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的第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氣氛圖和施工圖時玥也畫了許多張。
氣氛圖的作用，主要是給主美和導演看，給燈光師、攝像師和制片人看。
對于制景部門，則需要額外提供尺寸詳細的施工圖。因為那些負責搭景的師傅們，是沒法只看概念圖就把實景搭出來的。
戲里人物要用的服裝和小道具，也有專門的設計師在緊鑼密鼓的設計，并發到工廠去定制加工。
這就是電影美術師們的工作，把原著和劇本里支離破碎的文字信息，給形象化和具體化，替觀眾還原出一個眼睛可見的幻想世界。
時玥主要負責場景，她在設計的時候，盡量把細節都考慮到位：攝影機的運動軌跡、燈光的位置、需要后期合成的地方等等。
還有建筑細節。
《云澗》雖然是修仙玄幻，歷史背景卻大致定位在南宋時期。
時玥翻閱了大量的宋代建筑相關書籍，觀摩了很多宋代建筑的繪畫和測繪圖，力求在建筑知識準確的基礎上，再進行升華和創作。
只有有了經得起考究的細節，才能達到“遠觀其勢，近觀其質”的效果。
除此之外，她還盡最大努力，讓場景的光線變得更豐富。
她本身就善于場景素描和光色的運用，希望在電影成品中，也能達到理想的光線效果。
第一次做電影經驗不足，時玥一有機會就找鐘皓討論，希望綜合不同的意見去完善自己的設計。
她愿意多跟師父交流，師父卻不是每天都在的。
鐘皓作為主美，最近常跟著導演出去看外景，一去就是好幾天。
備選的外景是由外景負責人根據美術師的氣氛圖，前后跑遍了幾十個地方才定下來。
他們經過綜合考慮，挑出來一些風貌最純粹、最符合要求的地方。即便如此，最后也頂多采用五六個罷了。
時玥現在已經能體會到，一個大制作的電影，是多么的燒錢和燒精力。
再說這還只是電影開拍前期的籌備工作呢。
……
八月初，就在大家分頭忙碌的時候，政府對娛樂圈的整治開始了。
相關部門下發了近百條規章制度，從多方面對整個娛樂行業進行調整和規范，限制了網絡視聽平臺、綜藝節目、明星片酬、影視劇的類型等等等。
除此之外，出鏡人員的言行舉止、美術造型設計、文字語言的使用、節目制作包裝等也都有了不同維度的管控。
其目的是凈化娛樂圈，減弱娛樂圈熱度，讓大眾娛樂重新回歸正途。
娛樂圈本來就有二八原則，即80%的資源掌握在20%的人手里。這些限令，必然會加劇娛樂圈的斗爭，將導致半數藝人面臨片酬減半，以及無戲可拍的局面。
聽說限娛令一出臺，就有很多節目緊急關停了。外面也有不少在拍或者在籌備的劇組，由于類型被限，被迫停工。
明星合約矛盾，高額的違約費用，甚至很多已經殺青或即將完成的作品沒法上映，使得投資者的錢血本無歸……
真的像馳早預言過的那樣，那些一度蜂擁而至的資本，似乎在一夜之間全部撤離。
鐘皓手頭的幾個項目也被取消。
有一部戲的開機儀式都辦好了，因為投資方撤資，導致戲才拍了三天，劇組就不得不解散。
大家都很無奈，卻也沒辦法。
師父在嘆氣之后，跟時玥坦言道，
“其實這也不一定是壞事。之前大家都追求開機數量，沒人真正在意內容。我手下的組不斷有活進來，東西太多，根本力不從心。而那些人也不管東西會做成什么樣，只要有錢賺。”
時玥想起類似的觀點馳早以前也跟她講過。
也許真像他們說的那樣，規范過以后的影視行業，雖然較前幾年資金泡沫大的時候難做，卻更具匠心，內容也會更好吧。
而且令時玥感到慶幸的是，《云澗逍遙錄》沒有什么違規的地方，資金也暫時穩定。
……
似乎在應景限娛令，九天傳媒集團的大裁員也開始了。
時玥是新來的，對九天的結構不是很熟。但她聽說，按照企業分析師們的建議，這次裁員的規模很大。
很多摸魚的管理層，連同不盈利的部門，都直接被裁去。連那些做實事的人，也按照實力進行了精簡。
比如鐘皓的影視美術部，以及樓上的綜藝美術部，有很多前幾年行業膨脹時期招進來的幕后制作人員，由于工作能力一般，都被fire掉。
九天這樣的大廠都如此，外面那些中小影視公司更是民不聊生，不想想辦法挺過難關，破產只是早遲問題。
看著曾經跟她一起吃過工作餐的幾位同事收拾東西離開，時玥這才感受到一點“影視寒冬期”帶來的陣陣寒意……
……
公司同事們之間，表面都是相當客氣的。時玥卻依然從人們的只言片語中發覺，大家都以為她后臺很硬。
也就是說，公司里有傳聞，她是個關系戶，尤其趕在大裁員時期，這種輿論更加敏感。
大家沒有辦法不這么想，最近一段時間，許洛斐三天兩頭來公司，經常和馳早在樓下等她吃飯。
時玥現在已經明白了他們這么高調的用意，其實是對她的保護，以免她再次遇到類似梁總那種高層。
只是關系戶這種輿論，還是讓時玥不爽。
幸虧她是在鐘皓手下做事。
鐘皓是業界出了名的技術宅和工作狂，不管人們信不信他的人品，對他挑選助理的眼光是相信的，絕對能力過硬。
但不懷好意的揣測還是有的。
時玥暗下決心，要充分證明自己的實力，不能讓師父背鍋。
……
欣妍最近都在讀劇本，很少有功夫出來跟他們一起吃飯，讓時玥松了口氣。
許洛斐據說是被他爺爺趕過來的，讓他跟著馳早，多多參與企業管理的事。
“你們美術部門也走了不少人吧？”許洛斐問她。
“是的，好幾個認識的同時都被裁了……這個時期他們若想找到新的工作，也是挺不容易。”
“這種局面對你來說倒是個機會。”馳早說道：
“這次的洗牌，有助于加快你走上管理層的速度。”
“管理層？”
時玥從來沒想過這個，她現在還只是個實習生而已，畢業能轉正就不錯了，管理層什么的著實太遙遠。
再說美術中心有好多經驗豐富的行業老司機，都30歲左右了，也都只是基層設計師呢。
馳早卻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是必定的事。
“我最近了解了一下你們美術中心的結構，發現由主美助理走上組長是相對容易的。相比其他美術設計師一個蘿卜一個坑，助理參與的內容很多，有機會全套流程走下來，發展更全面。再加上你水平高，又難得遇上鐘皓這種只認才華的領導。”
“有道理。”許洛斐笑著接過話：
“鐘皓雖然官職不大，在九天說話卻很有分量，很多大導演只認他。你多巴結巴結，用用美人計什么的，說不定他很快就把你提拔了。”
馳早冷冷地翻了許洛斐一眼。
時玥也沒理會他的調侃：
“可是我從沒想過要做管理……管人什么聽起來就很煩。我還是喜歡埋頭做設計。”
“不能這么想，個人的力量總歸是有限的。即使你再有才，也不可能一個人做好所有的工作。所以要結合團隊的力量，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而你需要做團隊的核心。”
馳早微笑著說：
“現在考慮這個不算早，注意有意識的培養一下你在團隊里的威信，總歸是有用的。”
時玥輕輕嗯了一聲。她現在比以前更重視馳早的教導。因為這段時間與他同處一個公司，她發現馳早可不止是個溫潤如玉的學霸那么簡單。
馳早在工作中有非常凌厲的一面。
由他提出的那個影視產業園計劃，已經火速實施了。九天集團短短時間內，就拿下了夜合市郊區的一座影視中心，并有意要把那座影視中心打造成國際高科技影視城。
規劃已經制定好，高科技配置、影視大平臺搭建、影視產業相關配套、全方位服務的中心。占地70多平方公里，首期投資金額超過10個億，而且很大部分是國資。
據說業界人士都稱贊那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靠近一線大都市，地理位置好，每年會有很多劇組在那里拍攝，同時帶動周邊服務和旅游業一同發展。
“馳早提出的時機趕得剛剛好，趁著影視圈即將不景氣的傳聞出來，在競標對手舉棋不定的時候，把影視城一舉低價拿下。又剛好能趕上國資申請，再晚那么一小步就錯過了。”許洛斐說：
“連老爺子都大力稱贊馳早眼光犀利，頗有袁總的風范。”
“是我媽他們團隊配合得好，數據調查得到位，信息也掌握得及時。”
“你別說，我現在還真是越來越崇拜袁總，超級厲害，帶出來的精英團隊也不是蓋的。還有馳總，高科技技術派，難怪盛匯會是金融界的黑馬啊。”
時玥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可是，影視圈現在是當真不景氣了，九天不會擔心那個產業園虧損嗎？”
“放心，影視業后面會緩慢好轉的。要知道政府制定一個政策的目的，是保障其發展，而非制約其發展。下一步政策還會有微調，會有鼓勵的手段陸續推出。再說，由于這個產業園國資占了一部分，國家自然會扶持的。”馳早慢慢地說。
時玥偷偷用眼角看了他一會，英俊的側臉，說話慢斯條理，好像做了一道題這么簡單。
自從認識了馳早，她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談笑間，檣櫓飛灰煙滅”……
正出神，突然感覺小腿被人踢了一腳，是許洛斐干的。
許洛斐若無其事地嘲笑她：“花癡啊你。”
時玥也毫不客氣的回敬了他一腳。
許洛斐又接著說了一會九天工作上的事。
時玥笑著說：“難得啊，頭一回聽見你談論正事。”
“我就是做正事的人好么。九天MCN計劃的實施，可是有我的大功勞在。不信你問馳早。”
“確實，他確實幫九天MCN簽下了一大波網紅。”
“哈哈哈，找網紅什么的的確是你的強項。”
“那是，好多直播平臺的網紅還是我捧起來的呢。而且就看網紅這件事上，我的眼睛絕對開過光，我看誰能火，誰就準能火。比如你，剛在學子網露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后面準能火起來。”
“是么，那你應該去做星探才對。”
“對了，韓菲菲也簽約了。”
“咦！A大校花嗎？”
“嗯，我那天就在學子網隨便問了她一下，她立刻就答應了。有A大校花這個噱頭，絕對吸流量。”
堂堂的A大校花，居然同意簽約做網紅，時玥很是吃驚。
馳早倒沒什么反應，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似的。
……
八月中旬，馳早與分析師們結束了九天集團的資產管理工作，離開了總部大樓。
假期的最后兩周他得去趟日本。
時玥甚至沒時間為離別傷感，跟馳早依依惜別之后，立即全部精力投入片場置景的工作中。
《云澗》的片場設在九天新拿下的影視中心。
影視城的周圍還在擴大建造，時玥每天早出晚歸跟著班車往返公司與工地之間。
在自己公司的基地置景，優勢是很明顯的，比如場地十分闊綽。
玄幻電影的世界觀總是鋪得很大，人間、鬼界、天界、妖界等等，每一處都風格迥異，場地小了施展不開。
而《云澗》的布景，總面積將近十萬平方米，占用10個攝影地，平均每個都有近一萬平方米的場景搭建。
如此浩大的陣勢，如果租用其他影視城，耗資無疑是巨大的。而用自己的公司的地則完全不用掏錢，省下來的經費還可以用在提高陳設質量上。
最近大半個月，制景部門已經花費了不少心血，定制了相關道具，指揮工人按照氣氛圖搭建了室內室外大致的現場布局。
接下來則有龐雜的細節需要美術設計師親自上陣處理。
時玥每天都跟著師父到現場與置景工人們溝通。
她從九天資料庫里過往的拍攝經驗中總結出，70%的實景，加上30%的后期合成，是最出效果的。
即使這是個幻想世界，她也希望能拍出腳踏實地的真實感。那種打在人物身上橫梁交錯的光影效果，是后期電腦合成沒法做到的。
為了讓搭建的工人們理解自己的設計構思，時玥除了給他們看氣氛圖和施工圖，還用三維模型把自己的設計展現出來。
因為具體施工的師傅們對設計的理解程度，能決定最后完成的品質。
鐘皓看她做得不錯，帶了她幾天后，便放手讓她去負責了。他自己則可以空出精力去處理美術部門其他項目的各種問題。
時玥終于可以放開手腳去做一個完美主義的場景主策劃。
鬼界忘川河的河水用多大的藍布，仙界棚內各種山石道具和燈光怎樣安置最好，中景的白玉橋和熒光樹究竟用實景還是完全靠后期，以及采購哪些陳設等等，這些全部由她決定。
跟現場的工人師傅們溝通，其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他們表面肯稱設計師為“老師“，若想讓這些老師傅們爬高上低，把剛剛布置好的景返工重來，可是很考驗管理能力與溝通技巧的。
時玥會笑容甜美地軟磨硬泡，用各種方式催著他們行動，直到達到她滿意的程度為止。如果真有什么問題，她寧愿找主美過來，也是要完美解決的。
工人們很快就發現了，這位新來的美術助理，雖然看起來嬌美柔弱，卻一點都不好糊弄……
布置了幾個場地后，主美帶著導演和制片人過來視察。
時玥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業界大名鼎鼎的導演，但也沒怯場。
由于她自己就是氣氛圖的設計者，可以很清晰的告訴他們她布景的構思。
布景從哪里開始需要電腦合成，所以用綠布或藍布遮起來，便于后期摳圖。哪個地方演員需要與場景互動，所以寧愿費點功夫也要搭出實景，這樣后期渲染精度最高……
所有的這些她都能娓娓道來，而且邏輯清晰，知識儲備扎實，談吐也簡潔明了。
導演雖沒說什么，但顯然很滿意。
制片人笑著對鐘皓說：
“這位助理你從哪招來的？能文能武的，我看她比之前項目的那幾個執行美術還靠譜。”
得到了劇組大領導的肯定，時玥心里十分開心，更加努力的投入其他幾個片場的布置中。片場的工人們見領導這么賞識她，對她也更客氣了幾分。
……
除了盯著工人們置景，人手不夠的時候，時玥也沒少親自動手。
作為一個藝術系的學生，立體構成是必修課，基本的動手操作能力是有的。起碼能搭什么像什么。
比如有一處建筑太空曠，打光效果達不到理想，這是她自己前期設計時沒考慮到的bug。
所以在施工的時候，時玥重新設計了窗戶結構，而且自己動手去做。
她找來一些廢棄的板子，裁出想要的形狀，嘗試自己搭建格擋，以求光影變化豐富。
板子很脆，做不了承重結構，她費了好大勁，裁了一大堆形狀的木板，改良了很多次。
許洛斐開車過來找她玩的時候，時玥剛好在裁板。
許洛斐看到時玥穿著粗布工作服，帶著粗線手套，用電鋸裁著一大堆木板。錘子榔頭放在一邊，松松的挽起的頭發上還沾著木屑，汗如雨下卻更顯嬌俏，像個伐木工人的coser。
這副模樣讓許洛斐笑起來，他問道：
“你這是在干嗎？”
“別跟我說話，”時玥擦了一把汗，無奈地說，
“我只是個木得感情的裁板機==”
……
整個盯著實景搭建的時間，也只用了半個月而已，但真是累慘了。
熬夜和燒腦是免不了的，有幾個晚上還直接熬通宵。
搭完以后，導演和制片人過去赴景，時玥再按照他們的建議略微改動了一番，就徹底完工了。
終于回到宿舍，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覺累得不成型。
還好，實景搭建做得很不錯，雖然很累，但滿滿的成就感。
后天開學，明天6418的室友們就要回來了。
這個暑假每天獨自睡在宿舍里，真是無比想念她們。時玥攢了一大堆有趣的八卦見聞要跟她們說。
馳早今天也從日本回來，約她一起吃晚餐。
歇了一個下午，時玥掙扎著起來梳洗打扮，下樓赴約。
坐上副駕，馳早沒有急著開車，托著她的臉仔細端詳了一會，
“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了，瘦了很多。”
“是的，當初選擇這個職業，以為坐在辦公室里畫畫圖就行，真沒想會到是個體力活。”
“怪我，給你找的資料都是紙上談兵，所以造成這種誤解。”
“哈哈，怎么能怪你。好萊塢的美術師確實大多都是用后期，很少需要置景。沒辦法，誰讓他們的演員和技術都先進呢。”時玥笑著說。
雖然身體很累，她精神很好，滿心興奮。
不管怎樣，她是盡心盡力了，好壞都問心無愧，只等著下周良辰吉日的開機儀式。
馳早湊過來吻了她一會。
最近一段時間，她真是忙得連接他視頻的時間都沒有，感覺有點對不住他。
還好馳早沒有介意，一點都不責怪，對她還是這樣溫柔……
就在心跳加速的纏綿之際，她無意中瞥見馳早放在車載支架上的手機亮了。
一個消息提醒冒了出來。
消息沒什么特別，特別的是消息的來源。
那個名字讓時玥立時瞪大了雙眼。
唐聞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