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葉波心正式回到裴氏集團上班。
一大早匆匆收拾好趕到公司后,排山倒海的工作就朝她涌來,讓她根本沒時間去細想,清晨醒來時,為什么會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她花了一個上午鉆研資料,總算對那些繁復的售后審批步驟,有一個粗疏的了解,只是要能夠駕輕就熟地按程序操作,恐怕還需要一周甚至一個月的時間。即便如此,Lisa仍“毫不吝嗇”地分配給她大量的任務——顯然她忘記了自己也曾是一只菜鳥的那段迷茫歲月。
似乎嫌這些還不夠似的,Lisa最后下令:“沒有做完,不許下班?!?p> 于是,可憐的葉波心,接下來的數(shù)個小時,她就像橡皮膠粘在椅子上,幾乎連去趟洗手間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太不公平了,” Moncia 壓低聲音說,“明擺著是在針對你。”
“是呀,葉波心,你怎么惹到她了?” John面帶同情地問道。
“這還用說,肯定是Lisa嫉妒?!币贿叺奶K瑞插嘴說。他的嗓音即使有意降低了音量,還是那么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引得其他小組同事的目光頻頻射來。
“對啦,葉波心,你和裴總經理的關系……” Moncia還沒說完,所有人都心領神會地望著她。
葉波心溫和地笑了笑,默而不答。
這時候,沉默總是終止議論的最有效途徑。
看著當事人只字未語,所有人很識趣地不再煩擾她,只是臨了,補上一句:“有什么問題盡管問?!?p> 她向友好的同事們投去感激的一瞥后,便把目光重回到電腦上,繃緊神經,繼續(xù)機械地忙碌著。
時間這么一分一秒地過去,不覺到了下班時間。盛夏的窗外,陽光依舊灼人,天空散發(fā)著玫瑰花瓣的色彩。身邊的同事們都一個個散了,葉波心還牢牢地坐在位子上。
她是那么全神貫注,那么一絲不茍,以至于沒有注意到,有一雙熾熱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良久。
按照往常,John總是一到下班就第一個沖出辦公室的,今天卻是個十足的例外。
眼前景象攝住了他的心魄——葉波心端坐在辦公桌前,裁剪合身的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一道陽光斜射進來,籠罩在她面容上,將那白皙的臉映照得更加透明。偶爾,未施唇膏的粉色小嘴噘起,眉頭微蹙,顯得懊喪和憂愁;可等到問題似乎解決了,皺著的眉頭松開,她舔舔嘴唇,微笑起來,帶著坦誠的可愛。
果然,“認真的女人最美?!边@句話可一點不假。
當然不僅是這樣,John在心里說,她本身就是溫婉動人,又不失俏皮活潑。
此刻,葉波心完全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中,如此寂靜,如此專注。John覺得任何打攪都仿佛是一種褻瀆。
然而逐漸地,當黃昏的幽光在商鋪、街道和層層樓宇的背后消失、隱退,葉波心的前額露出一絲疲憊的紋路。他感到,現(xiàn)在必須要打斷她了。
“葉波心,太認真你就輸了。”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波心轉過腦袋。
原來John還沒走。一向過分熱情的他,現(xiàn)在倒顯得有些嚴肅、慎重。她迷惑地望著他。
John停住,沒有說下去。
他自己不也沒下班嗎?該如何解釋這個原因?
帶著半點羞色,他尷尬地掛起招牌式的古怪笑容。
“我先走啦。你也早點下班吧,”接著,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道,“記住,這只是工作,我們只是出賣了眼睛?!?p> 真是一點兒沒錯,葉波心確實把眼睛出賣了。
盯了一整日的郵件,以及發(fā)票上那些密密麻麻,模糊不清的數(shù)據(jù),她感到雙眼發(fā)酸,發(fā)脹,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她看了下時間,已將近八點。窗外被一層夜幕覆蓋,只有零星的街燈閃爍著。因為飯也沒吃,她的胃已經餓得要打結了。
葉波心停下手中的活時,才發(fā)覺自己是多么地疲憊,好像熬了一整晚的夜——全身透著虛脫殆盡的感覺。
這時,手機的鈴聲響起。
“曉燕?!彼穆曇粑⑷酢?p> “波心,你怎么有氣無力的?!敝軙匝嗾f,“這一天過得怎么樣?。康郊伊税??”
“沒呢?!?p> “???沒到家?你在外面吃飯?”
“曉燕,我還在辦公室。”她無奈地訴苦:“你絕對難以想象這過去11個小時我過的是什么日子,淹沒在數(shù)百封郵件和一大堆數(shù)字的海洋里,現(xiàn)在我的腦袋炸裂,雙目就要流血了。”
“什么?”周曉燕喊出聲,“簡直是壓榨勞動力嘛!波心,你好歹先去吃個晚飯??!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體……”
“唉,”葉波心輕嘆一聲,“沒時間了,曉燕,先不說了,我去忙啦。”
此刻,裴陌寒合上文件,站起身,立在新的辦公室窗前。上午,他在例會上聽取各個職能部門匯報時,不經意間朝窗外望去,一個掛念的身影就這么悄然落入眼底。
記憶像海浪般翻涌進腦?!莻€曾經帶著稚嫩的聲音呼喚他“師父”的女孩,如今亭亭玉立地長大了。她樣子很可愛,堅定,熱情。
沒錯,失去的記憶在那一晚上向他滾滾涌來,鮮活地仿若昨日發(fā)生的一樣。他記得葉波心的一顰一笑;偶爾會漲紅的小臉;還有那一晚,逼得她心碎時,眼角的淚水。
要不是趙天宏在他耳邊輕咳了一聲,他的思緒還一直停留在回憶中。他不得不鎮(zhèn)定地將目光收回,心底卻被一層波浪劃破水面,難以平復下來。
會議結束后,他對趙天宏說:
“請把今天的會議紀要整理好給我?!痹谀俏⒙冻鲶@訝的神情中,他又加上一句,“還有,把我的辦公室搬到這里?!?p> 裴陌寒若有所思地向外凝望。
大廈其他角落的燈都漸漸滅了,只有葉波心所在的樓層里,還散發(fā)出淡淡的光。一張柔和寧靜的臉龐隱在微光中,略顯倦怠與惆悵。突然,她站起身,伸了下懶腰,扭了扭身子,強打起精神地朝自己的臉蛋拍了拍,最后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這個孩子,裴陌寒不禁溫柔地想到,依然與小時候沒有區(qū)別啊,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孩子,他輕聲在嘴邊重復了一遍,確實還是個孩子,一個會讓人心疼的孩子。
一面注視著那副顯得瘦削的身軀,他一面從西裝的口袋里取出手機,撥通助理的電話:
“幫我訂兩份晚餐,……對,送到我的辦公室。”
“你怎么來了?”
葉波心驚異地喊,嗓音因饑渴而有些干啞。她剛剛聽到一陣腳步聲便抬起眼,意外地發(fā)現(xiàn)Demon就站在自己面前。
“趕緊把你東西收拾下,跟我走?!?p> “發(fā)生什么事了?”
“非常緊急重要的事。”
葉波心不安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她顫巍巍地問。
“我餓了?!?Demon不太情愿地回答,好像這句話說出來會被嘲笑似的。停頓了一會,他恢復傲慢的語氣,說道,“所以,你現(xiàn)在馬上收拾好,跟我去吃飯?!?p> 舒了一口氣后,葉波心身子驟然一挺,不滿地怒視著他。這個人是故意要把她的神經變成琴上的弦嗎?
“你自己去吧,我不餓?!彼雷约撼读藗€謊。
“哈,真正的葉波心被你綁架了嗎?”
“我不能走,我還有活沒做完。”
“葉波心,” Demon克制著低喊,不由地感到惱怒,“你的身體是鐵打的嗎?你這么賣命,也不會給你頒發(fā)勞模獎的。況且……”他強調道,“你的上司早就下班了?!?p> 剛說完,Demon的眼里忽然火焰般燃燒起來,混合著戒備與挑釁。
葉波心也猛然從座位上驚起。
一個高挺的身影,邁著沉穩(wěn)優(yōu)雅的步子,迎面向他們走來。
不是別人,正是裴陌寒。
他與Demon對視了一眼,目光溫和地轉移到葉波心身上。
“我訂了兩份晚餐,跟我一起吃好嗎?”
澄澈的眼眸放出又驚又喜的光芒,正要開口,卻被Demon搶先了:
“和我出去吃。”他傲慢地冷冷地盯著她。平直的眉毛下閃動著譏嘲的目光,“對著一個木頭,你能吃好嗎?”
接下來的這句話是對裴陌寒說的,可是Demon的視線依然沒有離開葉波心的臉。
“她的吃相很難看,恐怕會影響你的食欲。”說完,這才慢慢轉過頭,眼神尖銳地直視裴陌寒。
葉波心飛快地瞪視了Demon一眼,心里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沒有錯。每次與周曉燕吃飯時,曉燕總會例行公事般地,提醒她要注意保持淑女的形象,可是,她照樣吃得津津有味,全然沒有淑女的矜持與含蓄。倒說不上狼吞虎咽,只是露出一副很滿足、很享受的樣子。這時,曉燕就會輕輕嘆口氣說,“哎,像餓了個世紀似的?!比缓?,再夾起一道菜,放入她的碗里。
Demon顯然是在暗示她:要讓師父看到你這副吃相嗎?這番話的用意她當然明白,只是,在拒絕師父和暴露缺點之間——她寧愿,選擇后者。
“我還是……”
她的話被裴陌寒輕輕打斷:
“怎么會呢?看著一個吃飯很有胃口的人,只會增加我的食欲?!?p> “沒想到裴經理對一個小員工也這么上心……”輕描淡寫似的,Demon又射出一箭。
“這似乎超出了你的范圍?!?p> “對一個加班到這么晚、盡職的好員工,屈屈一頓晚餐不算什么?!迸崮昂畯娜莶黄鹊鼗卮稹<词乖贒emon的冷嘲熱諷下,他始終保持著一種有尊嚴的禮貌。
這種態(tài)度激怒了Demon,他語帶譏諷地冷笑了一下:
“啊,原來裴經理知道已經這么晚了?那么你點份外賣,是要讓她吃好可以繼續(xù)加班嗎?” Demon頓了一下,眼光變得愈發(fā)暗幽深沉:
“現(xiàn)在,對一個已經工作了11個鐘頭的員工來說,我想,最好的鼓勵方式——是讓她即刻下班。”
裴陌寒沒有作答,深邃的眼眸閃動著。
沉默游離在兩人之間。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下,葉波心不禁有點慌張,生怕Demon惡毒的嘴,再說出什么讓師父難堪的話來。于是她側身,向Demon擠擠眼,瞪大的眼睛懇求似地盯著他瞧。
Demon自然注意到了,因此也就更加氣憤。可是,當他鐵青著臉,目光凜然地沖葉波心看去時,她卻回報給他一個坦誠的、疲乏的微笑,Demon覺得心被什么戳了一下。
他暗地里握緊了雙拳,一言不發(fā)地轉過身去。挺拔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