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覆蓋著泥甲的碩大野豬轟然倒地，奄奄一息。
干燥堅硬的泥巴盔甲可以擋住森林中野獸的利爪與尖牙，卻終于還是在傭兵們的劍刺錘擊下變成了片片土礫。
“它瘋了嗎？”威格利踩在那只野豬的腦袋上，甩了甩手，然后望向那輛翻倒在路邊的馬車。所幸，那是傭兵們乘坐的馬車，他們的反應迅速，大概沒有什么傷亡。
“這是石豬，據說它是大鉆的孩子，有神明的加護。矮人們覺得殺了它會遭報應。”羅摩格斯打量著這只大野豬，“我第一次在卡斯提亞見到這種生物，我還以為只有中廷才有呢。奇怪的是，它為什么要攻擊車隊？”
“大鉆的孩子？矮人的神生了一頭豬？”卡恩聞言，也跟著過來打量，“長得倒是挺像矮人的，大鼻子，滿臉毛，身上還全是泥！說不定它真的是大鉆的孩子。”
“我敢說你從來沒見過矮人，只在故事里聽過。”羅摩格斯凝眉，“如果有矮人聽到了你的話，他肯定會把斧頭從你嘴里一直塞到屁股里。”
“哦？難道你去找鼴鼠爺爺的時候遇見過了？”卡恩反唇相譏。
鼴鼠爺爺是卡斯提亞最廣為流傳的民間傳說之一。是一個住在地洞里，會實現人類愿望的小小神明，不過最愛給民間封神的圣教會卻一直沒有將之認定為神明。
“所以我說你從來沒見過矮人，他們從來不住在洞里。”
“哦，說來聽聽，我也沒有見過矮人。據說刀鋒城有矮人，但是商會在那邊沒有基礎。”威格利插嘴道。他可不想讓卡恩把羅摩格斯給惹惱了。
“我會的。但不是現在。”傭兵俯著身子，仔細觀察著石豬，“很明顯，它的腦子沒有受傷，死因則是失血過多。如果不是得了什么疾病，那我想它應該是因為外界的因素才會發瘋攻擊車隊。”
“外界因素？”
“有很多種可能，也許它剛剛痛失幼崽，把我們看做了仇人，也許是外來的掠食者侵占了它本來的生活區，讓它不得不離開。當然，我更傾向于疾病的說法，這種氣候野獸沒那么活躍。”
卡恩嗤之以鼻：“全是廢話，這東西明顯就是瘋了，誰都看得出來。”
“卡恩，你去檢查一下有沒有人員傷亡。”
“醫生他們在……”
“那就去幫忙，順便清點一下財產損失，還有，叫人把這只豬也給抬上馬車！”商人沉聲道。等到卡恩悻悻離去，他才對羅摩格斯說道：“很抱歉，我應該在海石城就讓他離開商隊的，他的話有點太多了。”
“沒關系，我還是很喜歡他的笑話的。”
“我一會兒會讓他換一輛馬車乘坐的，你知道，有時候笑話太多了，也令人乏味。”
兩人又聊了幾句，有說有笑。突然間傳來一陣陣喧鬧，引得威格利眺去。
威格利攔住一個過來的傭兵，問道：“發生什么了？”
“威格利先生，有一個瘋子襲擊了商隊，傷了些人，不過被我們制住了。”
“帶我去看看。”
威格利跟隨著傭兵，很快就見到了那個瘋子。那人被五花大綁，嘴里塞了團麻布，像是上岸的鱒魚一樣蹦來蹦去，還發出嗚嗚的聲音。看他的打扮，卻是難以辨認出身份來。
“別動。來個人把他嘴里的布取出來，讓我聽聽他想說什么。”
“先生，他只是在說一些胡話。”雖則如此，傭兵還是聽從商人的要求，取出了瘋子嘴里的麻布。同時他死死盯著瘋子的一舉一動，以防意外。
“離開這里，快離開這里！神靈降下旨意，要黑色的毀滅者摧垮風巢城，沒有人可以躲過，那些瘋子想要殉葬，但我還不想死，不要去風巢，帶著我離開這里！”瘋子的話語如連珠箭一般射出，大都是些叫人聽不懂的話，與離開的祈求。
“慢點說，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趕緊離開這里，神靈已經決定摧毀風巢城，作為對褻神者的警告，我在救你們的命！聽我的，趕緊離開這里，越遠越好，去別的地方，去群星，去綠地或是去海石都行……別去神鷹堡，別去伊利斯大道，那些地方也不安全！神的使者將會以那里為起點，開始誅殺褻神者的旅程！”
“他只是在說胡話，他覺得長耳朵要越過邊境打過來了。”羅摩格斯道：“現在的長耳朵根本沒有能力戰勝卡斯提亞的軍人，他們的軍隊比傭兵還散漫，而且他們寧愿搶父兄子侄的領地，也不會想要挑釁卡斯提亞的。”
“你根本不理解神的力量！神靈們已經決定摧毀褻神者和他的信徒了！我們除了逃跑別無他法！我在拯救你們！”
“冷靜。拯救我們并不需要襲擊我的商隊，不是嗎？”
“是傭兵先動的手！我只是在保護自己！”瘋子怒吼著，他的表情變得扭曲可怖，“你們看見那只石豬了，它就是神靈召喚黑色毀滅者的犧牲品！如果我們現在不離開，就沒有時間了！在冰雪消融之前，黑色的毀滅者會降臨，焚石隳城，風巢城會化為火海，無人得以幸免！”
“嘿，別靠太近！”羅摩格斯擋在商人身前。他皺了皺眉頭。
就在瘋子跳動著靠近威格利時，一旁的傭兵上前給了他一腳，踢得他吐出清水，接著，傭兵再次用麻布堵住了他的嘴巴。
“就這樣吧，等到了風巢城，把他交給衛兵隊。還有，把他綁緊一點，別讓他亂動。”威格利交代之后，帶著羅摩格斯回到了他的馬車上。
在經歷了一些意外之后，商隊并沒有花上多少時間整備，就重新上路了。
馬車轱轆又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轉動起來。但馬車中的兩人卻并沒有感受到多少震動，據威格利說，這是來自東望城的“減震技術”，前幾年被發明出來的，很快就在貴族圈中風靡，而后成了有錢人馬車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羅摩格斯先生，羅摩格斯先生？”
“抱歉，我走神了，我還在想剛才的事情。”
“那個瘋子的話？確實有些叫人毛骨悚然，不過你沒有忘記我們還有故事要講吧？”
“我當然還記得，這也是我賺錢的工具之一。”羅摩格斯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只是，那個瘋子讓我想到了另一個故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和矮人的故事來源于同一個傳說……”
“哦？不錯，我們時間充裕，不如你都講講吧。”
“也許不會很準確，因為我只聽過一次。”羅摩格斯緩緩張開嘴，摩挲著手掌，開始講述他的故事。威格利側耳聆聽：
卡斯提亞人很少了解矮人，至少，平民們對矮人的見解基本上來自烏鴉們……哦，抱歉，我說的是詩人。你們不覺得他們就和烏鴉一樣吵吵嚷嚷的嗎？
他們對矮人這個名字的無端想象，成了我們最熟悉那些樣貌：大胡子，圓鼻頭，粗壯而短小的四肢……他們甚至說，女矮人也長胡子，居然還是以胡子多少評判美丑的。
簡直是可笑。
矮人的身高確實不高，絕大多數矮人都會比瑟里斯人矮一個頭，而絕大多數瑟里斯人又比海德人矮半個頭，海德人又比賽努斯人矮一點點……但拋開身高，他們卻也沒什么奇特的長相。在長耳朵看來，他們就是長得矮一點的瑟里斯人，雖然在我看來他們和我們完全不同，我倒感覺他們像是黑頭發個子矮的海德人。
所以，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矮人”。
但是，矮人的名字并不是因為這個。
長耳朵統治龍廷的時候，從來沒有進入過矮人的地盤，炎熱的火山讓那些自稱的森林之友膽寒。于是他們在給龍廷的萬物命名時，給這個叫做豬，給那個叫做羊，給海邊的人叫做海德，給奴隸叫做賽努斯……但他們唯獨沒有給矮人取名字。
矮人的名字來源于一個傳說，一個拼湊出來的傳說。
全龍廷的人都知道長耳朵為什么要將這片大陸叫做龍廷。
因為他們從來不認為他們是這片大陸的主人。
在他們看來，這片大陸真正的主人，是巨龍。
海德人與賽努斯人有著黑白雙龍的傳說，長耳朵有著森林綠龍的傳說，東方的沙族人則有著智慧之龍的傳說，而矮人，他們有著火龍的傳說。每個族群都有巨龍的故事，不過遺憾的是，我從來沒見到過活的龍。我聽說有人遇到過，不過顯然，我沒有那個運氣。
圣教會把這些傳說拼湊到了一起，寫在了牧師手里的那本書里邊。
在漫長的傭兵生涯中，我曾經在一個牧師的嘴里聽說了這個故事，也是除開絕境戰爭我最喜愛的一個故事——五條龍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