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mon木然地站在原地,雙目低垂,仿佛被自己剛剛的舉動怔住了。
這時候,早就看出這一切端倪的Tony,走到Demon面前:
“你愛上她多久了?”
他抬起頭,和Tony對望一眼,沒有回答。
不是喜歡,而是愛嗎?
在葉波心打攪了他內心筑就的冷淡和平靜時,他不想否認,他懷疑過。出于天生的驕傲,他對自己說,根本沒有這回事。
那無數次想著她的夜晚,不是因為喜歡她,只是排遣無聊的沉悶而已。
說到底,這么長時間以來,他都孑然一身。
一個人因為孤單才會思念吧,只是一顆寂寞的心,找不到安放的角落,所以才思念罷了。
他也曾告訴自己,或許是因為在葉波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同樣倔強地不肯低頭。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對她上心的。
或許還有些別的。
那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愛上她的呢,是那滴落在酒杯里,同時滑落進他心里的一滴淚?是那一次父親宴會上撲進他胸膛的善意的懷抱?還是因為那總是直挺的背脊?
這個奇怪的女人,勞累后坐在石凳上,沒有怨言,反而舒心地笑了。為什么光是看著她,就覺得心曠神怡。然后就有一絲絲心疼纏繞在胸口。
是的,她就是這樣來到他心頭的。
現在他要弄明白一件事。
他闊步走向大廳的另一端。
裴陌寒獨自一人站在一處黑暗的角落里。
Demon以冰冷、銳利的目光直視著他。
“葉波心對你而言是什么?”他尖刻地問道,“一個孩子?下屬?學生?妹妹?還是……一個女人?”
沉默了片刻,裴陌寒平靜地回答:“我們只是朋友。”
Demon嘴唇抿緊,對于他如此冷靜的態度,心頭頓時燃起一股無名之火。
但很快,他平復了心緒,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
“裴陌寒,”他說,“你還是這么違心地活著。”
裴陌寒無言以對。
Demon揚起一道眉毛。“我現在就要去找你的……朋友了。”說完,他轉身邁步而去。
裴陌寒的心里又是一陣猛顫。
他聽得出Demon話語里的諷刺,“朋友”兩個字刺痛了他。
他這么做真的正確嗎?明明對葉波心動了情,卻裝作漠不關心。
他朝裴太太的方向望去,她仍在和刁家夫婦交談著,看樣子談得很投機,愉快和得意滿溢在臉上。母親的笑容讓他感到欣慰又苦澀。
一段溫存的回憶突然掠過心頭。
那是兒時窮困的時候,母親在外忙碌,把他安放在一個親戚家里。
他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鵝黃的朦朧的光線中,他感到母親輕拍他的臉,柔聲地叫喚他的名字——要起來回家了。
他收回思緒,低語了一句:“你比我幸運。”
Demon在宴會別墅外的花園找到葉波心。
她坐在一張休憩椅上,雙手搭在膝上,低垂著臉。
在她旁邊,擺著一杯紅酒。醇酒已被消耗掉大半,暗紅色的液體在月光下閃著光。周圍幾棵樹木,在地面上投下夾帶著無數光斑的陰影。唯一的動靜就是風吹樹葉的颯颯聲。而葉波心一言不發,如此沉靜,似乎和夜色融為了一體。
“你還真喜歡干這樣的蠢事。”一個聲音飄來,她抬起頭。
Demon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下巴緊繃著。她的眼里有星光閃爍。
葉波心站起身面對他。
這一次她覺得他并不是在嘲弄她。那傲慢、不屑一顧的神態消失了。此刻他神情嚴肅,顯得有些煩惱,但她沒能讀出那目光后面的東西。
她沒有理會Demon,俯身將酒杯舉到唇邊,咕嚕嚕地一口灌下。
Demon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還能用腿站住啊?”
“當然。”葉波心答道。
“那就證明給我看。”
“怎么證明?”
他伸出胳膊,讓葉波心挽住他。
葉波心滿臉錯愕地看著Demon。
“你想不想引起裴陌寒的注意?”他解釋,“女人的價值是通過另一個男人體現的。”
“所以?”
“和我跳一支舞,”他腦海里閃現葉波心挽著裴陌寒與他共舞的一幕。
Demon繼續勸誘道:“葉波心,你不是還未放棄嗎?”
的確,她還沒有放棄。
當葉波心如他所愿,挽起他胳膊的那一刻,Demon長眉一挑,嘴角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眼里還有一絲嬌羞一閃而過。
在人群的驚呼聲中,他們踏進宴會大廳,挽臂走上舞池中央。
葉波心右手與Demon十指交握,左手貼在他堅實的臂膀上。
樂曲聲緩緩流淌。
Demon帶著葉波心從舞池一頭滑行至另一頭。
隨著音樂的漸次激昂,他手腕一彎,送葉波心一個旋轉,微微一拉,將她摟進懷里。她提腿屈膝貼在他靠近腰間的大腿一側,一手環抱著他的后頸。接著,托住膝部的手輕輕用力一推,葉波心順勢踏著舞步后退。Demon長臂一伸,沉穩有力地將她再次帶回。葉波心在Demon的引領下折腰后傾,長發在身后傾瀉,發梢拂過地面,動作瀟灑而霸氣。
眾人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們。
兩人配合得越來越有默契。葉波心感到她的身體也愈來愈舒展、釋放。
樂曲漸入高潮,節奏變得強烈。
Demon攬著她的腰,帶她快步旋轉,一個接著一個,令人眼花繚亂。她已習慣這樣的節奏,盡情地由他領著,側身旋轉,旋轉,再旋轉,直到恍若升入云霄。
這個世界再無旁人,只有眼中的彼此。
是他演得太入戲了嗎?為何他的眼里蕩漾著令她心悸的寵溺。
一定是這個音樂,這種氣氛,才會讓人如此意亂情迷。
樂聲漸止,動作慢慢收攏。
一支舞結束了。
葉波心微微喘息著。現在,她和Demon面對面站著,離得很近。他突然將距離縮得更短,附在她耳邊輕笑:
“你得承認,我是一個更出色的舞伴。”
他說完,沒有后退,緊緊地盯著葉波心。
她還沉浸在剛才的舞蹈里,醉人的暈眩感讓她沒有意識到要躲開。
她迎視著那張英俊的臉。Demon的氣息包裹著她,葉波心甚至能感覺到黑色襯衫下心臟的跳動。她逐漸感到不自在。
“你干嘛?太近,太近了。”
Demon像沒有聽見似的,伸手托起她的臉。
“不要躲開,”他說,“猶疑或者動搖,你就輸定了。”
葉波心發怔地看著他,一個“不”字就在唇間顫動,可就是說不出來。
她的頭腦完全一片空白了。只能看見Demon俯下身來,他的唇很慢很慢地湊近,最后吻上她的。
一切都是那么溫柔、那么輕緩、那么憐惜。
他閉著眼睛,深情地吻她。小心翼翼地就像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葉波心詫異得不敢相信,Demon竟然有這樣的一面?更讓她震驚的是她自己的反應,竟然沒有拒絕,而是情不自禁地深陷。
Demon同樣不可自拔地沉淪了下去。理智告訴他,停下,夠了。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他掙扎著,終于慢慢結束了這個吻。
在全場張目結舌的注視中,他拉著葉波心離開了宴會。
“又是這里?”在店鋪門前停下后,葉波心問道。
“你需要這個。”
“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這所靜吧和她記憶里的印象沒有多大變化。
燈光柔和淡雅,空氣中的馨香依然芬芳而不馥郁。舒緩的音樂回蕩著令人放松鎮靜的節奏。
她開始將酒斟滿自己的杯子。兩杯下肚后,葉波心感到自己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
“我沒醉,只是有點暈,這是小飛,漸入佳境的狀態,你懂嗎?我意識還很清楚。”
Demon輕聲暗笑,沒有反駁。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打斷她現在說的話。因為此刻的她仿佛卸下所有的防備、清冷和疏離,就像一個深交多年的摯友,和你暢談心聲,對你無比信任。
她的眼睛半睜半閉,開始說起高中時的暗戀:
“那時班級有個討論會,老師讓同學們談談,誰是你覺得最美麗的人?他站起來回答說,我覺得葉波心是最美麗的人。你不知道我當時聽了有多驚訝又竊喜,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樣的。可是我還是將這份感情藏在了心底……”
葉波心忽然停下了,似乎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隨后她像是喃喃自語地說:
“我滿懷希望地將一粒種子種下,我相信它來年會開花,于是我就這樣一直等啊等,時不時地為它澆水、施肥,可是為什么……等到該收獲的季節它卻沒有開花?為什么等到所有的等待都化為灰燼時,它依然只是一層泥土,不見半點吐綠的新芽?”
Demon沒有答話,聽著她慢慢把話說完:
“現在我好像明白了,愛情不是一個人的事,不是獨自默默經營就能收獲的。被動的等待毫無益處。無心力爭的人是不會有幸福可言的。”
“無心力爭的人是不會有幸福可言的。”他在心里復述著她的話。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
喝了酒的葉波心,臉上沒有泛起玫瑰色的紅暈,而是變得更加蒼白,但是嘴唇在紅酒的滋潤和蒼白肌膚的反襯下,顯得格外鮮紅。好像被子彈穿透后,留下的小傷口一般,帶著凄涼又動人心魄的美。
葉波心沒有醉倒。
當司機在橋上停下的時候,Demon原本想讓她吹吹風,醒醒酒,卻沒想到葉波心像著了魔般,有些發狂。
她脫掉鞋子,精巧的腳在涼爽的橋面上彈跳躍動,時而是一只輕盈的鳥,時而又變成優雅的貓。
她從未這般瘋狂過。
可是站在這里,俯視這浮光掠影的世界,就像俯視已流逝的漫長歲月,她突然鬼使神差地,對著虛無的空氣呼喊:
“我要義無反顧地去愛,就算是眼淚,就算是痛苦,也是屬于我的快樂的傷悲!”
說罷,葉波心張開雙臂,狂亂地旋轉起來。她越轉越快,直到心中壓抑著的惆悵漸漸化為一陣陣的暈眩。她感到眼皮有些發沉,最后再也支撐不住地合上。
Demon沖上前,讓她的頭倒在他的胸膛。
他抱著葉波心,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蓋上床被后,Demon用手拂了拂她額前的秀發。
他在床邊靜靜佇立,凝視著她良久。
是什么時候起,這張臉在他心里激蕩起了小小的漣漪,然后起了漩渦的地方,又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火熱。
他將手放在左心口上。那怦怦跳動的心臟沒有說謊。
是的,他的心曾經冷卻,但并沒有破碎。
葉波心,是你喚醒了它,它現在沸騰著。
“世上的男人又不只有他一個人,為什么你就看不到我呢。” Demon對著那酣睡的臉龐輕聲說著,“趕快結束你的單戀吧,葉波心,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彎下身,在她床邊坐了下來。
現在,夜的陰影已完全降落,睡眠籠罩在人們疲憊的四肢上。
而他睜著眼,始終清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