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陵君魏咎的到來不僅使武臣部順利地度過了大河要塞白馬津,秦將周市的投誠還讓東郡之地陷入無兵可守的空虛。
魏人復國在即,趙人已北渡大河,王賁的處境變得越發(fā)艱難起來。
武信君是陳涉的張楚政權(quán)給武臣的封號,雖然現(xiàn)下階段張楚的大軍被秦左將軍王賁打的節(jié)節(jié)敗退,但作為第一支勇于反秦的叛軍首領,陳涉王的旨意已經(jīng)得到了各路叛軍的認可。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
自白馬津而渡,武臣部馬不停蹄一路北上連下蕩陰、安陽、黃、繁陽等數(shù)十城,一時之間趙地震動,為武臣聲勢所畏懼。
洹水相隔,武臣部與秦邯鄲軍對峙而望。
邯鄲郡守甘施在河水對岸筑壘數(shù)十座,嚴陣以待死死地盯著河對岸的叛軍,與武臣相比,甘施不怕就這么一直拖著,蒙恬的二十萬大軍就在太原郡隨時可以支援邯鄲,且秦軍糧秣充裕,訓練有素,甘施有足夠的信心在洹水靠死武臣軍。
黃昏時分,隨著武臣的令旗揮動,數(shù)萬修整完畢的叛軍冒著秦軍密集的箭雨從淺灘處發(fā)動了進攻。
弩矢劃破空氣穿進柔軟的軀體,簇頭沒入,血如涌注,生命終結(jié)。
叛軍不要命地般前仆后繼,終于在付出千人的死傷后殺進了秦軍的陣前,短兵相見,戈殳撞擊,雙方廝殺著,吶喊著,與金屬聲交織成一片。
屠戮仍在繼續(xù),瞬時,空氣中布滿了血的味道,整個世界仿佛在顫抖,血流漂櫓。
剎那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他們好像經(jīng)過千刀萬剮一樣,肢體崩裂著,軀干支離破碎。
在這被血光吞噬的時刻,已經(jīng)分不清什么是武器。血紅的手,鋒利的牙齒,迫不及待地將一張張臉孔撕碎。
每個人的腦中都早已失去了理性,失控似的去滿足自己殺戮的欲望,揮舞廝殺,不顧一切地要至對方于死地,體驗用自己的雙手抹殺一切的快感,遠遠望去,早已分不清是夕陽還是鮮血染紅了大地……
“君侯。”
正在武臣的眉頭緊蹙之時,身為謀士的蒯徹踱步到高車前言道:“吾軍雖人數(shù)廣于秦軍,然蕩陰、安陽、黃、繁陽等皆為新附之地,難以為基,今吾軍數(shù)攻秦軍壁壘而不下,又有蒙恬軍在側(cè)可隨時來援,不可久困于此,否則于吾等大不利。”
“先生可有計策?”武臣下高車而問道,他所憂慮的正是如此。
“徹有一計。”剻徹低聲道:“可使君侯盡收趙地。”
“請先生教我!”武臣聞言大喜,他深揖至地,恭敬道。
堪堪受過武臣一禮,剻徹道:“君侯只需......”
…………
徐暨,趙人也,為秦范陽縣令,今正在邯鄲城中服孝。
雖其官職不過一中縣之令,卻因其人為荀子門下,又曾治學趙國學宮,故而在趙地頗有名望,門生弟子遍布。
秦廢周禮之繁瑣奢靡,因此哪怕徐暨財力冠絕邯鄲也不得不簡而化之,這也使得素來孝順的他因為不能為老父辦一個弘大的喪禮而煩心不已。
就在徐暨悶悶不虞之時,偏偏又有仆人前來打擾。
“郎主。”
“何事?”徐暨語氣不善道。
“宅院外有一人。”仆人道:“持幡而大聲哭笑,引周遭圍觀不已......”
“何人敢如此!”徐暨怒道:“還不轟他出去!”
“可......”
“可什么?”
“可他言:‘徐公若不見吾,不過月余罷了,府中便可再行喪禮’。”
一刻鐘后,身著喪服的剻徹如愿以償?shù)匾姷搅嗽谮w地聲名在外的徐暨。
“先生所出狂言見吾,不知何事?”徐暨壓著怒氣問道。
剻徹不徐不疾地拜了拜,開口道:“吾為徐公治下范陽之民,名喚剻徹,感懷徐公治范陽有德施于桑梓,故今來所言二事。”
“何二事?”徐暨疑惑道。
“其一為悲,其二為喜,不知徐公先聽喪或喜?”
“悲為何?”
“悲者。”剻徹搖了搖頭道:“吾私下感憐徐公乃將死之人卻不知,故而哀悼為徐公悲。”
“喜又如何?”
“喜者。”剻徹笑笑道:“因我剻徹而來,徐公將獲新生。”
剻徹的話讓徐暨陷入了沉思,他沉默了良久,緩緩開口問道:“不知先生以為,吾怎為將死之人?”
連聲嘆氣后,剻徹道:“徐公自始皇元年為范陽令,至今已有十年,雖徐公仁義,然秦法苛刻,余私下為徐公計,十載間,因觸律而殺其男丁者百余人,刑者不計其數(shù),使范陽多鰥寡孤獨廢疾者,民因秦律而多怨而不敢言,然憤慨之心已是與日俱增,如厲王之國人也。”
“今張楚陳王于淮上大舉義旗號召天下有血性之人反抗暴秦,聲勢之大如有武王討殷商,秦已末路窮途,不知徐公以為范陽之民奮起而抗秦之日,會如何?殺徐公一人而獲一縣之民心,百利而無害,故此,吾為徐公哀悼也。”
剻徹的話算不上危言聳聽嚇唬徐暨,東方苦秦久矣這是不爭的事實。
被剻徹一針見血道破此事,徐暨放下姿態(tài)問道:“不知先生如何教我?又如何因遇先生而喜?”
見徐暨如此,剻徹已知此事成矣,他道:“徹所知,今張楚王已令武信君統(tǒng)率二十萬大軍北渡大河,正與秦軍相交戰(zhàn)于洹水,秦無有天時地利人和,破其軍不過旦日之間,吾私下曾得以見武信君,與其有過交談。”
“不知所談何事?”徐暨問道。
“吾言。”剻徹道:“君侯略趙必以殺其軍破其城而據(jù)其地,徹不才,卻竊以為不妥,今有一計,可使君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傳檄而定千里‘,武信君不信而問吾之策略,吾言:‘范陽令徐公,趙地名望所歸之人,君侯據(jù)趙所不得不儀仗也,今君侯可以相國之禮而迎,使徐公為相,而君侯為王,如此如昭王千金而買骨,屆時,各縣之地人必然皆爭相以靠,趙地可定矣!’”
“先生是勸吾歸降陳王?”徐暨皺眉道。
“非也。”剻徹搖了搖頭道:“徐公當借此機,起事叛秦而復趙也!今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此天賜機緣,徐公怎可落于人后!”
............
邯鄲趙民殺官吏而舉事迎武臣是甘施所料不及的,糧草被截,軍心渙散下,甘施不得不率麾下五千眾士卒向武臣投降,在趙民的前呼后擁之下,武臣大軍進入了這座被秦人強占十余年的趙國故都。
…………
四川郡,沛縣。
隨著蒙毅將治所移治彭城,官吏士卒皆離,這座縣城如今又變的清寧起來。
縣獄,鞠系室。
身材孔武有力的獄掾曹參手提著煮熟的地羊與一壇鈐漿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兩個正在打盹的獄吏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見來人正是自家獄掾,忙起身問好。
“坐下坐下。”曹參嘿嘿一笑,毫無禮地坐在了一旁的席子上,晃了晃手中的地羊肉和鈐漿道:“里市和友人吃酒,還余出些,拿去吃。”
從曹參一進門,兩個獄吏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其手中所提著的酒肉,見狀,忙接了過來,口中不斷道謝。
“和吾還客氣個甚!且去吃喝。”曹參豪氣地一擺手道:“吾在此打個盹,正好也替你們看著。”
二獄吏提著地羊和鈐漿歡天喜地地離開后,曹參坐起了身子,原本半瞇著的眸子也睜了開來,闊步朝著內(nèi)獄走去。
在內(nèi)獄盡頭,有一間與之相比較為干凈明亮的牢房,一麻衣婦人被關押在此,面容姣好精致,皮膚細膩白皙,身段高挑豐腴,認誰看來這都算得上不可多得的美嬌娘。
曹參與這婦人頗為熟稔,他輕步行至牢門前,低聲呼喚地道:“嫂夫人。”
婦人聽到有人呼喚,忙抬起頭,見是曹參,面露喜色,她起身先是小揖行禮,繼而道:“敬伯(曹參表字),可是有了劉季的消息?”
“嫂夫人莫急。”曹參寬慰,他壓下聲音道:“不日季哥兒就會親迎過來。”
“親迎?”婦人疑惑,問道:“是否新皇大赦天下?”
“非也。”曹參頗有些興奮地說道:“嫂夫人許是不了解天下之事,數(shù)月前,楚人陳涉在蘄縣大澤鄉(xiāng)舉義兵,反暴秦,今各國遺民已紛紛起事,嬴秦之天下已然到了分崩離析的時候,季哥兒聚我四川子弟三千人于芒碭山行大事響應陳王,昨日縣公召集我等僚屬議事,有意順民天意共誅暴秦,借以季哥兒之名聲,以沛縣起事為其首。”
“反秦?”婦人聞言大駭,她非是無有見識之人,忙說道:“秦法雖苛,然秦以勢威壓天下,六國遺民不過烏合之眾,又如何可應對秦之大軍?”
“嫂夫人莫過于擔心。”曹參信心滿滿道:“秦失天下已是必然,此乃大勢,大勢也,浩浩湯湯,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婦人聽罷,抿抿嘴不在言語,盡管心中仍有擔憂,然曹參如此說,她也不好反駁什么。
見狀,曹參誤以為這是興奮不能自已,他道:“昔日嫂夫人位秦法所迫入于獄中,今秦法將不復存在,屆時季哥兒會聲勢浩大地迎嫂夫人出獄,一掃屈辱。”
“如此,雉在此先謝過敬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