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最后看了一眼嬴政漸漸僵硬的身體,確認了他死亡后轉身從嬴政的寢宮出來,以皇帝旨意吩咐守門的衛士封鎖宮門,嚴禁任何人出入。他悄悄來到胡亥的住處,在他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向他宣布了皇帝的死訊。趙高看著自己的這位弟子一臉吃驚手足無措的樣子,再一次確定了把賭注押在他身上的決心。
“皇帝晏駕,沒有詔書封諸子為王,只給長公子留下一道遺詔。長公子到后必然繼位,而你卻連尺寸的封地也沒有,這怎么辦呢?”趙高一臉憂慮的看著胡亥說。
“知子莫若父”胡亥悲戚的說“既然父皇沒有遺命分封諸子,那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正當胡亥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已的時候,趙高湊到他的耳邊悄悄地說“現在皇帝的詔書在臣的手上,帝國的安危掌握在公子的手里,為君為臣請公子定奪?”
胡亥聽了趙高的話冷靜了下來,他對趙高說:“帝位是兄長的。廢長立幼,這是不義;違背父命,這是不孝;德薄才淺卻依靠外力奪位,這是無能。如此三件事皆為大逆不道。我做了,天下會順從我嗎?這是身死國滅的事。”此刻的胡亥頭腦是清醒的,他敏銳的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眼下所分析的一切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被完好無損的以悲劇的方式呈現出來,而此刻他能做的只是要努力的向這個悲劇再靠近些,使之無限接近,最后與之重合,他的歷史使命便結束了。
“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而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衛國懷德,而不為不孝。”趙高看著懦弱的胡亥堅定地說。“做大事不能拘于小節,行大德不過于謙讓。若顧小失大,日后必生禍害;關鍵時刻猶豫不決,將來一定要后悔。果斷敢行鬼神都要回避,將來一定會成功。希望公子能聽臣所言。”胡亥聽了趙高的話,仿佛被他從骨子里透出的堅定的氣質感動了。趙高太了解自己陪伴多年的這個弟子了。他義正言辭的陳述了一大堆冠冕堂皇卻又言之鑿鑿的理由,讓人對于他這種為了江山社稷的大義滅親之舉不容置疑。
“如今皇帝大行,喪禮未終,怎么能用這件事來勞煩丞相呢?”胡亥無奈的看著趙高,信誓旦旦的說。
趙高明白了胡亥的用意。他何嘗不知此事最關鍵的環節就是說動李斯這個大秦帝國位高權重的丞相。但有了胡亥的支持趙高膽子壯了起來,他秘密來到李斯臨時辦公的衙署,把皇帝晏駕的消息告訴了這位位高權重的大秦丞相。李斯聽了心里一驚,拿在手中的剛剛收到的奏報掉到了地上,趙高彎下腰伸手撿起了那份竹簡重又遞到了他的手上。李斯一瞬間沉浸難掩的悲痛的情緒中,正是這個對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偉大帝王,給了自己今天所擁有的權利與榮耀。看著眼前這位掩面悲戚的大秦丞相哭得像個孩子,趙高在心里暗自嘲笑著他的迂腐。新君未立前途未卜,還有心思哭此早已不相干的人。
“丞相請節哀。”趙高突然語重心長的說,“皇帝崩殂,國無儲君,如何是好?”趙高在有意試探李斯的心思。李斯此刻卻完全沒有覺察到。
“陛下可有遺詔?”李斯聽了,立刻斂住戚容問道。
“有。”趙高說。
“立誰?”李斯問。
“長公子。”趙高說。
“那就遵皇帝詔命。”李斯不假思索的說道。
“遵誰的詔命?”趙高故意問道。
“皇帝的詔命。”李斯再次強調了一遍。
“皇帝已經然晏駕,又何來皇帝?”趙高逼問道。
李斯忽然覺得趙高的話里有話,他從來不曾像今天這樣敢出此大逆不道的言論。他看著眼前這位中車府令的那張狡黠的臉,忽然發現他的臉上竟然沒有流露出一絲的悲傷之情。
“天下已然沒有皇帝,陛下的遺詔和符璽都在公子胡亥手里,立誰為太子只在于你我的一句話而已,請丞相三思?”趙高看著李斯那張迷茫的臉,心里感到時機到了,便直接了當的對李斯說。趙高的平靜讓李斯感到有一絲的恐懼。
“你怎么能說出這種亡國的話?”李斯聽了趙高的話,一下子明白了趙高的用意,他憤怒的斥責道,“這是人臣所當議論的事嗎!”
“試想丞相與蒙恬,誰與公子扶蘇的關系更好?”趙高并未理會李斯的斥責,而是不慌不忙的問道。
“我不如蒙恬。”李斯說。
“我在宮中管理事務二十余年。還沒有見過一個被罷免的丞相有封爵能傳給后代的,他們的下場都是被問罪誅殺。如果扶蘇繼位,一定會任用蒙恬為相,到那時丞相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胡亥仁慈篤厚,輕財重士。雖不善言辭卻明辨是非,先皇諸子中沒有能比得上他的。況且擁戴之功必使丞相無憂。”趙高勸說道。
“我勸你還是安分守己的好,我李斯僅奉皇帝的遺詔”李斯說。
“安可以轉危,危可以轉安。安危面前不早做決定,怕丞相失了英明?”趙高繼續試探說。
“我本是上蔡的一介布衣,承蒙皇帝提拔我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顯貴。如今皇帝把國家安危存亡的重任托付給了我,我豈能辜負陛下的重托?忠臣不避死,恪守臣子的職分而已。你不要再說了,不要讓我也跟著犯罪。”李斯決然的說。
“我聽說圣人從不循規蹈矩,而是適應變化,順從潮流,察見微末則能預知根本,觀測動向就能預知歸宿。事物本就是如此,哪里有一成不變的道理呢!如今天下的權柄命運都掌握在公子胡亥之手,我能猜出他的心志。從外制內就是逆亂,以下制上就是反叛。所以秋霜一降花草隨之凋落,冰消雪融萬物就會新生,這是自然的結果。您怎么連這些都看不到呢?”趙高瞥了一眼李斯那張憂慮重重的臉,慢條斯理的開導他說。
“晉獻公更易太子,晉國三世不安。齊桓公兄弟爭位,公子糾死于內亂。紂王殺比干,國都成為廢墟。這三件事都違背天意,落得宗廟荒蕪沒人祭祀。我身為人臣,怎能為此逆天之事?”不得不說趙高為李斯剖析了朝局的變動和他個人的利害關系,足以撼動這位一手締造了大秦帝國的丞相的意志。任何事情一旦牽扯進了利害,就容易走樣。李斯不能不權衡自己與蒙恬和扶蘇之間的關系的親疏,這決定著自己的相位,和因之產生榮華富貴。李斯一生為了自己的事業和帝國的夢想曾經經歷了無數次的殺伐決斷,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的令他猶豫不決,卻又逃避不掉。此刻的他處在自己人生中最難抉擇的時刻,而他今天的這個抉擇將徹底改變他和這個帝國的命運。
“只要我們上下齊心,事業便可長久;內外配合,就不會有差錯。丞相聽我的計劃,就會長保封侯,必有喬松之壽。如果你現在放棄這個機會,一定會禍及子孫,實在令人寒心。聰明人能轉禍為福,不知丞相意下如何?”趙高明白,李斯不是一個不懂得利害的人,只是大秦臣節和皇帝的恩遇如山一般壓在他的心頭,成了他邁出這一步最為難解的心結。但此刻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耗在跟他討論是非曲直的觀念上。他現在需要的不過是這位丞相的一個承諾。于是趙高索性跟李斯攤牌,直接威脅道。
“偏偏遭逢亂世,既然已經不能以死盡忠了,我將要向何處寄托我的命運呢!”李斯聽了趙高的話,完全明白了。趙高不是來找自己商量擁立儲君的事,而是已然與胡亥達成了某種默契,趙高現在不過想要自己的一個態度而已。否則一個中車府令不過是太仆的屬下,一個官秩六百石的內臣,怎敢以小博大狂悖于此。李斯知道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若要反對,自己又無把握。其實立誰為帝都是贏家的天下,只是此刻自己助桀為虐,怕是將來難得善終。思之再三,他不覺仰天長嘆。
從李斯無奈的嘆息中趙高聽出他發的心思。李斯此刻的態度讓趙高長出了一口氣,一顆在半空懸了許久的巨石終于落了地。李斯是他的布局中至關重要的一個籌碼,他的態度決定了一切,失去他一切將歸于零。但趙高暗自慶幸自己找準了他的軟肋,并且成功的擊中了它。接下來李斯不管眼下多么的不情愿,都會把自己綁在他的戰車上,隨著他指的方向奔馳。李斯一個堂堂的大秦開國丞相,身份何等的尊貴,他骨子十分反感與趙高這樣的內臣之流成同流合污,但他卻不能不為自己的政治前途考慮。或許扶蘇繼位后不會罷黜自己的相位,但自己敢賭嗎?輸贏只有一次,想到這他退縮了。對于一個過于看重自己利益的人,做出利令智昏的舉動或許真的不足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