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茗說完后，在樓道里停住，轉頭盯著后面的程蕓凡。

　　程蕓凡……

　　扶著樓梯欄桿，累的呼哧呼哧大喘氣，完全顧不上回答。

　　“你......你......你等會！”

　　這人走的實在太他喵的快了！完全沒考慮到后面的女生！

　　雖然我說了沒問題，他還真就按著他一個警校出身的步伐走了？？？這樣的男生注孤生吧！程蕓凡憤憤地想。

　　等她終于調整好了呼吸，略帶猶豫地看向比他高半層樓梯的李茗。

　　李茗站在兩級樓梯之間的平臺上，頭頂就是樓梯間的白熾燈。從程蕓凡這個角度看上去他整張臉都被強烈的白光籠罩著，完全看不見表情，也就感受不到他眼神當中的冷漠和質疑。

　　乍一聽到這個問題時，程蕓凡也懷疑了。

　　是啊，如果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受傷送到了我手里，那我還要去救嗎？如果當年撞死文萱的人現在躺在了她面前，她真的會盡全力去救嗎？

　　但是這一切猶疑在她頭看到李茗的一瞬間堅定了下來。

　　“我前天剛宣過誓的，絕不讓病人的種族、宗教、國籍、社會地位影響到我履行一個醫生的職責。我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他受傷了，就需要我們每一個醫護人員盡全力救治。至于救活之后……”

　　“如何用法律制裁，那就是你們警察的事了。”

　　這下輪到李茗愣了，他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答案。他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隨即向前轉回了頭。

　　“可警察又能做什么呢......”他小聲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實在問程蕓凡還是在問自己。

　　手續辦的很快，畢竟是個不小的惡性事件，上面都連夜發了通知。即使是屁事情最多最難伺候的行政工作人員也不敢有什么耽誤，等到李茗和程蕓凡到的時候，值班人員已經頂著黑眼圈和起床氣把材料整理好了。

　　“現在需要病歷，至少把先首程放進來，還有普外那邊的醫生簽字......這個表需要警方蓋章，然后讓他們打一份證明材料封進檔案......”醫務處的工作人員給程蕓凡一張一張材料的的講解著。

　　“正好我看這警察小同志也來了，要不警方那就麻煩你一下了。還有患者身份查明了嗎？我們這各種記錄都沒名字實在很別扭。”

　　“查明了，這個受害者叫毛書蘭，女，25歲，外地務工人員，因為之前有過案底，所以查的很快。”

　　“案底？”程蕓凡有點吃驚。

　　“她之前因為賣淫和組織賣淫被抓過一次。”

　　“？”這么刺激的嗎。

　　等程蕓凡和李茗整理好材料下樓回到急診室，已經將近六點，但由于是冬天，天空還是漆黑一片。

　　“那個病人手術出來了，現在在ICU觀察。”他們一進屋，蔣成就跟他們說。

　　“出來了？ICU在幾層？我去一趟。”雖然沒什么崇高理想，但李茗倒是沒忘記自己的基本任務。

　　“9樓。”蔣成答，“我陪你去吧，沒有胸卡你進不去的。”

　　“程蕓凡你在這歇會吧，都跑了一晚上。”蔣成說完帶著李茗往外走。

　　李茗回頭看了程蕓凡一眼，不過后者在看手機沒有注意。

　　程蕓凡應該是真沒閑下來的命，剛打開手機玩了兩分鐘，外面就來了急診。

　　“啊啊啊啊啊！！！”程蕓凡暴躁的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扔，去里屋休息室把老師叫了起來。

　　“縣里送上來的，19歲女性，家屬在家發現時，已經意識不清，手足抽搐，口吐白沫，在其旁邊發現了農藥瓶，高度懷疑有機磷中毒。”護士跟打機關槍一樣迅速交代了病情。

　　剛還揉著睡眼的老師迅速一秒切換到工作模式，開始給病人檢查。

　　“查個血常規尿常規，有機磷分析，膽堿酯酶測定，清理呼吸道異物吸氧，準備催吐洗胃，開放靜脈通路……”

　　護士迅速復述醫生指令，開始搶救。

　　“實習生！你去打個單子，去外面找家屬繳費，順便讓他們簽個病危通知書。”這邊的護士一邊采著血，一邊頭也不抬地招呼程蕓凡。

　　“好吧……”她實際很想參加搶救，但是確實屋內忙起來后已經完全沒有她的位置，她也只好哀怨地離開診室。

　　“這些明明都是護士的活......”程蕓凡撇了下嘴，心里默默吐槽。

　　“你是王夏青家屬嗎？”程蕓凡拿著單子出了搶救室的門，看見門邊站著一個中年女性。

　　這個中年人矮矮的，很胖，但不是那種富態的胖，而是那種農村老年女性常見的臃腫。臉色不太好看，黑黃的皮膚凍的紫紅，頭發亂糟糟的，皮膚的紋路也很深。她身上穿著大花布棉襖和深色的棉褲，可以一眼看出條件好像不是很好。

　　完了！程蕓凡心道不妙。

　　“我是，我是她媽媽。”那個中年女人回答的話里帶著點顫抖。

　　“她現在懷疑是有機磷中毒，我們正在搶救，先麻煩你去給她交一下費吧。”程蕓凡盡量不帶感情地說著，把單子遞給她。

　　在正式實習前，每一個老師都提醒過她們：不要和病人家屬有除交代病情外其他多余的交流，可以有同情，但不要表現出來，因為你永遠看不出誰是那個會濫用你同情心的人。這和程蕓凡所想的不太一樣，但是她還是在盡量遵守，畢竟出了事可沒人給她兜著。

　　“醫生……這……這得多少錢啊……”女人沒接程蕓凡手里的單子，畏畏縮縮地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程蕓凡覺得這個大媽也挺慘的，圣母病突發，就多說了一句，“這些檢查大概要四五百吧，之后還得有后續的用藥......”

　　“啊？醫生！我可沒！錢！啊！”她哇地一下坐到了地上，嚎了起來。一邊嚎還不忘一邊拽住程蕓凡白大褂的衣角。

　　程蕓凡瞬間就蒙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坐在她腳邊的大媽。

　　“你們是醫生！你們得想辦法啊救我女兒啊！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她邊哭邊嚎，還不停地晃著程蕓凡。

　　“不是，我們在救啊......可是你得花錢買藥啊......”

　　“我沒錢啊，我們家還吃著低保！你得想辦法給我籌錢啊！”她哭的越來越大聲，一邊叫一邊捶地，引來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開始議論紛紛。

　　程蕓凡站在無數雙視線的中央，不知所措。

　　“不是......我怎么給你籌錢啊？”程蕓凡徹底無語了。

　　“醫生殺人了啊！沒天理了啊！！！”

　　“......”好吧，剛剛無語早了。

　　程蕓凡求助地望向搶救室里，老師還在專心給病人處置，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不是......大媽您先起來......”程蕓凡蹲下想把她扶起來。

　　“我不起！你不給我籌錢我就不起！！！”

　　“......”

　　這要怎么辦！！！程蕓凡慌了神。

　　“前面那怎么回事啊？”

　　是李茗的聲音！

　　程蕓凡猛地抬頭，果然是他。他和蔣成一起向這邊走來。

　　大媽看見警察來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開始拽著李茗哭。

　　“警察同志！你評評理啊！我家還吃著低保，孩子生病了，沒有交錢！醫生他就不給治啊！”

　　“？？？”如此顛倒是非的能力，程蕓凡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是嗎，可是我看您這孩子不是就在搶救室里呢嗎？怎么能不給治呢？”李茗刻意板起來臉，還挺有范。

　　社區居委會大媽的范。

　　“她們讓我付錢，不交就不給藥了呀！”大媽可能是感覺這個警察是向著她的，底氣變得更足了。

　　“那怎么行！你去告訴讓里面的醫生讓他們繼續治！”李茗轉頭對身邊的蔣成命令到，“不能讓人民群眾受到一絲委屈是我們警察的宗旨！”

　　“Yes sir！”蔣成也一本正經地答到，推門進了搶救室。

　　大媽這下樂了：“謝謝警察同志謝謝警察同志。”說完還不忘得意的望了程蕓凡一眼，松開李茗拍了拍自己的褲子。

　　程蕓凡“？？？”

　　這時他突然看見李茗在對她瘋狂使眼色，看看她，看看她手里的單子。

　　“？？？”程蕓凡又蒙了，望著李茗的眼神里充滿了大大的迷惑。

　　隨即李茗又用頭點了點自己，程蕓凡好像明白了。

　　“那警察同志，這個錢怎么辦啊？總不能讓我們醫生掏吧！”程蕓凡也刻意提高了聲音，甩了甩自己手上的檢驗單，邊說邊詢問似的看了看李茗。

　　只見李茗微微的點了個頭，程蕓凡明白自己理解對了。

　　李茗轉頭對大媽說：“您是低保戶啊？現在不是都有醫保嗎？您這錢可以報銷的。”

　　“不行！報銷的錢我也沒有！”大媽一聽話鋒不對，馬上又無賴了起來，說著又要往地上坐。

　　“對于遵紀守法的公民，醫保可以報銷很大一部分，如果是低保，還有額外醫療補貼。可是您現在......”李茗故意把話延長了一點，“您現在在醫院這種公共場合鬧事，已經造成群眾混亂，影響了正常的醫療秩序，對于這種不受規則的人，我完全可以跟上級打報告取消您的低保，您可就得自己掏錢了......”

　　“我沒錢！”李茗話音未落，大媽的聲音就起來了。

　　“您沒錢，總有屋子吧！沒有低保，那房子就可以抵押了。如果那您要不想抵……”大媽眼睛亮了一下。

　　“那就只好不給您孩子治了。您都沒低保了，醫院也不是必須給您治療了。”說完看了程蕓凡一眼。

　　這次程蕓凡瞬間領悟。

　　“好吧，看您也不想抵押房子，那就不治了，后面還有一堆病人等著呢。”把單子往窗臺一拍，轉身就進了搶救室。

　　實際程蕓凡早就看見屋里已經基本處置好了，只是在觀察病人的恢復情況。

　　她進了屋子，轉頭就要把她女兒推出來。

　　大媽瞬間慌了，又要開始鬧。但這次沒等她開口，李茗搶了先。

　　“您要是先把這錢交了，之后報銷補貼一切都好說，孩子也給您接著治。但您要接著鬧......按照《行政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是要被警察拘留的......”李茗循循善誘。

　　終于，大媽閉了嘴。憤恨地瞪了李茗一眼，抄起化驗單氣沖沖地走出了急診樓。

　　“散了散了，別圍觀了，趕緊看病去吧。”李茗揮揮手，驅散了圍觀的人群。

　　看著大媽走遠，程蕓凡從屋子里探出了一個頭。

　　“走了？”

　　“走了。”

　　“可以呀你！”程蕓凡贊嘆到，“沒想到你忽悠能力還挺強。”

　　“還好，之前跟師傅處理過兩次類似的事件，現學現賣。”李茗從剛剛那個強硬老練的警察角色中走出來，恢復了他本來的形象。

　　“演技不錯啊。”程蕓凡誠心贊嘆道。

　　“……”可是在李茗聽來就莫名帶了一股調侃的味道。

　　“彼此彼此……”

　　“總之......謝謝你啊。”程蕓凡收起不正經的語調，看向李茗。

　　“職責所在而已。”

　　這么看來他也不是那么沒責任感啊......這種情況他完全可以不管的，或者去警衛室把保安叫來也可以……

　　今晚程蕓凡對這個小警察的印象一經歷了波三折，終于在最后偏向了“好人”這邊。

　　“那……這邊沒什么事我就先回警隊匯報情況了。”李茗整了整衣服，向程蕓凡告別，“受害人這邊麻煩你多照顧一下了，有什么情況隨時通知我。”

　　“行，沒問題。”程蕓凡爽快地答應了。

　　“啊對！我沒有你的聯系方式，萬一有什么情況怎么找你？打110嗎？”程蕓凡開玩笑道。

　　李茗覺得自己內心突然“咯噔”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有了微微上揚。

　　“不好意思，我忘了，加下微信好友吧，我掃你二維碼。”

　　“好。”

　　沒想到這一點上揚就被程蕓凡捕捉到了。

　　這小警察笑起來還有點好看。

　　等程蕓凡一摸兜，發現自己的手機居然不在。

　　“誒呀！”程蕓凡猛地想起來“我手機讓我扔辦公室了！你跟我去拿一下吧。”

　　“嗯。”

　　到了辦公室里，程蕓凡一眼就看見了自己扔在桌子上的手機。

　　她按開屏幕。

　　“7:45”

　　“都這個點了啊！馬上就能交班了！終于可以去睡覺了。”她打開手機微信二維碼，遞到李茗面前。

　　“這一晚上你也辛苦了，辦完趕緊去休息吧。”程蕓凡同意了李茗的好友申請，“有事隨時聯系。”

　　“又跟哪個帥哥隨時聯系呢！”申雪憶的聲音先于她破門而入。

　　“……”

　　“……”

　　“昨天晚上過的怎么樣啊？急診的夜班爽不……”她終于看見李茗，停了話音。

　　“警察？什么情況？你犯什么事了？”她好似十分急切地問。

　　“滾，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

　　“所以什么情況？”

　　“哎，說來話長，回去慢慢給你們講吧......”之前一直處于精神緊繃狀態，還沒多大感覺，現在看見申雪憶突然就放松了，程蕓凡開始感到十分心累。

　　突然，李茗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是，在ICU……我看了還在昏迷……什么？好，收到。我在這看著。”

　　“什么情況？”程蕓凡問。

　　“剛剛上面來消息，說讓我繼續盯好這個人，等換班的過來。”

　　“因為她……可能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