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我空間移動時，開關丟在劇場了。”明光被齊亦思幾腳踹醒，腦袋低垂，說到這句時微微抬頭，偷看施信一眼又迅速低回去。把他當作受害者拯救，受害者卻與加害者站在統一戰線，施信心情實在是復雜。不過，事實上擁有人造神力系統的明光才是加害者之一，引發爆炸事件的，是那個研究機構的受害者。

　　責任判定，無論在哪里、做什么，都是個難題。

　　“這三個處理好丟給藍衣服，這個讓容隱拎走，報酬不能少。”和施信一樣看完明光的記憶，齊亦思的神情平靜到讓施信覺得有些輕浮……從進門那刻起，施信就有這樣的感覺。

　　說是冰點副團長，實際上的最高首領，齊亦思卻從外貌到行動都透出隨隨便便的細節：一半掖進領口一半搭在外面的頭發、沒有系好的浴袍帶子、趿拉著的拖鞋，還有像怕沾到血一般輕飄飄踮腳行走的姿勢，沒有一個讓施信覺得他是副團長。

　　另外，齊亦思也沒有半分解釋為什么那四人受了更嚴重傷勢的意思，鄭一植對此也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遵從命令，這讓施信心中的迷茫更上一層。

　　“施信留下。”

　　正想和鄭一植一起拖他們出去，短促的話語止住施信的步伐。自己是第多少次被某個領導者叫住了？似乎總是不知不覺被卷入要留下的境地，之前大橋爆炸后如此，現在事件解決了，依然如此。施信目送鄭一植離開房間，關上房門，回身以最標準的站姿面對齊亦思。

　　事實上，施信此刻滿心都是各種詭異的情緒，他盡力做到雙手背后，壓下這一天內難以計數的復雜感情，努力使心情平復。畢竟，如果有什么麻煩事，必須冷靜應對，這是冰點教給他的：“有什么事嗎，副團長？”

　　“沒有，只是留你聊聊天。最初體能測試數據差另兩人非常多，沒有戰斗直覺，過于照本宣科，一點不知變通——那時候是這樣吧？不過呢，到了神力應用時，即使力量簡單，依然無法否定自然就知道如何釋放的事實，靈活性還能看。

　　“啊，對了，你在別的部門，對什么都充滿好奇對吧？那都是你沒有見過的東西。可是在研究部，居然輕易地理解了大部分儀器設備的原理。施信，你對研究很有天賦吧？那么為什么，現在從屬于執行部呢？”

　　說著，齊亦思和施信的距離越來越近，最終雙手輕觸他的肩膀，冰涼的額頭貼上他的。

　　齊亦思真的擁有人類的身體嗎？只是對視幾秒，施信就產生了自己要沉入深海的錯覺。他極低的體溫從前額和肩膀滲入，雙肩有衣服阻擋還好些，那種由接觸點直達身體每個部分的冰冷是真的存在嗎？又或者，僅僅屬于妄想。

　　在齊亦思挪開身體前，施信始終沉浸于那片暗黃色的琥珀之海中央。直到他退遠，施信才猛然發現，自己似乎出神了。

　　“不是你的錯。”飄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施信一驚，往側方跳出半步再偏頭。在他原本的站位右側，一個半透明的身影逐漸顯現為實體。絕對不是錯覺，這個身影他分明見過，地點是——

　　冰點中心城堡，圖書室。

　　“那時候……”施信將眼前幾乎不再透明的身影與那時一閃而過的淺色疊加，唯一的區別大概是現在他顏色很鮮明，不像過去般蒙上一層深灰。

　　對方點點頭：“當時你沒有見我的權限。我是艾德文·吉利連卡，冰點團長。我的家族天生以半靈體的狀態永生，就是這副模樣。剛才齊亦思吸引你注意力時，我與你的精神進行了短暫交流，確認毫無問題。現在，施信，你已經有了與我們見面并交談的‘純凈’權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語言可以輕易理解，但他們的行為實在過于自主，無論所謂“權限”還是自顧自讓人留下或跟隨的行為，都讓施信覺得相當莫名其妙。不如說，他們做決定前，究竟有沒有考慮過成員的想法？這一天經歷了爆炸、跟隨機動隊行動、第一次殺人、被懷疑、知曉真相、與冰點兩個首領見面……各種各樣的事情壓迫著施信不算太強韌的神經。

　　從醒來開始，他就在接納各類特殊事物，無論是可以立刻理清楚的還是存有疑問的，都堆在他空白一片的腦中。直到此刻，因為沒有及時整理而占據所有空間的部分，幾近爆裂。

　　“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虧你們可以輕巧說出來啊！說到底，今天過得最亂七八糟的是我吧！因為只是普通成員，剛剛脫離試用期，所以也可以簡單解釋然后繞過去？被懷疑要搞破壞，被強行拉去參與任務，被要求殺了第一個人……這種事，對你們來說是輕飄飄的嗎！”

　　施信不知道自己想尋求什么，只是任由亂走的情緒化作語言飛散。說到底，他的理智是可以理清前后關系的，糟糕的只是情感而已。

　　那是他還沒能徹底搞清楚的某種腦內電波，各處不同的波動，被命名為各種情緒。此時此刻，“疑問”為基調，另一種來自被探究的不安——屋內三人，他無論戰斗力還是掌控對話走向的能力都是最低，剛才干脆被揭開似的仔細調查一番，這讓他很不舒服，比身體被陌生人觸碰還要不舒服得多。

　　對了，這種感情，應該被命名為“反感”。

　　“炸開了哦，小施信。如果像那些怎么處理都不開口的家伙一樣缺少反應，我可要擔心你是不是什么機器人了。要讓人工智能擁有近人類的表現很容易，但真正得到像你這樣被情感驅使的自我，現在的科技還做不到。

　　“當你在我們面前炸開的時候，其實就證明你已經將我們納入了自己的信任區間。真是不錯的效果啊，也算是這次年初大戲無法上演，最好的結果了呢。”

　　毫無意義地在房間內單腿跳向窗口，齊亦思輕輕將窗簾掀開一條縫，側身望向窗外。這個從外表根本看不出年齡的男人的側顏突然向憂郁那方轉換，滿載的悲傷幾乎敲擊在施信心口。剛才那些亂飄的情緒，竟一點一滴按順序走上正確的軌道。

　　艾德文以雙手輕推施信的后背，像是在幫他順氣：“這樣神粹運作會更加順暢。如果你或者你的直屬領導者提出申請的話，之后我們會安排給你做調整的。”

　　在艾德文的話語中，一股力量通往施信胸口的神粹，心態的平和讓理性逐漸取代暴走的感情，令它們正常運作。施信不自覺地提問：“年初大戲無法上演指的是……”

　　“大劇場爆炸，三日的大戲必然無法上演，這件事你應該很清楚的哦？經歷情感爆炸，貼近冰點甚至是大陸更深層的黑暗世界，感謝如何，小施信？”無法看到表情，只有聲音輕佻的齊亦思做出回答并發問。施信猶豫良久，緩慢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這一次混亂會帶給他什么，但施信清楚，自此開始，他一定會更多地接觸先前未曾見過的事物、體會全新的感情……見到更加不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