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伍羅斯本就在城防系統供職,在接到夏彌伯爵下榻之處失火的消息時,便覺得頗為蹊蹺。而當他趕到六葉花商行,見到那一具面目全非,無法辨別的焦尸時,便斷定這并非尋常失火,而是另有隱情。
至于這具焦尸是誰?這個問題要是在中原諸國或是高嶺完全不成問題,叫個生命神官或是月神官來,八成能夠查出來。而卡佩的這些光明神官打仗傳教還行,查案子還是勉強了些。
將焦尸和其他證物運回理事處,薩伍羅斯覺得有必要去找小蘭斯談談,然后盡量去請月神使來幫忙查案。不過時間尚早,收集更多的口供才是正道。但是問題在于這兩處地方皆屬于阿爾伯特的管轄區,阿爾伯特人呢?
黃悅早早地離開了談判,反正遠征軍也很難從這次卡佩爭端之中落得什么利益了,黃悅不過是來給普洛馬撐場子的打手,離席無非是難看一些,也不妨事。他就像一個剛剛得到新玩具的小女孩一樣,拋下隨從不管,剛剛出門,就用很不完全的精神解放,幾分鐘就帶著一股子紫色煙霧回到了別館。
黃悅花了幾分鐘才重新凝聚出身體來,站在沉睡的小蘭斯身旁,感受著這一種力量上的熟悉感,覺得無比的欣喜。僅用神力一催,小蘭斯便立刻驚醒,只感覺一雙無形的手握住了他的靈魂,汲取著他的理智。他下意識的跪在地下,將頭深深的埋在地上。
“看起來你成功了,你不單單拿回了文件,你還成功激活了神印,你真是個厲害的凡人啊。”黃悅手中拿起了這份封閉的文件,稱贊起小蘭斯的辦事來。
小蘭斯諂媚道:“給神使大人做事是屬下的榮耀,只是敢問神使方才所提神印,是何種恩賜呢?”
“它意味著你獲得了我的一點力量,你現在真的是我的屬下了。”黃悅調動起了神力,用凝實的情感觸碰了一下小蘭斯。只見他瞬間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深邃、龐大、復雜的力量在他的體內盤旋游走著,就像是多長出一根手指一般,陌生而又熟悉,弱小而又強大,淺薄而又深邃。
黃悅見他茫然,竟然難得細聲細氣,有點慈眉善目的解釋道:“神官的力量來自神明,神明與神使力量來自神力之源。你通過了神印的考驗,分得了我的一點神力,你也是一種‘小’神使了。”
小蘭斯還沒來得及狂喜,一股陰霾涌上心頭,不由得問道:“如果我沒能夠通過考驗,那我會怎么樣?”
黃悅正色道:“我接下來說的話,是神使才有資格知道的,明白了么?”
“您請說吧,我絕不外傳。”小蘭斯不想聽,但是不得不聽。
黃悅坐在了他的床上,回憶起希斯給她說過的:“神力并非恩賜,而是力量的詛咒。至純的神力在賦予你的第一天,就開始不斷的侵蝕你的精神、靈魂與身體。想想看大公一頭金發三年盡墨、我身上紫斑遍布、大日神使不得入眠,這就是力量的代價。但是力量就是力量,你雖然只有一點神力,但這也是來自于力量之源,與神官們不可同日而語。”
“神使大人,那份文件到底是什么?”小蘭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岔開話題。
“啊,這份文件啊。”黃悅站起來,不在意的拆開這份文件,拿出六張紙,上面寫著剛健的字。黃悅翻閱著說道:“這是一份卡佩全國的經濟總結,你看,全部都是數字。”
小蘭斯接過這一份資料,六張紙正反兩面都有,抬頭寫得天祚三年,寫滿了各個觸目驚心的數字,并且毫無保留,毫無遮掩。小蘭斯問道:“這種總結,這是怎么做出來的?這么大量的資料,這么精準?就連財政大臣都拿不到這種數據。”
“我不知道,我討厭卡佩人。”黃悅重新拿過這張紙,外出看了看太陽,說道:“你今后就是我的臣屬了,不用再這么拘謹。今天的談判還需要很久,你最好再熟悉一下力量。”說完,黃悅牽了一匹馬,向著會場疾馳而去。
這次的會談很有建樹,但是現在僵持在是否需要一個新的王國政府。這一點雙方的立場竟然與印象中不同,傳統派一定要嚴守界限,即一邊一個政府,稅款自理。而革新派則堅持建立新內閣,由新內閣來引領改革,維持一個共和的中央政府,這引發了激烈的討論。
普洛馬一直拿不準應當支持哪一方,直到黃悅取來了這一份經濟總結之后,才發現了出路。卡佩王國人口排帝國第三,僅次于人口爆炸的格拉特堡和松散邦聯的帝轄領。在格拉特堡進行糧食革命之后,卡佩大量的農業人口涌向城市與城鎮,形成了一批新興工業城市的崛起。大量青壯年勞動力的損失在其他各國都在帝國內戰時經受過,但是卡佩幸運的將這個癥結延后了幾年,終于在黑斯廷斯之后顯現了出來。
其實經過文件統計,整個卡佩單單在戰場上損失了青壯年勞動力在八十五萬,包含黑斯廷斯七十三萬。受到亂軍、潰軍、糧食短缺等沖擊,總的青壯年勞動力的損失一百三十萬,總人口損失在一百六十七萬,這還只是登記在冊的人口,經過估算,這場戰爭的總人口損失在二百萬是較為合理的。就算排除蠻族雇傭軍十八萬左右,仍然損失極為龐大。
戰火所點燃的是莫奈所在的卡佩南境,也就是斡灘河以南的卡佩最工商繁榮的地區。以及我們未曾提到的卡佩西境,這里則完全由革新派的軍隊與傳統派進行漫長的拉鋸戰,而流民亂軍的影響區域則遍布整個卡佩本土。
卡佩各區域的經濟結構之中,南境最為繁榮,也是新興工商業的基地,所以革新派在此地根基較深,攻勢較為猛烈。中部人口稍遜,與北境一起是傳統的農業區,得益于運河的運輸方便,種植了大量的經濟作物,是卡佩出口的強勢項目。而西境比鄰聯邦與大公國,較為荒袤,但是畜牧業相當發達,每年會出口即為大量的肉類,與高嶺有肉類的進出口協議。
在人口大量損失之后,南境大量的手工業行會被迫關閉。同時部分大城的封城政策,商業在一時之間也陷入泥潭。就算是背靠碧波港這個帝國第三大港口的革新派,也感受到了相當的壓力。中部的經濟作物今年必然歉收,西境的肉也都被饑餓的兩方人馬吃了個一干二凈,所以今年的卡佩經濟,則完全的依賴于貸款。
革新派企圖建立聯合政府,這是出于自救的考量。用穩定的政策盤活商業,用流離失所的中部人口來南境重新振興手工業,才可能拯救南境岌岌可危的經濟,并且從中央政府入手,更加可以進行更深層的改革,
傳統派依靠的經濟作物與西境畜牧業雖然受到了暫時性的沖擊,索性痛痛快快的答應了與大公國的不平等條約,在獲得大量援助的情況下,扛過這一兩年的困頓問題不大。農業生產只需要兩三年的時間來恢復,收到的稅款又不會少上多少,完全不必要南境來分一杯羹。而兩個政府又不會使自己的各種利益受到損害,一舉兩得。
“先生們,帝國方面的態度我要重申一遍。”普洛馬用厚重的書本敲了敲桌子,打斷了眾人的爭吵。普洛馬說道:“帝國不愿意見到一個分裂的卡佩!就算是另立政府也是違反原則的!”
外交總管眼珠一轉,他發現了普洛馬態度的改變,便說道:“我們其實可以考慮在南境設立一個公爵督區,這樣子是不是就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了。”
“是么?”普洛馬回擊道:“帝國法律之中,涉及總督區的建立所需要的條件是什么?黃悅女士?”
黃悅立刻答道:“第一,該地區中主要種族與諸侯國境內的主要種族、民族等存在差異。”
普洛馬問夏彌伯爵:“請問南境的主要種族是什么呢?”
“是卡佩人,女士。卡佩本土基本都是卡佩人。”
“第二,該地區為帝國海外領土。”
“這一點沒有爭議。”
黃悅繼續說道:“第三,需要諸侯政府正式向帝國政府提出申請,鑒于卡佩作為金璽石書認證的選帝侯國,需要選帝侯正式投票,在多于三分之二的選帝侯國投下贊成票后,才有權利對督區進行討論。”
“關于這一點。”普洛馬向后一仰,靠在靠背上,說道:“我僅代表大公國表示,會堅決反對此項決議。”
“高嶺王國附議。”
普洛馬又向前靠去,雙手支在桌子上,問道:“如此,閣下還有什么要建議的么?”
財政總管發言道:“那要是依著帝國方面的看法,我們必須要召開一次貴族議會了?”
普洛馬解釋道:“帝國方面能給的建議是,最好能夠由兩派組建聯合政府。至于議會的情況……我不認為召開貴族議會可以解決這次的僵局,或許可以由一位德高望重的紳士領銜組織一屆過渡政府,再仿照大公國召開三級議會,這樣應該會照顧到各方面的意見。”
財政總管有些生氣道:“卡佩的制度綿延千年,這是優良的傳統,不需要改革!”
夏彌伯爵直接拍了桌子,站起來罵道:“卡佩的政治制度已經是帝國最為落后的了!你們還看不出來么?”
外交總管連忙安撫住二人,隨后說道:“卡佩從未召開過議會,尤其是現在正值百廢待興,是不是應該將議會的事情,稍稍延后一些。”
夏彌伯爵趁機說道:“那么至少貴方是同意組建聯合政府了?”
財政總管忙解釋道:“至少,至少我們都需要一個過渡期。”
普洛馬說道:“是停戰的過渡期,還是臨時政府的過渡期。”
“都需要,我們都需要。”外交總管到底老道,沒有立刻給出答案,反而是說道:“如果理查國王可以順利登基的話,我們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做一些協調了。”
財政大臣慢悠悠的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夏彌伯爵說道:“我們可以將王位放到議會召開之后再行決斷,由議會來進行仲裁!”
普洛馬則搖搖頭,說道:“卡佩的選帝侯不能空懸這么久,這會嚴重影響到帝國未來的許多決策。”
黃悅提出了一個充滿建設性的意見:“卡佩其實可以考慮放棄選帝侯之位,這樣只需要在選出國王之后再向帝國報備就行了。”
在場眾人都震驚的不行,財政大臣險些失態,其他貴族就也紛紛譴責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
普洛馬沉默著想了一下,阻止眾人的爭論道:“諸位請先不要急,我明白了黃代表的說法。黃代表的意思是,卡佩王國可以先暫時將選帝侯之位托付于某一帝國諸侯,比如聯邦內的撒米歇爾王國、帝轄領的領主也是不錯的。不是放棄,而是代行,不知道可不可以考慮一下。”
外交總管理所當然的拒絕道:“這項提議我們心領了,只是選帝侯之位茲事體大,還請大使勿要戲言。”
普洛馬又想起了一項提議,說道:“至于這臨時執政之位,諸位有什么提議么?”
財政總管立刻說道:“莫洛文公爵擔任卡佩外交總管并無過錯,理當擔任臨時執政。”
另一位革新派的伯爵說道:“我們自然提議擔任過帝國宰相一職的夏彌伯爵,論道執政的經驗,夏彌伯爵獨具鰲頭。”于是兩派人馬又爭論了起來。
普洛馬無奈的又拿起一本卷宗狠狠地敲起了桌子,揚起來一片塵埃。普洛馬又說道:“這樣的爭吵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紳士們!貴族們!”
眾人安靜下來之后,夏彌伯爵終于開口了,試探道:“格拉特堡大公閣下是否有意愿擔任卡佩執政?”
普洛馬連忙撇清關系,說道:“大公身兼數職,確實分身乏術。我想到一位合適的人選,請大家考慮一下。”
外交總管伸手請到:“大使請說。”
“海間聯邦薩特大公國西別領伯爵領主——艾爾·德·西別-卡佩,中和皇帝第四子。”
“嘶——”稍有學習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紛紛覺得這個人選刁鉆古怪,劍走偏鋒。
夏彌伯爵閉上眼睛,細細的思考到:這個人選乍看之下有些不太合適,但是細想之下。艾爾伯爵為中和皇帝第四子,名望深厚,而且確實比較熟悉卡佩政局,而確實是一個局外人,這一點十分難得。再一個艾爾伯爵出生于永泰八年,今年正好四十歲,正值春秋鼎盛。再加上聯邦的政治環境要數倍復雜于卡佩,甚至連作者都不想去寫,所以能夠幸存的聯邦領主,能力不可小覷。
“我們可以在臨時執政之下設立兩位副執政,就分別由兩方推舉人選,如何?我想這樣就會少很多爭議了吧。”只會在之后帶來更多的爭議,普洛馬內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