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衾坐在樹下的小桌旁,嘴里咬著毛筆,托腮望著眼前的天燈,毛筆頭都快被咬得變形了,還是無動于衷。
曦藍端來茶點,曦青忙攔住“先別過去,公主吩咐還要等一會兒。”
“等什么?”曦藍摸頭不著腦。
“等風來。”
“啊?等風干嘛?”
“公主說風來了天燈才能飛。”曦青認認真真回答。
“可...這...這如果是靠風的話,下面的燭芯是不是就不用點了,點燃燭芯為的不就是天燈能夠飛起來么...”
曦青頓悟“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呢...”上前兩步想要告訴公主,又突然收回腳。
曦藍問“你怎么了?”
“別了,都等了好一會兒了,再等等吧。”曦青悻悻回答。
“對了,嚴奚呢?”曦藍張望著,整日見不到人,這怎么保護公主啊。
“你往上面的房頂看”曦青指了指對面房屋頂上站著的瘦弱身影“公主讓嚴奚去等風,風來了就使勁揮手讓我們看到。”
“...咱們公主...按理來說挺聰明的啊...”曦藍看著顧晚衾的背影,大大咧咧的,哪有公主的樣子,不禁為房頂的嚴奚默默心疼起來。
突然,房頂的人兒手舞足蹈跳起來,像田野里用布條扎的稻草人一樣。
“公主!起風了起風了”曦青曦藍高興得差點把手里的托盤扔了。
顧晚衾險些被口水嗆到,立刻抓起桌上的火折子往天燈跑去,曦青曦藍慌忙提起天燈,用身子擋住風,辛辛苦苦等來的,可別把火苗吹滅了。
得了空氣的火苗歪歪扭扭,終是穩了,剛要湊上燭芯,小婢女急急來稟報“公主,世子寢殿傳來消息。世子夫人快臨盆了,現下疼痛不已,您快去瞧瞧吧。”
“大嫂快生了?”顧晚衾立馬丟下火折子,提起裙擺往外跑,曦青曦藍也追了出去。
空留天燈像抽了枯骨一樣墜下來。
氣喘吁吁跑到,院子里早就慌亂不已,端水的,倒水的,一片狼藉。
立馬抓住一小婢“穩婆來了么?畢摩呢?”
小婢端著一盆濁水行禮,顧晚衾看見這些有點害怕,把頭轉向另一邊“回公主,世子夫人此番突然,穩婆已經派人去接了,畢摩現在在大佛寺,估摸著一時半會還來不了。”
“這怎么行...畢摩不來不行的。”顧晚衾垂首喃喃。“你照顧好世子妃,切記!”
立馬轉身往外跑,曦青邊跑邊問“公主,咱們現在去哪兒?”
“馬廄!咱們去接畢摩。”
恨裙擺太礙事,兩手抓著不肯放下。
到了馬廄,立刻牽出離得最近的馬翻身躍上,火急火燎趕往大佛寺。
一路的樹枝都太猙獰,像握著的長劍,欺壓于頭頂,三人不得不俯身趴在馬背上騎行,還未到山腳,就看到嚴奚騎著馬向這邊奔來,后面坐著畢摩。
見到顧晚衾一行并未停下,經過顧晚衾身邊時大聲說“公主,我趕來的時候畢摩已經下山,我的馬快些,我先送畢摩進宮,你們快些追上來。”
顧晚衾沒有稍作停留,立刻追上去。緊趕慢趕到了,畢摩已經進內殿,南詔王和王妃在院里的小桌上焦急等著。
“父王,母后。”顧晚衾小跑過來,王后拉她坐下。
“穩婆來了么?”
“來了,與畢摩前后腳進的殿,現在還未出消息。”
南詔王憂心忡忡,一直低頭不語。兩個兒子自十四歲起就一直在邊界駐扎,守護一方百姓,若說是不心疼,不掛念,那便是假話了。對于兩個兒子,總歸是歉疚的,現下兒子就快歸來團圓了,可莫要出什么事端才好啊...
拉澤匆匆出殿,顧晚衾立刻躥過去問“怎么樣?沒事吧?”
拉澤紅了眼眶“畢摩說,小世子...小世子的位置不對...”
“什么!”王妃驚呼。
顧晚衾握著拉澤的手不禁加重“可有辦法?”
“畢摩說,只能在夫人腹部上用手法輕輕撥正,只是這手法在之前用倒是可以,畢竟快生了,任何動作都很危險,所以...所以讓奴婢來問一下王妃的意思,撥還是不撥?”
王妃連呼吸都有些不順,顧晚衾立馬過去扶住她發抖的身體,感受到她手指冰涼,顧晚衾握了握她的手,將心底壓著的氣長嘆“撥”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顧晚衾,王妃欲言又止,顧晚衾轉身鄭重看著拉澤“告訴畢摩,撥。”
拉澤緊緊攥住衣裙,她知顧晚衾是不會害主子的,一咬牙,轉身向殿內跑去。
天色昏黑,往日的紅云不見蹤影,片片烏云遮了天,合著一絲絲慘白的光線,愁上心頭。里里外外掌起了燈,聽著內殿傳來一聲比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所有人揪心不已。都已四個時辰了,用過午膳便到現在,達瓦絨珞怎么撐得住...
拉澤推門出來,眾人立馬起身。
“穩婆說,孩子位置不穩,但是夫人快堅持不住了,需要用一些食物讓夫人有力氣生產。”拉澤急得快哭了,聲音斷斷續續。
王妃急忙吩咐“快去熬龍眼湯,快些。”
小婢女們得了令,立刻趕往膳房。
從未有這樣難熬的時候,等來了湯時,仿佛是等來了希望。怕帶了邪風進殿,拉澤出來端了進去。
顧晚衾幾經催促,南詔王和王妃不得已,憂心如焚的離去,自己則坐在院里等待。
曦藍上前小心詢問“公主,回去歇歇吧,我和嚴奚在這等就可以了,嚴奚跑得快,生了就立馬給你報信,好不好?”
顧晚衾搖搖頭,看向殿內,一眼萬年。
雨點纏綿落下,顧晚衾伸手接到了雨滴,喃喃自語“你怎么還不出來啊...你母親都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了,你怎么不聽話呢?”
宮內傳來了更鼓,子時到了。雨點混著淚珠,滴滴答答往地上掉,耳邊陣陣都是達瓦絨珞聲嘶力竭的聲音,顧晚衾多想李司堯也在,這么難熬的時候,多想有他陪著,也不至于這么無助啊...
“公主,咱們到廊下避雨吧...”曦藍蹲在顧晚衾身旁提議。
顧晚衾不說話,曦藍便輕輕扶著她到廊下避雨。她依舊目不轉睛盯著殿門,生怕一眨眼就錯過了什么。
“哇...”一聲清脆啼哭傍著雷鳴響徹長空。拉澤匆匆跑出來,險些將自己絆倒,又哭又笑的大聲報喜“生了生了!是小世子,夫人平安。”
聞言,揪著的心放下了,顧晚衾好似抽走了肉和骨,忽然癱下。嚴奚立馬接住她下墜的身子“公主,沒事吧?”
顧晚衾看著上空原本黑壓壓的云都散了,雨也快停了,扯出笑意“快,給父王母后報信去,別讓他們擔心了。”
曦藍趕快提起裙擺,一路踩著水花跑去。
嚴奚將顧晚衾扶起,穩婆抱了小世子出了殿外,在廊下避風處行了一禮“公主可要來看看小世子?”
顧晚衾搭著嚴奚的手,百感交集,走到穩婆身邊,又怕身上涼氣過了他,只敢離著幾步遠遠看。
“你啊...你終于不折磨你娘親了。”說罷,淚珠兒滾落。
“夫人!”
眾人尋聲往宮門外看去,兩個還未卸下盔甲的男子風塵仆仆趕來,風沙也掩不住的俊朗和疲憊。
顧晚衾鼻頭一酸,眼淚便止不住了“大哥...二哥...你們,回來了...”
穩婆懷抱小世子上前至殿門口,顧銘衍推開了穩婆,徑直闖進內殿,奔向床上虛脫的人兒“夫人,我回來了...”
達瓦絨珞努力睜開眼睛,氤氳霧氣中看得都不真切“是...夢么?”
顧銘衍忍住眼淚,跪在床旁握著達瓦絨珞無力的手“夫人,我回來了,銘衍回來了...你受苦了。”
達瓦絨珞用著殘存的力氣,一字一句回答“不苦...為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顧銘衍起身親吻了她的額頭“夫人放心歇息,有我呢,別怕。”
達瓦絨珞實在睜不開眼睛,點了點頭,顧銘衍捏捏她的手又輕輕放下,掖好被角才出去。
看到門外顧晚衾紅腫的眼睛,輕輕拉她入懷,顧晚衾再也忍不住抽泣“你們怎么才回來啊...”
顧銘珅蹙眉低頭,咽下了心酸。
顧銘衍輕輕拍著顧晚衾的背“別怕,我們這不是回來了么?衾兒長大了,能夠勇敢的面對一切了。”
顧晚衾脫離懷抱,抽抽搭搭抱怨“六個時辰吶,適才子時的更鼓才過,大嫂疼了足足六個時辰啊...她怎么熬得過來?”
顧銘衍伸手摸了摸她的發“衾兒不怕,大嫂和衾兒一樣,是極勇敢的,大哥和二哥都回來了,衾兒不怕。”
顧晚衾擦擦眼淚,點了頭,還好有驚無險,平安產子,思及此,破涕而笑。
顧銘珅見狀,走向穩婆,看著懷中初見世時一臉好奇的孩子“大哥,這孩子長大些就交給我,我來教他上陣御敵。”
顧銘衍轉身,剛才心懸著,只顧著看自家夫人,現下才想起來,聞言立刻靠近孩子,俊顏上掛滿了笑意。
顧晚衾拉拉顧銘珅衣袖“二哥,咱們回吧,大哥還要照顧大嫂呢,咱們明兒早些來。”
“大哥,那我送衾兒先回去,趕了兩天路,你也早些歇息。”
顧銘衍點點頭,目送二人出門后進了內殿。
才出宮門拐角,顧晚衾便一個趔趄,幸而顧銘珅眼疾手快攙住她“沒事吧?”
顧晚衾借力站穩“沒事兒二哥,許是太餓了,有點晃神了。”
顧銘珅輕嘆,將她打橫抱起“行了,知道你懶不愛走動,又來騙我。”
還沒回神就已被顧銘珅抱起,聞言嗔怪“二哥好容易才回來,總是數落不夠。”
她是真的沒力氣斗嘴了,用了早膳就搗鼓天燈,曦藍送來午膳也忙不過來吃,突然聽到消息趕來就一直懸吊著心,早知道啊,午膳就多吃一點了,想到這,不禁將手臂環上顧銘珅脖頸,像只小貓一樣貼在他肩頭。
還沒走幾步,顧銘珅就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低頭看見她耷拉著腦袋睡著了,搖頭笑笑。怕她顛簸,一路不敢走得太快。走一段路又用下巴將她腦袋往懷里扒,生怕她吹了冷風頭疼。
不多時到了寢殿,曦藍已報完信回來備熱水。見到顧銘珅有些訝異“給二殿下請安。”
“莫要多禮,衾兒睡著了,你和曦青打熱水來給她擦擦,仔細著,千萬不要讓她著涼了。”小心將她放到軟塌,又把窗戶關上。
一路上小婢女跟著他們的步伐說了所有事情,現下看著榻上熟睡的顧晚衾,不禁心疼,小小的身子骨,是如何頂得住壓力做這些決定的。
兒時玩鬧,總愛笑話她,可終歸心里面還是疼她的。顧銘珅小聲交代“我先走了,你們好生照顧著。”
曦青曦藍點頭行禮,顧銘珅才放心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