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士英看著門外。
那男人來路不明,他想來想去還是在門口設了個繩網陷阱,那是軟鋼做的繩子,能伸縮到最后嵌入人肌膚里。
據說,莒國王師平定邊境梟首賊子俘獲對方將士八千就是靠的這個。有了這個陷阱預備著,他一個文弱書生就不會輕易吃虧了。
他還請了五十人的甲士和幾位異士,準備了一些降妖的法器,萬一他要是妖精當場就讓他元神出竅,這些人就藏在院子周圍的。
裴士英記得有個術士曾說,張錦兒被先王封了后本來就是造孽樂城,這男人能輕易得到品香閣焚毀一案的兇手下落,那兇手早就斷定是性格喜怒無常的張錦兒。那他一定是她的同路人,他已經妥善的安排了這些。
如果將他一網打盡,那筆昂貴到讓他心頭滴血的報酬就不必付出了。
從來都是決定好了就不生變的他,這會兒右邊眼睛一直跳,心里的猶豫萌生了。
都到丑時了,他到底來了沒有?是沒有看見大門外添加的巡弋人數多了兩個,還是因為這院里躲著的人多進不來?
再有四個時辰,太子府的人就來問他的罪了,今晚他還能交差嗎?
還是,他必須要走出大門才能看見他?可是他不敢啊,他一個將門之后也是膽小的。
案上的茶喝了一盅又一盅,站起來,走到窗前然后又坐下,一坐一起身幾次之后他決定撤除繩網。
又過了一個時辰,小雪花悠悠再度飛揚起,除此以外一切都沒有變化。
屋檐上結了短短粗粗的冰柱子,有一根未能成形悄然斷裂落到地上的紅葉上。
天已漸亮,他還是沒有出現。
裴士英雙手蒙住臉龐笑起來,心里的苦澀讓他早已忘記淚水是什么,喉嚨沙啞的笑聲都是自嘲。自從來到這陌生的樂城,遍地都是文武雙全的人才,唯獨他一個書生很孤獨,受到排擠。
誰都會欺負他,只有他這么天真的信了那個戴面具的人,人家連個真面目都沒讓他看見就耍了他。
一個動聽富有威嚴的男人聲瞬間打破了他的思緒:“想不到我們的裴大人這么喜愛夜半賞雪。”
裴士英松開雙手垂到膝蓋,他怔住了。
他真的來了!
還是那身白衣兩膝蓋上撐直的手坐在他的位子上,身影弧線完美,嘴唇棱角柔和。
他走近前有些無氣力地出聲:“來了?”
軒轅無痕笑著說:“裴大人已經備下了天羅地網,想來的我也是要來。”
早知道被他看透,他就不該弄出這些機關,他尷尬一笑問他:“那些焚燒三百人命的嫌犯就在樂城?”
“對。”他鄭重回復,又問他:“大人決定好了沒有呢?”
“是,決定了。”裴士英一夜未眠內氣不足,差點就要蹦出來一個鬲,抓起案上茶壺直接喝了一口快快地說:“我們的交易算話!”
男人面具遮蔽住眼睛的,他的眼神很難察覺。他嘴唇一動:“想好了?”
“恩”
“那就交出來吧!”他端正了衣袖,伸開兩手一副恭敬到相當珍視的姿態。
裴士英抿了一下唇:“品香閣那么大的案子,三百條人命,你找的兇手確定過嗎?是真兇嗎?欺瞞是要斬首示眾的。”
軒轅無痕笑著依然兩手肘端平:“郡守大人是不想當這個郡守了,難道連家族的名望也不顧及了?”
裴士英哽住了,萬般無奈也是了。他從書案底下的暗格內抽出來那把雙月畫戟,放到他手中。
軒轅無痕端正地接了畫戟,眼角余光瞥見地上的繩網:“大人是個文人,不如將這繩網也便宜了我吧?”
裴士英惱怒到無言,片刻后才拾起來交到他手上。
軒轅無痕不在乎他的惱怒,送了一句話:“就要破曉了,裴大人那些異士正好用來對付嫌犯。這群人假扮太子妃娘娘麾下的侍衛著清一色紫色衣裳,天亮前找她們最合時機。”
裴士英戒備的眼神還緊繃著,他那花生米大的兩個空隙中眸光帶動他的話:“城南……大禹廟之外還有一個不大的宅子,那里有一丈八高的假山……”
*
巳時,城南喧鬧。都尉府遞補郡守府兵,幾個有丞把守住那個宅子門。
那里的住戶多數是新遷徙來的外地居民,以為戰亂終于禍及樂城,他們哀號著祈禱著,哭喊聲夾在兵刃法器從手里旋轉的震撼耳鼓的響聲中。
這個喧鬧聲持續了大半日,最后那宅子被水淹了,直接成了一片汪洋還結成了冰派了人輪番守護現場。
初冬就有這么大面積結冰的事兒還是稀奇的,但誰也沒有功夫宣揚,那是招惹太子殿下發怒的誰敢。
申時不到,人們經過郡守衙門前看見了公告:品香閣焚燒案真兇落網,等候皇上親自審訊。
樂城百姓們大為興奮,新皇不常來樂城,這一來就為了百姓命案也算是賢明哪。
付姬一個妖,她的日子安寧竟然也忘了矜持,一直對著少女羅嗦,好像是她最先知道了城南的大事。
“聽說了嗎?丫頭,皇上要來樂城了!”
少女很自然搖頭表示不知道。
一會兒,她夫君藍都尉也來了,對他夫人說:“兇手有六個,被打死了五個,還有一個魂魄離散也算是留了活口。”
“很好!這樣我們就算告慰逝者了。”付姬是真心這樣想的,走過來挽住夫君:“你沒有去嗎?”
“沒有,我去碧漾湖出了趟公差,我的人可是都去了,臨走我就交給裴大人了,就說全都聽大人的調遣。”
付姬替她夫君有些失落:“那就可惜你沒有撈著這份功勞。”
藍都尉睡獅眼笑成了一條縫:“恩,裴大人的功勞得了我才高枕無憂。”他料想,這次事情最好讓裴士英單獨去辦,免得地方上那些老吏一直以為是他協助了這個新任郡守,加上這事情牽扯到的勢力都是他招惹不起的。
夏國使臣一定也向太子妃借了人手參與圍剿,剛正不阿的裴大人一發現嫌犯和太子妃脫離不了干系,立即讓武藝高強的忠叔暗地里快馬去都城奏請圣上口諭,只有皇上親自審理此案才叫大快人心。
付姬問她丈夫:“他們那么多的人少說也有一百號人,為了對付六個女子又是兵器又是法器的,你說這至于嗎?”
“我中午就問了我的人,他們回話說,我們的人死了十二人,傷了二十。”藍都尉嘆氣:“她們當中的師姐法力不弱,如果不是她五個師妹配合不當,她還能有把握逃脫的呢。”
少女在相距兩丈的院子廚房門口幫白嫂記藥材名,毛筆握在手端端的穩穩的。
字跡一干她就遞給白嫂,告訴她:“黃芪就是補血的,要買半斤存放。”白嫂拿了藥方出去了。
一會兒,付姬跟過來廚房悄悄問她:“你們昨晚出去了?”她知道這丫頭性子冷漠,偶爾也還聽話乖巧的,就是忘了規矩,這會吃虧的。
少女很不在乎,笑著拉住她的手:“勞您費心了!”
她還是會說話的,付姬遞給她一本藥典說:“還是要注意你的安危,幸好那些人被打死了,你人小就安分些,多看看書吧!”
被一個妖這么體貼關心,她的笑容漸漸繃住了。
藍都尉出去忙活了一趟公務,等他回來才開的晚膳,吃了飯菜他又出去了,付姬去了伏室靈修。少女回到她的屋子,那個男人睡著修養,他可以兩頓飯不吃無礙,她收拾好幾套衣裳兩雙靴子一雙布鞋,叫醒軒轅無痕是按照他的指示。
他的指示就是天黑前就叫醒他,然后在所有人都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時候離開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