯,大言不慚:“我今天讓你出不了鎮!”
“哎喲,誰給你這么大權力!”蘇迅輕蔑地說。
“我既然敢說這話,就有說這話的實力。”
“別扯犢子,把視頻給我刪了!”蘇迅能碰上這號人,也算是無語了。
“老子發現你她媽管的也太寬了,老子揍你信不信?!”
“你敢碰我一下試試?”
“老子這就捶你!”
“你捶呀,我看滿池塘魚鱉蝦蟹就數你鬧騰,滿樹果子就數你紅了。”蘇迅又是一番譏諷。
“別不識抬舉,趕緊給我滾到一邊去,要不是人多,我早把你拆了!”那家伙啐一口,準備走人。
“你給我把視頻刪了!”蘇迅再次命令。
那家伙沖到蘇迅面前,揚起手臂:“老子真想把你揍扁!”
“小心折了你的手腕子!”蘇迅面不改色。
“我去!!!”那家伙揚起拳頭,打下去,就聽背后傳來一聲喝止:“住手!”那家伙放下拳頭,知趣地退到一邊。
兩個警察走過來,警察甲對那家伙一頓訓斥:“怎么,你還要打人啊?看把你能耐的,告訴你,這是法治社會,不容你興風作浪!”
“知道了,知道了。”那家伙低下頭,身子往后縮。
“小同志,你沒事吧。”警察甲握著蘇迅的手,關切地問。
“我沒事。”蘇迅笑著說。
“你的頭是怎么回事?”警察甲仔細看看蘇迅的傷口。
“剛才在車里碰到了,沒事。”蘇迅說。
“不行,還是到醫院看看吧。”警察甲說。
“不用,我真的沒事,謝謝你們。”蘇迅說。
“小吳,到車里拿紗布,給小同志包扎一下。”警察甲對警察乙說。
“好,我這就去。”警察乙快步上車,小跑過來,給蘇迅的傷口抹上碘酒,貼上紗布,囑咐說:“夏天流汗多,你要多消毒,更換紗布,這瓶碘酒和這卷紗布,你拿著。”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蘇迅的疼痛感減去了八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警察乙說。
那家伙見事態平息了,嬉皮笑臉說:“沒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
“你等等,我們正找你呢!”警察甲說。
“找我?!”那家伙裝作聽不懂。
“對,前莊老馬家的羊是你偷的吧。”警察甲質問。
那家伙連忙擺手:“不是我,不是我,這次我真的冤枉啊!”
警察甲冷峻一笑:“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走吧,監控里明明白白、清清楚啊,要不我回放給你看看?”警察乙掏出手銬,那家伙很配合地伸出雙手。
“謝謝你們。”蘇迅說。
“怎么還謝我們?”警察甲問。
“謝謝你們為民除害。”蘇迅指指那家伙。
“哈哈哈……我們覺不放過一個害蟲。”警察甲說。
警察乙把那家伙押上警車,和警察甲一起幫忙救護乘客,很多人都參與進來,現場姚譯著和諧的氣息。
半小時后,來了一班客車,“大家按照秩序排好隊!”“慢一點,注意安全!”乘務人員有條不紊的安排乘客。
不一會兒,大家被安排妥當,,車子發動,開往沂城長途車站,客車前方的電視機上一遍遍播放安全常識,乘客們很自覺地系好安全帶,不再搞那些小動作。
下午三點,客車到站,蘇迅面對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群,感覺自己像被遺棄了一般,鼻頭酸酸的。
張喬娜還要好久才到,蘇迅就這么一直等,太陽偏移,肚子好餓,頭昏昏的,一輛客車從他身邊停下,問他去不去沭城,他不吱聲,售票員白我一眼,關上車門,客車發出一串沉悶的嗡嗡聲,揚長而去,濺他一身塵土。
不時有人向蘇迅發小廣告,蘇迅看都不看就往垃圾桶里扔,有個發電子廠招工廣告的中年人不樂意了,問蘇迅:“去電子廠上班不行嗎?一個月五六千七八千,總比你這樣傻不拉幾找工作好啊。”
“我不找工作。”蘇迅說。
“不找工作,你的這里閑逛個卵泡,你給我把扔垃圾桶里那些傳單掏出來!”
“你強塞給我的。”蘇迅預感到麻煩來了。
“對,這我承認,但你看都不看,就往垃圾桶里扔,你這是什么態度?”
“我不需要看,所以我就不去看。”蘇迅說。
“今天你給我個說法,要么把小廣告從垃圾桶里掏出來,要么賠償我印刷費、勞務費。”那男子開啟訛人模式。
“算了,算了,你和一個學生計較個啥?”又來了一個發小廣告的婦女,看樣子是兩口子。
“好,今天算你走運。”那男子說罷,又向路人分發小廣告。
蘇迅頭痛欲裂,在候車大廳找個位置坐下,一天沒吃飯了,肚子很餓,又感覺很惡心,什么也吃不下,就是想睡覺,又不敢一下子睡著,這種感覺真的既無奈又難受。
這個車站面積很大,據說是華東第一,剛建成的時候,車站周邊小吃店和小賣部一家挨一家,一籠粉紅色肉餡的包子就敢賣到十元天價,一個塑料打火機身價飆到五塊,打電話一分鐘三塊,兩分鐘八塊,三塊是起步價。很多外地人都上過當,上了當還要“無可奈何花錢去”。沂城還有一個特色,本地人愛給外地人叫老師,不明就里的人會以為沂城人特別愛學習,深信“三人行,必有我師”的道理。
這個時候,沂城長途車站周邊的黑心商鋪早已銷聲匿跡,車站內部干凈整潔,實現了智能化,蘇迅就這樣枯等著,等張喬娜出現,張喬娜坐在客車上,無聊死了,手機還有六個電,不敢再用,干脆發個定位給蘇迅,蘇迅收到,估算一下時間,至少還要四五個小時的車程,他讓張喬娜路上注意安全,張喬娜也沒再回。
蘇迅無事可做,就到車站外閑逛,車站外的南北路邊,紅色小三輪車攢三聚五,不時有大爺從車屋子里探出頭,問:“坐三輪不?”蘇迅搖搖頭,繼續往前走,他不敢走遠,只是圍著車站走了一圈又一圈,執勤的警察叔叔警惕地看著他,蘇迅感覺自己像個犯罪嫌疑人,已被警察叔叔鎖定了。蘇迅只好改變路線,根據地圖,像東邊的城市濕地公園走去。
在濕地公園,蘇迅對水邊那三只白鷺傻看了好幾分鐘,那三只白鷺也看看他,確定蘇迅不像個好人,就遠走高飛了。一對情侶摟摟抱抱,完全無視蘇迅的存在,并且尺度越來越大,男的將手探入女的懷中,女的一臉享受,男的刺蘇迅一眼,好像在警告他:再看,再看就把你的雙眼摳瞎!蘇迅自覺離開,去看不到他們他們也看不到他的地方。
“我到了,你在哪里?”張喬娜打開電話。
“你等著,我很快過來。”蘇迅說罷,向車站跑去,像小鳥追逐藍天,魚兒迎向激流,馬兒馳騁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