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于醒了?”
從瘟疫蔓延的血海噩夢中蘇醒后,維斯第一眼看見的是亞什,這個傭兵見到自己醒了之后熱淚盈眶,連忙給了一個擁抱上來,熱情得不可思議。
維斯沒有立刻推開他,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天啊,諾布爾先生說如果你醒不過來,不能告訴他索姆恩醫生的事,我的任務就算沒完成,他就不會把剩下的錢給我。你知道我照顧你有多辛苦嗎?你一直到半夜都在發抖,還在說夢話!”
“嗯,辛苦了。我說什么夢話了?”
“不要,救命之類的。我一聽就知道你做噩夢了。”
“是,一個非常,非常糟糕的噩夢……”維斯推開亞什,“別離我太近了,可能不安全。”
“發生什么了?我聽說有營地出了些事情,但是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據說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關起來了,不能離開那里。只有你被諾布爾先生接了回來。”
“瘟……不,沒什么。總之,不是什么好事……”他想到了昨天的恐慌,將那個詞匯咽了回去。
亞什見他不說話,也沒有追問,而是聳聳肩,道:“我去找諾布爾先生。”說完,便離去了。
這時,維斯才有時間打量這個地方。
他睡在一張大床上,身上蓋著暖和的棉被。床單和被子上有相當部分用絲綢替代了棉織品,上面還繡有復雜的幾何圖形。
房間里放著一個書桌,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十來本書籍與帶有羽毛筆的墨水瓶。書桌旁是一個雕刻精美的立柜,上面有著漂亮的鳥形陽刻,栩栩如生。
正對著大床右側,有一個窗戶,裝飾著四塊干凈透明的玻璃——也許是水晶。此時天色還不算明亮,他也不好分辨那究竟是少有雜質的玻璃,還是無暇的水晶。
這時,他才發現,亮堂的房間里,真正的光來自于頭頂,巨大吊燈上吊著一塊散發著柔和光芒的燈光水晶。
他不需要掩飾自己的巫師身份嗎?
“燈光水晶,一種非常方便的道具,不過只有降臨城能夠制作,他們始終保守著那個秘密。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都會稱其為魔法,不過那只是科學罷了,就像水晶能夠將陽光分成七色一樣。”昨天控制住場面的那位巫師出現在了門口,為維斯和亞什介紹這個神奇的道具。
科學,是巫術的面具之一。索姆恩告訴過自己的學徒。
巫師漫步走進房間。他今日的著裝不是黑袍,而是紅色幾何圖形的外套搭配白色的內襯;下裝是貴族們最常見的齊膝短褲,長襪一直拉到大腿上邊,將整條腿裹得嚴嚴實實;腳上踏著尖頭的牛皮鞋,像是兩艘小船。
亞什跟在后頭,激動地說:“諾布爾先生,他醒了,我的報酬可以給我了嗎?你絕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么努力,他直到半夜都在發抖,我隨時盯著他防止情況惡……”
“你的報酬我放在樓下的桌子上了,自己去拿吧。”
聞言,傭兵的眼睛亮了起來,“非常感謝!”說完就跑出了房間,隨后是急促的下樓聲與一聲難以抑制的歡呼。
“瘟疫……”
“已經沒事了。聽說因為他死前的表現,沒什么人靠近他,再加上現在是冬天,那種疾病不怎么傳播,就連你也沒有感染上。”諾布爾說:“造成傷亡的最主要原因還是長槍與踩踏。”
維斯垂著頭,“那……是我的錯。”
“可以理解,你沒有處理過這種情況,如果是索姆恩的話,就不會這樣。”諾布爾話鋒一轉,“他會放手不管,死多少人與他從來沒有關系。”
維斯欲言又止。
沒錯,老師是那樣的人。他做醫生不是為了救助喬克村民,而是為了獲取便利,還有觀察伯尼。他對救人并不感興趣,他只對自己的研究有興趣。
“所以,我到現在也不怎么相信你會是他的學徒。我以為你該更自私一些。”諾布爾憑空坐下,絲毫不掩飾自己會巫術的事實。
“這不合理。”
“為什么?”諾布爾顯得有些好奇。
“他的學徒不會想成為他的樣子,他也不可能忍受得了另一個自己。”維斯放平雙手,用巫師之手整理衣服。現在,他已經能夠控制兩只與自己手臂力量相仿的手了。
“他教了你多少?”
“不算多,只有四本書。他很晚才發現他一個人做不了所有研究,才開始教我。不過還沒等我能幫得上忙的時候,他就死了。被自己的研究對象殺死了。”
“只能說他很不走運。薩伊爾和奧雷里斯,伍德家族的末裔,夜狼神安薩摩斯封神前最后的信徒,巫師會一直猜測他們在海石地區留下了血脈,沒想到被索姆恩找到了。他一直眼高于頂,大概是低估了他們。”說著,諾布爾偏了偏頭,“誰干的?我猜是奧雷里斯,他是夜狼眷屬,能夠活這么久。”
維斯有些驚訝地點頭。他沒想到會在這里聽到奧雷里斯的名字,也沒有想到這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巫師了解這么多。
“這么說來,索姆恩的研究失敗了。他有留下什么嗎?”
“有一些筆記,不過都被血浸濕了。”他拿出了老師的筆記。這些東西他從不離身,除非是下河洗澡的時候。
諾布爾接過筆記,翻看了兩頁,眉頭輕蹙。然后他嘴唇嚅動,吟唱起某種未知的旋律。
空氣有一瞬變得沉重起來,不過這種感覺旋即消失無蹤。
維斯已經很熟悉這種感覺了,就在剛才,有少量的咒痕產生了,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巫師有些遺憾地嘆息道:“如果你能早些時間把它帶給我,我可以復原這些手稿。”他將筆記揣進了懷中,“不過,剩下的那些也足以說明索姆恩有了不小的進展。我想,巫師會可能做了錯誤的決定。”
巫師會?維斯想問,但他不確定諾布爾會不會回答他的問題。
“你已經能感覺到力量匱乏了,對嗎?”諾布爾問。隨后,他再一次用了某種巫術,讓周圍的空氣沉重了一瞬,說道:“我注意到,你對我的巫術有反應。”
“力量匱乏?”對于這個不算熟悉的詞語,維斯愣了一下。
“沒錯,力量匱乏。哦,你是索姆恩的學生,那他教你的就是咒痕學說。也就是說,你能夠感覺到咒痕積累了?”
這時,他才想起來,此前他就在書上看到了幾個不同的學說,而咒痕只是其中一個。其余兩個則是力量源頭學說與神恩學說,前者是最多巫師持有的觀點,而持有后者觀點的絕大多數都是圣教會的信徒。
“是的,我能夠感覺到,有些……壓抑。”
“那都是正常的,當你靠近一個源力……咒痕纏身之人的時候,你才會感受到真正的壓抑。”諾布爾頓了一下,“索姆恩有給你做過咒痕測試嗎?那個巫術就是將自己對這種壓抑的感知提升,來分辨對方身體里的咒痕是否清除干凈。”
“沒有,在我開始練習巫術之后沒多久,他就死了。”
“嗯,那你的運氣還算不錯。如果你恰好是那種難以恢復力量的人,你很可能會失去使用巫術的能力。”諾布爾起身,稍作整理,提醒道:“現在,你可以休息了。如果你不需要休息,可以出去散散心,不過不要離開城堡太遠。還有,從現在開始,你最好不要再用咒痕這樣的詞匯了。也不用太擔心,以后我會慢慢教你這些的。”
“以后?”
“沒錯,作為流浪巫師,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跟我回到學院,成為我,或者其他巫師的學徒;第二個選擇……我想你不會傻到去選這個的。”
維斯松了一口氣,這正是他的目的。他不禁有些放松,問道:“你為什么要找我的老師……索姆恩巫師?”
“噢,我忘了說了嗎?很簡單,巫師會發生了一些變動,現在的會首們決定撤銷對索姆恩洛斯文研究禁忌的一切指控,停止追捕,并減輕對其的責罰——包括他逃離巫師學院的罪責。減輕程度視研究進展而定……不過他享受不到了。”
諾布爾臨走之前還十分有禮貌地道:“再見。”隨后輕輕合上了門,伴著富有節奏的腳步聲,離開了。
維斯一頭躺倒在床上,舒適的被窩叫他有些舍不得離開。
一切都很順利,很順利。
直到……
“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