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莫不是懷疑流石做了假賬,好趁此大撈一筆吧?”
江流石又飲了一杯酒,他看著容華的眼睛,不肯錯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不瞞江公子,初時的確有些懷疑。如今,倒沒有了。”
容華直盯著他,神情坦蕩,再沒有了一臉心虛。
“流石此生最厭欺騙。如今,公主沒有欺瞞于我,還肯如此坦白,流石也就無話可說了。”
江流石放下酒杯,臉上的清冷散了大半,身上的媚意也無影無蹤了,又變回了些溫潤如玉。
“至于那幾處開支,就是告訴公主也無妨。許大人既然把掌家大權交給公主,必定是萬分相信公主的。”
容華聽了這話,眼色一冷,嘴角下拉,顯然不甚贊同。許松哪里是相信自己,而是看不起我,篤定我知道了他許家的私隱,也掀不起什么大風浪,還不如拿些恩惠來哄我,好早些生下他許家的子嗣。
只是,我容華一旦產了他許家的子嗣,便會成了他許家的刀下鬼。他們許家最擅長玩些去母留子的把戲了,前許皇后在十幾年前便已把這招玩得爐火純青了!
江流石并不知容華心中的彎彎繞繞,看容華臉色冷了下來,還當容華以為他賣關子,心下不喜呢。
“公主莫急,流石這就給你解釋。許家主支人丁稀少,只得了王爺一個孩兒,旁的孩子死的死,病的病,總也活不大。因此為了團結許家,壯大家族,主支對于旁支總是多有照拂,甚至就連遠房親戚,許家都會著力照顧。”
“因此,這些個多出來的開支,有些是撥給有些家道中落的旁支的,有些是扶持遠房親戚的,甚至王爺還置辦了大屋,把旁支中的老人孩子都接在一起,集中照顧。”
江流石說這些的時候,總是喝著酒,醉意上了臉,把他襯得就如桃花一般美艷,叫人離不開眼。
容華仍舊盯著江流石,偶爾也喝一兩口酒。她敏感的發覺,江流石的神情不太對。按理說,許墨做這些事都是極大的好事,可為何江流石的表情中卻帶了絲懼意?
“要是許家旁支與遠房親戚中有年輕人,王爺總會替他們找一份謀生的差事。王爺說,他們只管去外面去掙錢,掙得多少就多少,不夠他許府補貼出來,也不用擔心家中的老人孩子,他派人妥善照顧著就是了。”
江流石說到此處,給了容華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眼里那絲懼意卻越演越烈。
容華捏著酒杯,在心中梳理了一遍江流石的這番話。忽地,她抓住了一絲脈絡,于是輕輕放下酒杯,慢慢說道。
“王爺給這些年輕人找得的謀生差事當真極好。我府中就有一個冬意,是公主府的掌教姑姑。”
“公主果然聰明伶俐,一點就通。沒錯,王爺把這些年輕人安排得很好。”
“女孩兒呢,一些送去了宮中,一些送去了公主身邊,還有一些送去了大臣家中為婢。至于男孩兒,能讀書的當然最好,讀出來做官報效朝廷;不能讀書的,也可習武,送去御林軍保護今上也可;要是讀書習武皆不能,那便閹了,當個近侍伺候今上。”
“這些人一向知道怎么謀生,因為老人孩子王爺替他們照顧著呢,他們沒有后顧之憂啊。”
江流石沒有再看容華,他夾了一塊青醬肉吃了,用筷子單獨沾了雙鮮醬,舌尖一舔,甚覺鮮美。
容華捏緊了拳頭,臉上青紅交錯,好個許家!好個許松!好個許墨!就連同宗同族也不放過!
這哪里是什么照顧?!這分明是把那些老人孩子當作人質,一旦那些年輕人出了紕漏,不光自己性命不保,家中的老人孩子也性命堪憂。
“不愧是謀生呀,不愧是謀生呀,不愧是謀生呀!這些年輕人,不光要謀自己的‘生’,還要謀家中老人孩子的‘生’,難怪如此盡心盡力,不敢有絲毫怠慢啊。”
容華仰脖飲盡了杯中酒,月色如一道白紗,撲在她臉上,把她臉上的悲憤與無奈照得光亮,江流石抬頭望見,心中生出了絲異樣。
“也不盡然,王爺慣會籠絡人心。王爺曾經向今上求了個恩典,是關于宮女的,公主可還記得?”
江流石又用筷子沾了雙鮮醬,一口吞下后,便飲了杯酒。
容華看江流石那么喜愛雙鮮醬,便把五香小肚沾了醬,放入了江流石的碗碟中。
“我記得。如今,宮中有個制度,宮女可只當四五年,年歲大了,到十七八歲,就可自行出宮嫁人。這便是許墨替宮女求得的恩典,因這一條,許墨在大小宮女心中地位崇高,不可撼動。”
“王爺此舉一來收服人心,二來這些女子出宮嫁人,也可為他們許家旁支開枝散葉,壯大家族,可謂一舉兩得呢。”
江流石吃了些五香小肚,覺得味道極好,便又夾了些來下酒。
容華仔細思考江流石的話,心中也不免對許墨這等心計手段折服。他們許家明明是把老人孩子拿來做人質,叫旁支與遠房親戚里的年輕人為他許家賣命,可是許墨做得極為隱蔽,也沒有把這些人逼得太緊。
其實,仔細想想,許墨確實找了差事給他們,有能力的年輕人能得到重用,可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沒能力的年輕人也能有口飯吃,甚至他還為女孩兒想好了后路,讓她們可以嫁人生子。
“那些去宮中的女孩兒,都是族中長得秀麗端方的。她們去了宮中,學了所有的規矩。”
“她們干凈、整潔、利落且素麗,說話行動都不輕浮,被宮中磨煉得極為得體,就算是比之大家閨秀,也不遜色。待她們出了宮,有王爺的庇護,再加上通身的氣質,都可有門好親事,甚至大戶人家的正妻也做得。等她們生下孩兒,也有許家一半血脈,那些大戶人家便都與許家緊密相連了。”
“至于男孩兒,當官、御林軍、近侍,比起過窮苦日子,受盡冷落,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差事,這些人自然是趨之若鶩了。”
江流石又開了口,臉上的醉意被月光映照,當真美不勝收。
容華越聽越驚心,確實如此啊。許墨利用盡了他們,卻又給了他們足夠的好處,他們自然感恩戴德。
有些事,許墨自己不好出面,便得依靠別人,比如監視自己、阿弟與旁的世家大族。那么,這個別人,比之外人,還是同宗同族更令許墨放心些,況且,他還有這些人家中的老人孩子作人質呢。
許墨目光長遠,又有這等收服人心的本事,當真深不可測。
容華實在無法想象,那個在睡夢中都要拉著江流石手的許墨,竟然如此機關算盡。許墨之復雜多變,讓容華措手不及。
容華又抬起頭,瞧了一眼江流石,看著他絕美的側臉,突然升起了些疑問,這樣秘密的事,江流石為何要告訴我?他大可說一句,那些支出是給旁支與遠方親戚的恩典就行了。
可是,江流石卻給我解釋了這么多,幾乎事無巨細。江流石不是許墨的人嗎?他這樣說,冒了極大的風險。我又沒有給他對等的利益,讓他值得去冒這個風險。
江流石也抬起了頭,正好看到容華眼中的疑惑,他笑了笑,輕輕說道。
“公主是在疑惑,流石本來是王爺的人,卻為何要把這些秘密告訴公主?”
“我確實有此疑惑,還望江公子解答一二。”
容華懶得拐彎抹角,既然江流石選擇說了出來,想必猜到知道我會有此疑惑,我又何必扭扭捏捏,不當面問個清楚呢。
江流石端起了酒,站起身來,緩緩行到容華身邊,一股濃濃的松香暈染開來,熏得容華如癡如醉。
容華轉過頭,卻見江流石蹲下身來,酒香與松香一齊襲來,差點讓容華招架不住。
江流石湊過來,貼在容華的耳邊,輕輕吹了口氣,酥酥麻麻的感覺立馬爬上了容華的脖頸,就如一陣春雨綿綿,突然落進了脖子中。
容華穩了穩心神,拉著凳子,朝旁邊坐了些,與江流石拉開了些距離。
江流石微微一愣,這世間于情愛中的手段,他從未失手過,就連當今攝政王,也逃脫不了這等勾纏。
江流石又往容華那邊去了些,臉上的醉意化成了魅惑,無可挑剔的紅唇微微上翹,顯出了十足的無辜,一雙眼微微向下勾著,如狐貍眼般細長動人。
“公主,流石什么都肯為你做,就算是背叛王爺也在所不惜。就算如此,難道公主還不懂流石的心嗎?”
容華看江流石這等魅惑誘人的神態,與平日里相處時大不相同,嚇得跳了起來。
“那…那…個,我…不…懂,不…對,是…本宮…不懂!”
江流石見容華一副大敵臨頭,連話都不清楚的樣子,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他故意站起來,把身上的紅衣往下拉了拉,露出白凈修長的肩頸,眼神也更加妖媚了,如人間仙妖一般。
“流石真心實意,公主怎會不懂?”
容華見江流石行為更加出格,一時不知做何反應,嚇得閉上了眼。
“快把衣服穿起來啊,當心著涼啊。”
容華閉了半天的眼,卻不見江流石有何反應,周圍也寂靜無聲。
她有些擔心,便睜開了眼,卻剛好對上江流石的眼。
原來,江流石早就來到她身邊,此刻,正無聲無息的瞧著她。
容華嚇了一跳,卻沒有再躲,她仔細瞧了瞧,見江流石臉色通紅,身上的酒意濃得化不開,就連站姿也有些不穩了。
唉,原來是喝醉了酒呀。容華這才放下心來,她壓下紛亂的心思,掂起腳,摸了摸江流石的額頭,感覺有些燙。
她這樣的體貼,全部都落進了江流石的眼中。他笑了笑,就連醉意都浮動起來,添了多少情意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