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債務，慢慢還清了。
可日子一點也沒好起來，尤其是家里從兩個人，變成四個人后。
雖說沒至于到處去要飯吃，可憑張老頭一個人每日每夜的掙三四十塊，完全不夠四個人開銷。
我經常在夜里，聽到李香與張老頭這樣說。
張老頭用那種特別沙啞的聲音說，“在熬兩年，咱們把這塊地賣了，供兩個娃去鎮上讀初中。”
李香則每次準會驚呼回應，“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娃讀書有義務教育，沒必要賣家產。”
耳后，便是一陣沉默。
我不曉得張老頭當時的心情，也完全不理解他當時的想法。
在我看來，我讀不讀書其實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過好眼下的日常生活，可又在某一天，等我意識到讀書的好處時，我慷慨流淚，感謝著張老頭的一點一滴。
四年級的學業生活，沒那么緊張，我和李立照常上下課。
鄉村里可沒有英語老師，那些課程，對于我們而言，是要遙不可及的。
那晚睡下后，我和李立遲遲沒有睡著，他隨時能聽到我肚子‘咕咕’的叫喚，我也能隨時聽到，他的肚皮‘咯咯’的響。
我本以為我們會這樣熬到六年級，可李立那晚卻突然對我說！
他背對著我，喃喃道，“你覺得上課有意思嗎？”
我不解，不明白他想說什么，還是低聲回答，“怎么沒意思？你學不進去，不代表我聽不進去。”
他嘴里小聲罵了兩句，至于罵什么我沒聽清，反正是不好聽的話，他翻身就要睡去，但還是吐出了最后一句話，這句話讓我正正動容了三天！
“你就傻不拉幾的讀書吧，老子明天就去鎮上找事做，掙錢。”
說完，他就再沒有了聲音，直到傳來了他的呼嚕聲，我依然睜著眼沒睡著。
我腦海里想的不是去小鎮上找事做，而是想到每日每夜疲倦不堪，回到家中的張老頭。
還有坐在家里操持家務的李香，他們兩人成了鮮明的對比，其實我明白張老頭的意思，李香完全可以出去找些輕松的事，但若是她也出門了。
家里誰來照顧我和李立？
雖然李香對我克扣，可也沒讓我整天累個半死。
一想到這，我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以至于那三天，我連聽課都在走神。
三天后...
我拉著將要在小路上與我分岔揚道的李立說，“逃幾節課沒事吧？”
他掙脫我的手，像看白癡一樣看著我，回應道，“你小子就是個慫B，要掙錢就別怕逃課，不想掙錢就滾回你的教室去。”
我當場無語，看著他叼著煙向村頭走去，我猶豫不決。
最終，還是把書包放在了小路邊的草叢里，屁顛屁顛的跟在李立的后面，向著小鎮上走去。
那一路上，我感覺我的心臟都跳到了最高頻率，生怕老師向張老頭告狀，一路上一直追著李立問，會不會被老師罵，會不會被張老頭發現。
總是能得到李立清晰的答復，就是簡單的三個字。
‘滾回去’！
一直到了小鎮，我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一方面期待著，那種不用為學業成績而擔憂的上班生活。
一方面又害怕著，被張老頭吊起來暴打的苦痛。
因為年小，對所有未知的、沒體驗過的生活，都揣著一種好奇又好玩的心，直到真正步入社會的那一天起，我才曉得什么是人間煉獄。
李立沒直接帶我去找事，而是蹲在那巷子邊吸著煙。
我問愣愣的看著他，等他給煙吸完后，我才問道，“怎么？來這吸煙來了？”
他突然咧嘴一笑，并很是熟練的從包里掏出那二塊錢的香煙，從里面拿出一只，遞到我面前，“你試試，這玩意兒可是精神糧食。”
我拼命搖頭，甚至后退兩步，一臉的嫌棄。
“你帶我來鎮上找事做，還是來教我怎么吸煙？”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揚起了腦袋，但卻說了一句我極不愛聽的話。
他說，“我是小鎮上的熟人了，很多老板愿意給我事做，而你呢，一個小屁孩，誰敢用你？”
我突然就不服了，我辯解，“誰是小屁孩，你只不過大我兩歲，你洋氣什么！”
他又笑了，笑得那樣不言而喻，甚至轉過身就向著鎮尾走去，并丟下一句話，“我答應帶你來，可沒答應給你找事做，再說了，你什么也做不了，帶你去只會添亂。”
丫的，把我臉都氣紅了，就差跳上去給他后腦兩拳。
那一刻，我心里在想，論誰的小伙伴多，他李立絕對不是對手，論誰受長輩們喜愛，他李立更是無權發言。
但...
我錯了，等我懷揣著不服的氣焰與必然會有成就的心，去詢問那些老板時，我才開始佩服李立。
第一個老板，是鎮上的小飯店，我進去后，人家以為我是來消費的，笑呵呵的問我吃啥，我卻說來找工作，我現在都對那老板的表情記憶猶新。
他就像吃了一個炸彈一樣，瞪大眼睛看著我。
看著眼前，連一米六都沒有的我，就像轟鴨子一樣，把我用力往外推。
“滾滾滾，誰家的娃兒，回家喝奶去。”
第二個老板，連話都懶得跟我說，直接把雜貨鋪的門給關了。
第三個老板，隨著他店里的伙計，捧腹大笑，就好像我是他們今天最大的笑話。
我最先懷著的激情盎然，逐漸被磨滅，詢問了多家店鋪，得到統一的答復，就是轟我出門，我也逐漸沒了銳氣。
帶著遺憾，我走向最后一家店。
那家店，是餐飲店，店里生意簡直好得很，鎮外的工人幾乎把里面坐滿了，還有好些其他鄉村的鄉親在里面，熱熱鬧鬧的聊天說笑。
我這一次學乖了，曉得不能走大門，繞到那家店的后面去。
看著那門上貼著的字體‘閑人免進’四個字，我還是撅起屁股走了進去，進去就看到里面忙得昏天黑地的三個廚師，在里面翻炒著食材。
濃烈的熱氣，與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讓我在那一瞬間，猛打噴嚏。
廚房不大，最后是那接近三十歲的阿姨，撞到的我。
不，準確的說，是我撞到的她，正正的撞在她的屁股上！她的身高，起碼有一米七八的樣子。
她轉身想要驚呼，卻看到個小娃兒站在她的身后，放下手中的菜譜，帶著那種玩味的笑容，摸了摸我的腦袋。
“小娃兒，你咋跑廚房來了，快出去。”
我壓低聲音，用那種極不自信的聲音說，“我是來找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