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用了飯,各自回房歇息,雞一鳴懷揣不安,領著同樣焦慮的黑糖丸子一同走回自己的客房。
它似乎真通人性,此刻連走路都躡手躡腳的,生怕自己走得太大聲,而驚動了路上的人,再次引來兇神惡煞的人群。
只是就算它再低調,名聲已經傳了出去,走下大堂的時候,整個一樓的客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對著他們投去異樣的目光。半點不復平常的溫和友善,那冰冷的目光射向極力隱藏自己身形的黑糖,似乎看向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雞一鳴輕聲安撫后,拉著它快步穿過大堂,走向后院。
就聽到身后有人對那掌柜的說道:“掌柜的,如此治家不嚴之人在此地居住,恐要引火燒身,何不請他們離去。”
掌柜的只團團作揖,對眾人道:“他們是貴客,萬不敢辭,如令諸位蒙受不快,某在此賠罪,今天的飯錢就免了。”
眾人紛紛出言道:“不敢讓公破費。”
又是一番你推我讓。
涂三郎看一眼蒲善,敬佩道:“城主果然有先見之明。”
“看來我們不推辭,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那是狗屁的風俗,忒讓人煩躁。”
雞一鳴回房,剛想關門,梨道士已經閃了進來,滿臉討好道:“大哥,房間忒開闊,讓我在您這房里打地鋪吧。”
擠進來的梨道士十分乖覺,找了個角落,把自己帶過來的鋪蓋鋪到地上,招呼也不打一個,就開始躺下了。
不久鼾聲如雷,雞一鳴被他吵到無法入睡,輾轉反側,實在是忍受不住,起來點了油燈,走過去推他:“醒醒,趙禮,快起來。”
推了幾下,他都沒醒,雞一鳴蹲下去,把他側著面向墻壁的身形板正,期望能把他的鼾聲止住。
鼾聲倒是止住了,但是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雞一鳴是嚇的幾乎大叫,因為在梨道士的臉上長出了第三只眼睛。
和二郎神額頭上的天眼不一樣,那只眼睛比普通的眼睛要小上一輪,生在梨道士的左臉上,此刻正瞪得大大地,滴溜溜地四處亂轉,最終被雞一鳴手上的油燈吸引,直溜溜地盯著那燈火,再也不移動半分。
而梨道士禁閉雙目,睡得正好。
就像被特殊的魔力吸引,雞一鳴雖然覺得這場景十分駭人,但是他的手還是忍不住,向著那睜大的眼睛神奇,想確定那是不是真實存在的的。
但是很快,屋外出來一陣緊急的敲門聲,有人在屋外大叫:“諸位貴客,半夜來擾實在罪該萬死,但是事出緊急,還請諸位客官速整儀容,隨我到前廳見客。”
是掌柜那恭敬有義不容辭的聲音。
雞一鳴看向那梨道士,本能覺得他這幅模樣不宜讓人所見,轉了半圈,最后把他來拽帶推,塞進了自己的床底下,又把他的被褥也一同塞了進去。
想了想,讓小元豐在此處守住,才準備出去。
剛做完這一切,門外傳來官印的聲音:“一鳴大人,城主有請。”
眾妖官已在門外等候,涂三郎把梨道士的門拍的啪啪直響,叫道:“道士,你再不起來我就進去了。”
剛想讓他別拍了,看到侯在樓梯口的小二,雞一鳴選擇了閉嘴。
涂三郎決定放棄:“算了,別管他。”
但那小二不依,只不停地作揖求道:“還請貴客進去叫醒這位爺,掌柜吩咐,一定要諸位都到場才可。”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小二的態度實在是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來,想到他也是受人所差遣,雖然口中嘟囔著“麻煩”,但是涂三郎還是抬腳把那門踢開了,走進去對著床鋪叫道:“好你個道士……”
后面的話止住了,因為那床鋪十分干凈,連床鋪都不見了。
“小二,你過來看看,不是爺不盡力,這道士不在。”
小二聞言,鞠著身子對房里的人道:“這位客官,小的多有打擾,不請自入,還請勿怪。”
說完才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仔細的看過床榻,果然沒人,這才躬身退出。
知道這是他們的風格,不然大半夜的,看到他對著空房作揖,還真的要把人嚇出心臟病。
“既然道爺不在,還請諸位隨我下去。”小二又是一番鞠躬行禮,才提著燈走在前面帶路。
來到大堂,只見圍坐了二三十人,眾人都舉著火把油燈,一時燈火通明。
中間圍著一老者,滿頭白發,但是臉色紅潤,皮膚細嫩,看不出實際年齡。
看到雞一鳴一行人,他已經先站了起來拱手道:“各位兄弟,半夜驚擾,實在是鄙人的不是,還望勿怪。”
馬上有那掌柜的出來給雙方介紹。
原來那老者,姓丁,名念祖,是這一村之長,身邊跟著的除了有他的兩個兒子丁耀文和丁耀武,還有村中的族老代表等。
互相認識了之后,開始直入主題。
這丁村長對著雞一鳴一行人最像領導的蒲善拜道:“這位兄弟,今日發生之時,老朽也有耳聞。雖然這原是你們的私事,旁人切忌多言。只是這事發生在我村地界,老朽少不了出面說兩句。”
雞一鳴悄悄地往前走幾步,把黑糖丸子隱在自己的身后,用得著那么勞師動眾嗎?這些人是不是腦子有水。
“我們村內一切皆有法理規定,這牲畜傷人,免不了受罰。諸位可能覺得我們這是勞師動眾,只是因為你們從遠處來,不知我們的規矩。如果這犯了錯之人不罰,恐有大災難降臨村莊,還請諸位為了我們全村叁仟多人的安危,把那犯事的畜生交給我們處理。”
丁念祖言辭懇切,實在不像是半夜把人從睡夢中扯起來給你講個笑話的人。
但是他說的內容,在雞一鳴聽來無疑是天方夜譚,我的狗撞了我,我不弄死它,你還大禍臨頭了,老頭你這個想法本來就十分危險啊。
那邊的小二已經對著掌柜耳語完畢,掌柜的也對著丁念祖身邊的丁耀文耳語完畢,于是在眾人沒來得及回答這丁村長的話的時候,丁耀文首先出列,對著眾人團團作揖。
對著他父親道:“父親,孩兒有事稟報,請恕孩兒無禮。”
得到了丁念祖的應允,他才轉向蒲善,又是作揖行禮,又是一番致歉,看得涂三郎忍不住低聲嘀咕:“累不累,有話不能快說嗎?憋得老子好辛苦。”
一邊的雞一鳴倒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大聲說道:“我不同意。”
把丁耀文要說的話悉數堵住了。
圍觀的村民紛紛皺了眉頭,對他這種突然插話的方式十分不滿。
倒是丁念祖神色如常,笑著對雞一鳴道:“雞兄弟有不同見解,不妨直說。”
“我不同意你們對我的狗做出任何的判決。第一,我的狗并沒有襲擊我,我毫發無損;第二,我并非村中人,我自然不用受你們禮法的管轄;第三、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把我的狗四肢砍去,它非死不可,如此殘暴的行為,難道就不怕為村名招禍?第四……”
“第三十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愛吾犬以及人之犬,我的狗狗那么可愛,你們怎么能產生對它動刑的念頭呢?”
……
“第五十四、三更半夜不睡覺,你們擾人清夢,這哪里是文明的所為了?難道就不能白天再說嗎?”
眾人本來還認真聽,等到他說了大概半個時辰,還在滔滔不絕,有人已經按捺不住,想要出列打斷,卻被丁念祖一個眼神制止了,他涵養極好,一直認真傾聽著。
雞一鳴牽強附會,已經把能說的和不能說的全部講了一遍,知道感覺有人在他身后輕輕戳了戳。
“第七十二、”他拖長了聲線,把眾人引得都伸長了耳朵傾聽。
驟然提高聲量道:“對了,丁兄你剛剛想說什么?”
這話是對著一直站在一旁的丁耀文說的。
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打斷了別人的講話,滿臉不好意思的道:“丁兄你如果著急,要不你先說?”
丁耀文搖了搖頭,苦笑著道:“無妨,雞先生先說。”
“我說完了,你說吧。”
眾人差點倒地,這收尾收得忒意外。
“想到再補充。”雞一鳴在一邊又道。
有村民的臉色再也無法維持,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丁耀文這才對蒲善拱手道:“剛剛小二說,蒲先生一行七人加一條狗,如今只有六人,不知另一位貴客現在何處?”
此言一出,村民臉色劇變,倒真有點大難臨頭的樣子。
“丁兄,確有一位道兄與我們同行,但是那道兄本是路上結伴,他到底去何處,我們也并不知曉,許是突然有事離去了也未知。”
已經有人按捺不住,在身后低聲討論,雞一鳴如今耳力也極好,他們雖然說得極小聲,但是還是被他聽到。
“莫不是那道士已經受了降罪,所以被他們藏起來了吧。”
“一定要捉住那道士,不然我們就要遭殃。”
他們的語氣倒不似有偽,聽得雞一鳴皺著眉,到底發生何事,讓他們如此驚慌。
“既然如此,還請貴客允許,讓我們去房中一查,許是那道爺走錯了房門也不定。”
蒲善不經意地把目光轉向雞一鳴,因為事情已經安排好,所以他一臉無所謂。
蒲善這才點頭道:“無妨,還請諸位自便。”
很快那村民提著火把上了樓,但是并不只查看他們七人所住的房間,所有的房間都被出查看了。
燈火晃動,照亮的是在場所有村民神情嚴峻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