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識抬舉的東西,湊合練武看個門戶,你開除就是了,沒必要拐彎抹角,傷了徐陸兩家的交情。”徐老爺子把觸手冰涼的棋子放回香花梨樹瘤棋罐,額頭褶皺平復了下去,訓話教育孫女做事應當大氣。
徐照夜還是淡淡地回道:“直接開除,誅心了,不是治家的道理。陸家受氣受著受著就習慣了,傷不了什么交情。”
陸潮生直翻白眼,這女人怎么說話的,人生已經如此艱難,你還當面實話實說,用針扎人的心,良心不會痛么!
徐陸兩家世代的交情早被自己親手毀了,徐老爺子也明白孫女話里話外的抱怨意思,不好糾纏這個話題,重新開始分揀棋子,無奈地笑道:“管不住了管不住了,潮生你自己罵她吧。”
那就不客氣了,陸潮生罵道:“蠢女人!”
“嗯。”徐照夜看也不看陸潮生,仰望磚石斜塔插入青冥的黑影,鼻子里冷清清地嗯了一句。
她要罵回來,陸潮生還會再扯幾句,吵個有來有回,她不當回事地輕聲嗯了一句,讓陸潮生有點莫名的心驚膽戰,別是憋大招吧!
陸潮生抬手分揀黑白棋子,“算了,習慣了就好,老爺子有事說事,別和我磨工夫了,趕著回去修煉。”
徐老爺子沒有謙讓后生,自顧自地先下了一子,“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年輕人努力刻苦點好,很久沒見你了,找你聊聊,崖巔公來去匆匆,將你們攝去,召見你和吳山青,別是吳山青要對你不利吧?”
崖巔公,就是盧從俗,皇帝特封崖巔公,取屹立崖巔傲視山河的意思。過幾日,或許就能聽到特封他崖巔王的詔書了。
別人不知道那座規模浩大的天空之城屬于誰,姑蘇高門,伯爵徐養晦致力于讓徐家再上層樓,專心留意大周高層,這點眼力是有的。
他當然明白高高在上的崖巔公,不會因為一個受到帝流漿青睞的武生刁難另一個武生,之所以這么說,不過是打開陸潮生的話匣子罷了。
陸潮生隨手下了一子,“崖巔公沒那么無聊,他說跟我父親有點交情,順便見見我罷了。”
空口白牙,借勢詐詐老東西。反正隨他怎么說,盧王是飛來飛去的大人物,總不至于關心他這點雞毛蒜皮都不算的小事。
徐老爺子面上古井無波,內心掀起了波瀾,才下第一手,就捻著棋子輕敲棋盤了。
陸無畏是個怪人,從小到大都是,整天躲在海澄山不出門,幾乎不和本地豪門交往,人們開玩笑說他是坐閨房,他從帝都大學提前畢業后,便一直神出鬼沒,經年累月不著家,沒聽說有朋友。
竟然與崖巔公有舊?
如果換成其他公爵,徐老爺子還不至于這么懷疑,因為崖巔公也是個怪脾氣的人,臭味相投,也有可能。
這是真的,還是眼前的小鬼忽悠自己?
別看他面上禮節不缺,家里的山沒了,未婚妻沒了,心里沒準怎么罵自己,高門子弟可沒幾個簡單之輩,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都是基本素質,徐養晦對此心知肚明。
“那樣就太好了。”徐老爺子笑道,“崖巔公手眼通天,與陛下私誼深厚,是陛下十分器重的人,或許他有恢復丹田的法子,你沒問問?”
陸潮生露出一點掩藏不住的遺憾,“一時激動,沒想到那里去,可惜了。”
徐老爺子看他表情像真的,又像假的,很是微妙,一時之間難辨真假,索性不去糾結了,讓孫女去套套話?孫女錦衣玉食慣了,不知生活艱難,人大了胳膊肘往外拐,對他的作法怨念頗深,假的也說是真的了。
“是可惜了。”
徐老爺子嘆了一聲,心里做了決斷,孫女被帝都大學提前錄取,有晉升侯爵的潛力,姿容心智都是上上之選,將來嫁給王公,才是徐家提高門第的康莊大道,除此之外,不能為了點利益冒險。
“潮生啊,你馬上要高中畢業了,有能力持家了,你家湖山產業我們幫忙打理了一兩年,收成都提上來了,今天就交還給你吧。治療經脈丹田的花費也抵消了,你不用掛懷。”
“丹田雖然損壞了,武道走不通,條條大路通帝都,做實體做科技或悠游山水,都是一生,不要泄氣。”徐老爺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配上那掏心掏肺囑咐晚輩的姿態,陸潮生差點被感動了。
“謝謝徐老爺子,湖啊山啊都是身外之物,我愿意交給您打理,您看我跟照夜的事?”
徐老爺子起身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丟下棋子,像是沒聽到,“照夜啊,你帶著人去海澄山交割一下,歷練歷練,別被那些算賬的給騙了,手腳麻利些,晚上我還有事吩咐你。”
說完他捶著腰,轉身走了,臨了還打了個呵欠。
陸潮生目送他離開,張口無聲地罵了老賊。
徐照夜看出他的嘴型了,白了他一眼,冷冷說道:“走,山水都還給你,從此徐家不欠你陸家了。”
“東西是不欠了。”
徐照夜坐上敞篷跑車駕駛席,扭頭對著他,笑靨如花。
陸潮生的視界升起一個明亮花燈,“要不,我來開?”
“呵呵。”
陸潮生打了個哆嗦,坐上副駕,沒等關上車門,敞篷跑車幾乎是毫無預兆地躥了出去,咆哮著沖向山崖,即將騰空墜崖時,車尾一側噴射出白煙似的急劇氣流,車身驟然轉向,一個后輪懸空,下一瞬又滾上馬路,四輪摩擦地面吱吱作響,跑車火箭般飛馳下山。
停機坪上,一行財務人員從山腳各方驅車狂奔,急急忙忙地趕上了雷厲風行的徐照夜。
值班室里,徐白羽遠遠聽到跑車澎湃狂飆的聲音,立即跑出門迎接大小姐,塌腰縮身,姿態極低,只是趁人不注意時,他會小心翼翼地多瞟一眼徐照夜的前凸后翹,不是特意關注,根本難以發覺。
“大小姐這是要去哪,我來送吧。”
徐照夜甩尾下車,腳步不停地走向旗魚直升機,看也不看他一眼,“徐白羽,你工作態度惡劣,敗壞我徐氏名門風范,被開除了,領完工資,馬上走人,今后禁止踏入徐氏封地。”
徐白羽蒙了,一時間忘記了恭敬,伸直了腰,難以置信地說道:“為什么?”
跑著跟上來的財務人員前面,是個打扮周正氣派的矍鑠老人,頭發斑白,梳理得一絲不茍,他是海澄山產業的總負責人,徐家的遠支,徐白羽的叔叔,徐白羽是他保舉來虎阜的,他推了推要震偏了的金絲眼鏡,“大小姐,這這是——”
徐照夜打斷了他的話,“徐氏家風,不容玷污,誰勸誰走!”
徐白羽腦子里一片混沌,他怎么就玷污徐氏家風了?他工作兢兢業業,走可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但清白不能憑空被污蔑,他渾渾噩噩地上前幾步,張嘴要問個清楚。
水泥碎渣四濺,他身前地上多了一個洞!
徐白羽的臉煞白,瞬間恢復清醒,他認得出來,是特制狙擊槍,能夠貫穿號稱鋼筋鐵骨的男爵軀體!
在虎阜內,任何有可能危害徐照夜的舉動,都可能被不知何處射來的重型特制狙擊槍子彈擊斃!
徐照夜步履不停,跳上了旗魚直升機,不要飛行員,她沒有不會開的。
后面嚇得直哆嗦的財務人員愣了愣,撒腿爬進機艙。
“嘖嘖。”陸潮生跳進機艙,“夠勁。”
徐白羽愕然抬頭,看見玻璃后面殘留著淤青的俊逸臉龐,登時明白了一切,都是這個王八蛋小白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