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來的女人放下不少銀子,讓我好好養著他,還說以后隨時會來看孩子,他每年都會送銀子來,我自然得把他養好了。那女人病歪歪的,像是剛剛生產,可能就是他親娘,長得特別漂亮水靈,而且出手闊綽。他到我家來,就是上天賜下的財神爺,我當然得好好供奉著?!薄澳桥撕髞頉]送銀子來?”“不送銀子誰白白給他養著閨女?他頭幾年每年都送銀子,后來突然就不來了。他每年給的銀子足夠咱們一家人過生活,我還是得把這丫頭當祖宗供著,借了銀子也給她好吃好穿的,只怕那人一時忘了,足足等了一年,還是毫無音訊,咱們窮人家養不起閑人,就叫他幫忙做些雜活,哪知這一等兩年,那女人都沒來過,看來是不要這丫頭了。咱不得不賣了他,以抵償我借貸的衣食之資。”“那人給錢養活你一家子,一不給錢你就拿他當牛馬使喚?就他這樣,還能花你多少錢?還值得你賣她還債?”“這是活口,天天要吃要喝的,不花錢?”蘭秀也不與他爭辯,只問道:“那你知道他的父母是誰嗎?”“不知道。只知道那送銀子的女人是巫山下來的,好像是巫山派的人。我后來偶爾在集市遠遠的見到過他,聽人叫他,大概是姓米。哎,我什么都說了,你買是不買?”“看起來也是好人家的閨女,你要多少身價銀?”“我好吃好喝供養她這么多年,總得給個二三十兩吧?”“你想錢想瘋了吧?那人一直送銀子養你一家子,就這兩三年沒送,他每年需要十兩銀子的花銷?”“得了,一口價,十兩,少一文都不行?!薄笆畠摄y子,可以買這樣的三個丫頭了。你瞧他瘦瘦小小的,值得十兩銀子?”“不買拉倒,那女人若是知道這丫頭讓我給賣了,拿一百兩一千兩來也不稀奇?!碧m秀道:“那女人既然是巫山派的人,自然會些功夫。要知道你賣了他閨女,就不來找你算賬?你不怕你的人頭都保不?。俊蹦侨丝s了縮脖子,強項道:“既然有這么大的風險,我就更得多賣點了。不然我死了,我家婆娘兒子也得餓死了。”蘭秀懶得跟他胡扯?!昂?。我就給你十兩銀子,從此他與你恩斷義絕,兩不相干?!碧m秀給了銀子,把那女孩子帶走了。他也不能就這樣白白便宜了這奸猾小人,略施香毒,讓他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
他帶那女孩到了客棧,讓她清洗一番,換上新衣服,模樣倒也甚是清秀。他既然與那人脫離關系,那人也不是他的親生父母,原來的名字是不能用了。想他也是富貴之家出身,卻淪落如泥,受盡苦楚,蘭秀想了想,為他賜名忘憂。擯棄先前的名字,也表示他與昔日的家庭劃清界限。也希望她忘掉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明確告知,他將來有機會,有能力了,可以回去找他的親生父母。可這樣一個孤女,該怎么處置,卻頗為犯難。這女孩子倒是勤快的很,端茶倒水,用心伺候,蘭秀也只能先帶著她。忘憂也只像世人對尼姑一般稱師父。彼此未結師徒之義,更無師徒主仆的名份。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偶然有一天,蘭秀在外買東西,被甄世杰發現了行蹤,他連忙躲避,自然也不及帶走那個女孩。甄世杰追到庵堂,見到忘憂,詢問蘭秀的下落。忘憂只知他去買東西,不知她此時此刻在哪兒。言辭之中卻是一口一句師父,甄世杰誤以為她是蘭秀所收的徒弟,諒他不能丟下弟子不管,便帶上忘憂去找他。蘭秀躲在暗處見到了,也樂得輕松。忘憂聰明伶俐,總不能跟她當尼姑去,能得師兄收留撫養,正是求之不得,他就此飄然而去。
蘭秀說明昔年舊事,笑道:“現在你該相信他不是我徒弟了吧?”“看起來是甄世伯誤會了。甄世伯以為忘憂是你的徒弟,就收養他,教導他,疼惜她,這份深心令人感慨?!碧m秀不答。蘭心道:“忘憂聰明伶俐,甄世伯行醫,他就做助手幫忙,久而久之,也學到不少本事。甄世伯見他有濟世救人之心,也適時指點他學醫,其實只想博你一笑。忘憂一向稱呼甄世伯為‘師伯’,在他心中仍然以你為師,你就認下這個徒弟吧?!薄罢l見了尼姑都叫聲師父,師太,與師徒名分無關。他實實在在是師兄的徒弟,是師兄一手調教出來的,與我何干?”“如果沒有你,甄世伯也不會教忘憂醫術。如今他有所成就,你自是有功之人。即使你不承認這個徒弟,甄世伯忘憂都認定你們是師徒了。姨娘可知忘憂現在在哪兒?”“你見過他?”“我若非見過,又怎么會知道你們這段淵源呢?”“你在哪見過他?”“巫山?!薄八窍雽ふ易约旱纳硎溃俊薄皯撌前桑谖咨叫嗅t,卻不肯向任何人透露姓名,我也是見到甄世伯才知道他的名字,與你的淵源?!?p> 蘭秀低低道:“他……也在巫山?”蘭心明白,這個他指的是甄世杰,而非忘憂,答道:“甄世伯曾去巫山治病救人,與我有過數日相處之緣?!碧m秀遲疑的問道:“他……還好嗎?”“甄世伯苦戀姨娘,追著你東奔西走,能好得了嗎?”蘭秀似是嘆息,又似是自言自語道:“他怎么就那么癡呢?我不值得他這樣做?!薄爸蹬c不值,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追了你二十多年,從翩翩少年,到如今的中年人,他今生還有從頭再來的機會嗎?人生有幾個二十年?你已經讓他荒蕪半生,還要甄家絕了后嗣嗎?還要等到滿頭白發,再來懺悔嗎?姨娘,半生飄泊,你還不累嗎?還俗吧,別再折磨他,也別在折磨你自己了。”二十多年的追逃游戲,他們都累了倦了。蘭秀本不該與她一個小孩子提這婚嫁之事,卻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說,半晌才道:“我今年已經整整四十歲了,無法再孕育后嗣。而他是師傅的獨子,他有傳承甄家血脈的責任。他早就該娶妻生子的,而我做不到。你明白嗎?”蘭心見他已有悔意,道:“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可偏偏甄世伯就單戀你一個人。如果你不能接受他,他還能娶別人嗎?如果可以,他早就做了,還會等上二十年?姨娘好歹見他一面。即使勸他婚娶,也只能是你去說,沒有任何人可以代勞,沒有任何人能勸得了他,除了你?!薄叭松粔?,我實在是無法去面對他。”“那你就看著甄家絕后吧。那就是姨娘對師恩,對甄世伯數十年如一日感情的報答嗎?”“你這是在逼我?!薄澳阄叶夹仗m,骨肉之親,我自然是向著你的。我希望你幸福,而不是被往日的冤孽糾纏,誤了終身。我敬重甄世伯重情重義,也希望他能得償所愿。畢竟站在公正的立場上說,是我們蘭家虧欠了他。姨娘,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逃避不是辦法。我傳書邀請甄世伯前來吧,你好歹見他一面。”蘭秀沒答應,卻也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