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學宛如一座小城,大到找個地方,需要問十幾次路。
每一個回話的帝大學生聽到陸潮生要找袁清臣院士,都怪異地看著陸潮生,后退幾步,好像要與他劃開界限似的。
陸潮生一頭霧水,到了一棟雅靜的紅磚小樓前,低矮的籬笆隔出院子,上面爬滿了粉粉白白的薔薇花,石桌石椅旁的一叢翠竹無人打理,幾竿新竹長到了院外。
小樓墻體上爬山虎恣意蔓延,掩蓋了廊柱的雕鏤的紋飾,露出一個像深山老林洞穴般的門來。
陸潮生再次確認了下籬笆門口立著的石頭門牌,小紅樓,沒錯。
“哥們,要進去啊?”邊上蹲在樹下的青年起身,顛著步子走來,長了厚厚老繭的兩指夾下被口水粘在下唇沒點燃的煙。
陸潮生早注意到他有意無意地瞟著小樓周圍,“是的,我找袁清臣院士。”
那青年圍著陸潮生轉了一圈,低頭抬頭不停地瞧,嘴里嘖嘖有聲,手肘一抬,想搭在陸潮生肩膀上,發現人矮了夠不著,改成了手掌拍拍肩膀。
“嘖,懂,男人嘛,誰還不知道誰啊,每一個來的男人都說來找袁清臣院士,嘿嘿,你是今天的第九個還是第十個了,羨慕啊!”
陸潮生更蒙了,不動聲色地問道:“羨慕什么?”
“哥們,你這扎心了!”那青年頗為氣憤,賊亮的眼珠子一轉,“不過哥們你這臉長得,確實理解不了我輩的痛苦,嘖嘖,倒是也不算占便宜。”
陸潮生懶得和他掰扯,走進院子,敲了敲門,咚咚咚咚,沒人開門,怕是沒聽見,又連續敲重了些,等了一會,沒人回應,莫非沒人?
墻邊門鈴被爬山虎的葉子遮住了一半,陸潮生按了按,手沒縮回來,就聽見破口大罵聲。
“有完沒完,有完沒完!這里是帝大,你們放尊重點,不要干擾我的工作!再來我喊人了!”
第一句話只是聲音大些,第二句話就是惡毒的詛咒了。
“你們這些地痞流氓二混子,統統都該死,就該送去黑礦上和暗黑種奴隸一樣,累死毒死悶死!”
“做人怎么可以這么卑劣,摸摸自己,還有良心么!為了點錢給人做狗腿子,算什么大丈夫,不覺得羞恥嗎,你父母生你養你就是為了讓你茍且么!”
“挨千刀的下賤貨,這樣做會讓你獲得一點點可憐的愉悅么?天大地大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是么?你們這些王八蛋!狗屎!臭蟲!統統都去死!”
這是一個聲嘶力竭的女性聲音,一會兒壓制著暴烈的情緒,出口的都是干凈不帶臟字的話,一會兒壓制不住了,言辭惡毒,罵來罵去也就那幾樣,沒有新意,不上祖宗十八代,也不往下三路罵,殺傷力十分有限。
陸潮生聽見門里面好像說話太快太急噎住了的聲音,得空插話,“你可能是誤會了,我來找袁清臣院士。”
“找找找,找你媽,滾滾,給我滾!”她的嗓子啞了,“滾”字的發音單獨聽會以為是“咕”。
陸潮生臉上表情始終平靜如水,人辱我不驚,“我是陸潮生,確實來找袁清臣院士,麻煩開門看下。”
“找你媽去啊,開門,不開!你們玩的把戲以為我不知道?無恥下流,開了門,你們進來聊兩句,再出去,然后又到處污蔑我又多了一個老情人!”
“我一個小女子,究竟做錯了什么,你們這些大人物就不能放過我!我只想好好的做研究,給我一條活路啊——”
她啊的一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陸潮生聽她話里的意思,好像是有大人物故意害她清白,不知她得罪了誰,又或者純屬倒霉,從小打大陸潮生見過不少類似惡心人的手段。
某些不學無術的權貴子弟喜歡玩陰招,能把人活活逼死,真讓他們動手或請人動手直接解決,他們也不敢,國法森嚴,大把急著往上爬的官吏等著立功。
陸潮生無心參與,袁清臣院士又不得不見,掉頭走是不行的,先把這女人解決了吧。
他微微張開嘴,喉嚨里發出宛如天籟的聲音,寧靜的人聲緩緩流瀉而出,如初春的山林,春花初發,春水初生,清泉石上流;如深山深秋深夜之中,山石冷寂,霜白樹白,月光流進了細細泉水中,化為一溪雪……
這是陸潮生執行任務空閑時間,向特種軍團一名老兵學習的技巧,純粹用喉嚨發音,不借助口腔,用來安撫情緒不錯。
那老兵是個奇葩,第一愛槍,第二愛唱歌,沒有第三。
他誓死不結婚,按他的話說,老婆是麻煩的開始,有了老婆就得生孩子,孩子更麻煩,又要養又要教,沒天賦學不好,有天賦走歪路,環環相扣,不如孤獨終老,一了百了。
一孤獨,他就唱歌,幾十年練出來的唱功,技法一絕,可惜喉嚨被砍過一刀,聲音難聽,唱出來跟生銹的鋸子在鋼鐵上劃,唯獨喉嚨里發出無詞的吟唱,十分悅耳,能安撫軍團里飼養的狂躁兇獸。
陸潮生試著用來安慰人,效果也不錯,門里面的嚎啕大哭很快成了抽泣,一分鐘后抽泣聲也漸漸聽不見了。
門軸細細地響了,門緩緩地打開了。
一個比陸潮生矮不了多少的女人站在門里,柔順黑亮的長發盤在頭上,用玉簪固定住,顯得脖子又長又優雅,套著一件研究人員常見的青色長褂,下身黑絲襪配短裙很是性感。
她的鵝蛋臉標準到可以做整形醫院的樣板,五官也一體成型般匹配,戴黑框眼鏡,尤其知性。
厚實的鏡片遮不住紅腫的眼眶,下眼瞼的臥蠶因而更加豐滿,倒顯得越發好看,眼睛也是紅通通的,海棠著雨,哭慘了。
“找袁院士么?請進。”她平靜地看著陸潮生,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人需要體面。
武人流行抱拳,文人喜歡握手,尊重主人,陸潮生伸出了手,禮貌性笑道:“陸潮生,上面派我來找袁院士,說有一份機甲教官的工作給我。”
她遲疑一下,伸出費力哭得潮濕溫熱的手,輕輕握了一下,立即收了回來,“我是蘇玉璧,機甲研究員,袁老的助手。”
“怎么又搞這些破事,小蘇,不是跟你說了,私生活我不管,工作給我好好做,天天搞些狗屁倒灶的事干什么,帶男人還帶到這來了?”
“滾滾滾,別逼我打斷你的腿丟出去!小蘇你也記好了,我再說一遍,有下次,你也別待了,點子是你提的,打包帶走,我不要,我這清凈地容不得那些臟污!”
屋內傳出蒼老暴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