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雞還未鳴,躺在草席上的阿二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一整夜她都在裝睡。她心里明白,那張棍既然說不讓他們出門,十有八九是因為這次仙師收徒的事。她不知道原因,但她知道,只要是張棍逮到他們,肯定會像他說的那樣會打斷幾人的腿,她不愿弟弟妹妹們冒這個險。悄悄站起身來,跨過躺的橫七豎八的弟弟妹妹們,躡手躡腳地朝著那個墻洞走了過去。
“姐,你去哪?”忽然,小三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了過來,阿二嚇了一跳,回頭卻看到幾個弟弟妹妹正坐起了身子看著自己,就連貪睡的小四也沒有例外。
“你要自己去嗎?”小三緩緩起身,幾個孩子的臉上均帶著濃重的倦意,他們也和阿二一樣,徹夜未眠,“如果你出事,我們怎么辦。阿一哥說過要你照顧好我們。”
“你們不能去。”阿二咬了咬牙說道,“我自己去,即使被張棍發現了,被打斷腿的也只會是我一個人,我不能讓你們跟著受罰。而且我相信你們會照顧好小五小六,哥也一定會原諒我的。”
“不行!”小四站了起來,眼神清亮堅決,“我們一起去,就算那張棍要打,也不會將我們幾個人全都打斷了腿,他還得靠我們給他掙錢。而且打斷了我們的腿,他連賣都賣不出去。”
“一起去,一起去救阿一哥。”小五和小六稚嫩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阿二看著眼前的弟弟妹妹們,淚眼婆娑,仿佛一夜之間弟弟妹妹們都長大了,她閉目抬頭“哥,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說過的,我們是一家人呀。”阿二點了點頭,和四個弟妹交換了一個堅定的眼神,“一起去,一起求仙人把阿一哥帶回來。”
墻洞外是厚厚的爬墻虎,茂密的葉子正好將洞口擋住,小三探出腦袋四下打量,見沒人注意才示意其余人跟上。出去之前他和小四將原本堵住洞口的雜物統統堆在門后擋住了門,至少希望張棍在推開門之前是沒法確定他們在不在屋內的。
街道上寂靜無聲,連平時滿街覓食的野狗也未曾見到,五個孩子加快腳步,朝著長臨城中央的人和宮快步跑去。他們要在天亮以前到達人和宮,如果晚了,那黑狗幫的眼線肯定會發現他們。到時候別說見到仙師,恐怕連人和宮的大門都沒法看見。
“過了前面那個拐角就是了,等到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人和宮一開門我們立刻就進去。”小三帶著其他幾人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人和宮的外墻下,指著前面的墻角說道,阿二幾人點了點頭,跟在小三身后悄悄前進。
然而當他們剛剛拐過墻角,眼前的情況讓幾個孩子措手不及。人和宮正門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擠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更有甚者身上裹著棉被,估計是昨夜開始便在這里守著。人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盯著大門,若不是那大門前站著十幾名手持官刀的軍士,只要那門敢開一個縫,恐怕連磚頭都會被擠成齏粉。
“怎么辦?”小四看著人頭攢動的人群,有些傻眼,“這恐怕連只螞蟻都擠不進去吧。”小三也慌了,如果他們沒辦法早點進入人和宮,只要張棍發現他們溜了出來肯定會第一時間趕到這里,到時候他們連跑都沒地方跑。
“先躲起來,黑狗幫的人說不定就在人群里。”阿二指著前面的一堆籮筐說道,五個孩子趕忙貓著腰,悄悄地從人群邊緣溜了過去。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那堆籮筐后面,早已經躲了四個半大的孩子,兩撥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大鼠?你們怎么會在這?”小四一眼認出,那四個就是昨日里動手打他的人,頓時喊了起來,正是那全爺手下的偷兒們。
“要死啊你!小聲點!”被稱為大鼠的孩子約莫十四五歲,一雙小眼睛,招風耳。見小四驚喊,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趕緊蹲下,順手拿了幾個籮筐罩在他們頭上。露出頭來四下一望,見沒人注意到他們才松了口氣。
“我還想問呢!”大鼠嘟囔著,“我們四個趁著全爺睡著了才敢溜出來,在這躲了半個時辰了,不成想被你們幾個狗養的發現了。”
“你說誰是狗養的!”小四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眼看要動手,小三順手撿起地上的一塊板磚盯著眼前的四人,只要誰敢動他就拍誰。
阿二趕忙伸手攔住二人,看著大鼠說道:“大鼠,你打我弟弟妹妹的事兒怎么說。”
“打就打了。”大鼠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以前是打不過阿一,現在阿一死了,那么大一塊地盤你們幾個吃得下嗎?還不如讓給我們四鼠幫。怎么著?難道你還想現在跟我們動手?”大鼠他們一樣沒有名字,又不識字,只因大鼠覺得自己幾人就如那城里的老鼠一樣,平日里躲著貓兒一般的官差們,只要有人不注意便去行那偷雞摸狗的事,追又追不上,找又找不到。就給自己和幾個兄弟起了鼠的名字,而他們正好四人,便自稱四鼠幫。
“就是就是,一個娘們,還帶著倆沒斷奶的小屁孩,滾回去刨垃圾吧。”四鼠幫里另一個頭發花白的孩子說道,他發色天生花白,大鼠便給他取了個“白毛鼠”的名字,其余兩個,一個叫臟鼠,一個叫黑臉鼠。
“就你們幾個臭耗子,我讓你們一只手。”小四咬牙切齒,要不是阿二的手還擋在他面前,他定會沖上去把大鼠的耳朵給咬下來。
“行了!”阿二一把按住激動的小四,轉頭對著大鼠說道,“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黑狗幫的人說不定就混在人群里面。大鼠,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你別擋我們的路。”
“愛誰誰!”大鼠嚷嚷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不也是沖著仙師收徒來的。但現在的情況你也看見了,除非你變成野雞飛進去。”
攢動的人群讓幾個小孩有些束手無策,眼看著就要日出了,再不想到辦法,只要張棍和全爺發現他們不在,定會帶著人來著把他們捉回去,到時候一頓暴打都算是輕的。一想到全爺手里三只粗的荊棘條,大鼠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我有個辦法。”小三眼前一亮,抬頭對著四鼠幫說道,“但你們必須跟我們合作,否則誰也進不去。”
“你先說來聽聽,要是有用,我不介意跟你們這群狗合作。”大鼠小眼睛滴溜亂轉。
“你再說一句試試!”小四奪過小三手里的磚頭,指著大鼠的腦袋怒道。
“行了,先聽聽小三的辦法再說。”阿二費力地把小四按住,“小三你說。”
小三點了點頭,將自己的主意如此這般一說,大鼠頓時皺起了眉頭:“想法是不錯,但是你怎么確保這些人肯定會跟上來。而且,憑什么挨打的要是我的人?”
“你太不了解咱們長臨城百姓想看熱鬧的心理了。”小三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看看,這一大堆人里至少有一半是沒帶孩子來的,圍堵在這八成只是為了看那仙師一眼。他們等了一夜,早就無聊的要死,有熱鬧他們肯定會跟上來想要看看。而且最主要的是,咱們的目的是為了引開混在人群里黑狗幫的人,他們看見我們肯定會跟上來,這樣剩下的人也會安全一些。”
“還是太冒險了。萬一人群沒像你說的那樣散開怎么辦。”大鼠還是有些抗拒,“而且你還沒回答我,憑什么挨打的是我的人!”
“小四和小六被你們打成這樣,你的人挨打合情合理!”小三指著小四還未消腫的眼眶說道,“你要是不愿意,你自己想個辦法。”
“行行行,就按你說的來。”大鼠攤了攤手,他確實沒什么好主意,這個辦法雖然冒險,但只要是成功吸引人群散開,剩下的人就能憑著身體瘦小的優勢擠到人群的前排去。到時候只要大門一開,他們進入人和宮里,諒那黑狗幫也不敢在宮里動手。
“我不同意!”正當大鼠準備和小三擊掌相約時,阿二突然發話了,“這個辦法會讓兩個人沒法進去,而且如果真的引起人群注意,黑狗幫的人肯定會把他倆抓回去。大鼠,你的人我不管,但我的弟弟妹妹絕對不能在我眼前出事。”
“男人說話女人插什么嘴!”大鼠沖著阿二喊了一句,“難道你還想讓我們出兩個人不成?憑什么便宜都讓你們占了。”
“二姐,沒事的。”小三沖著阿二一笑,“我跑得快,只要人群一跟上來,我立馬就跑。”小三早就打定了主意,這個任務要自己去干。
“不行!”阿二態度很堅決,她絕對不能讓小三冒這個險。
“有完沒完了還?”大鼠煩躁起來,“再耽誤下去,被全爺他們發現,咱們幾個統統都得被打死。”
“姐!”小三也急了,東邊的天空上,一道淡淡的霞光冒出了頭,日出了,“沒關系,就算我被抓住了,只要你們見到仙師求他們,相信仙人慈悲為懷,絕對會來救我的。姐你就放心吧。”
阿二沉默了很久,才抬起頭來,一把抱住小三,哽咽道:“你小心點,我一定會見到仙師,哪怕把頭磕破也會求仙師去救你的。”小三輕輕拍了拍阿二的背,沒有言語。
“行了行了,別婆婆媽媽的了,磚給我。”大鼠伸手拿過小四手里的磚頭,瞇著眼睛掃了一眼自己的弟兄,其余三鼠頓時有些緊張,但大鼠卻忽然抬手一板磚朝著自己臉上拍去。
“大鼠!”白毛鼠他們一看,連忙去奪大鼠手里的磚,但哪里來得及,青磚移開,大鼠頓時鮮血橫流,連門牙都被拍掉了一顆。
“你……”阿二他們也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大鼠竟然要自己去做那引開人群的誘餌。
“你什么你!”大鼠吐了一口和著牙齒的血沫,把手里帶血的磚頭丟給小三,口齒不清地說道,“就興你們關心兄弟嗎?別他媽廢話了,趕緊點兒。要是這辦法不成功,我拍死你個狗養的。”
“大鼠…”白毛鼠忽然覺得自己忘了怎么說話,心中酸楚。
“唧唧歪歪跟個娘們似的。”大鼠掃了一眼阿二,說道,“這一下是我還你弟弟妹妹的,以后咱們兩清。但你得保證把我的兄弟們帶到仙師面前,早點見到仙師,老子也能少挨頓打。”
“我敬你是條漢子!”小四拍了拍大鼠的肩膀,道,“之前的事就算過去了。你放心,只要我小四能見到仙師,絕不會拉下這三只臭耗子。”
大鼠哼了一聲,伸手掃了掃被小四拍過的肩膀,沖著小三一努嘴,起身跳出竹筐堆,沖著人群用盡吃奶的勁兒大喊道:“殺人啦!救命啊!”小三手持板磚緊跟其后。聲音吵醒了周圍人家里養的看門狗,犬吠聲頓時像水濺到熱油鍋里一般不絕于耳。正梗著脖子盯著人和宮大門的人群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滿臉是血的半大孩子,而一邊另一個孩子手持板磚,那磚頭上好像還滴著血。
本來還不怎么吵鬧的人群頓時沸騰了起來,一個中年婦人指著小三和大鼠尖叫道:“殺人啦!快看啊!”頓時,更多的人轉頭看了過來。大鼠對著小三遞了個眼色,扭頭就跑,邊跑邊喊:“殺人啦!救命啊!我要被打死啦!快來人啊!”小三會意,拎著板磚就追,嘴里也喊著:“臭耗子別跑,爺爺今天一定要拍死你!”
本來兩個流浪兒打架并沒什么大不了的,但人和宮大門遲遲未開,熬夜等待的人群早就無聊透頂,一扭頭看到大鼠滿臉是血慘不忍睹,自古以來的愛看熱鬧的血脈頓時爆發開來。有幾個人立刻邁開腿,快步跟了上去,一見有人帶頭,更多的人朝著小三和大鼠跑去的方向追了過去,口中還喊著:“同去同去。”擁擠的人群片刻間便松散了一半。
“成了!”白毛鼠見狀便要起身,卻被阿二一把拽住:“等一下。”白毛鼠剛要罵人,卻見阿二伸手指著側方,順著方向定睛一看,就看到兩個面色陰沉的男子正朝著四周掃視,似乎在找尋什么,白毛鼠認得他們,是黑狗幫的幫眾。那二人四處觀望并未發現什么,隨后互相交流了一番,一人朝著小三和大鼠的方向快步追去,另一人卻向著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快走,他們叫人去了。”阿二看見二人離開,站起身來,“小四你跟著三鼠一起別走散了,大門前石獅子下見。”說完便拉著小五小六鉆進了人群之中。小四和三鼠互相點頭,從另一個方向鉆了進去。
因為小三和大鼠鬧了這么一出,本來圍著人和宮大門的人群變得異常松散。幾個孩子貓著腰趴在地上,如同泥鰍一樣從他們的腿邊溜了進去。不時有幾個膽小的婦人抬腳驚呼,見到是幾個小乞丐,罵了幾句便不再注意。
不多會兒,七個孩子便鉆出了人群成功來到了人和宮前的石獅下。“躲那后面!”眼尖的白毛鼠指著石獅旁邊一排整齊的灌木說道,幾個孩子趁著沒人注意一個接一個鉆了過去,二尺高的灌木剛好把他們擋了個嚴嚴實實。
“接下來,就是等著大門開啟了。”阿二喃喃道,“小三子,千萬要小心啊。”
卻說小三和大鼠這邊,兩人因為常年流浪對長臨城各個巷道無比熟悉,幾個拐角便將追著兩人屁股后面看熱鬧的人群甩掉。此時的兩個孩子,正躲在一戶人家的豬圈后面。
“也不知道二姐他們進去了沒有。”小三悄聲說道。
“應該是進去了,我看見人群至少追過來三分之一。”大鼠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缺了顆門牙使得他說話有些漏風。
“喲,二位小少爺,這是在干嘛呢?”忽然,一道聲音響起,那熟悉的聲音讓小三頓時通體冰涼。轉過身,幾個混混正將兩人圍在其中,領頭的正是張棍,拎著竹條一臉笑意地看著他倆,而張棍身邊那個一臉陰沉身材矮小的男子,正是大鼠他們口中的全爺,王全。
“喲,全爺。您不是在睡覺嗎?這是什么風把您給吹醒了?”大鼠滿臉堆笑,沖著王全道,“小的正在跟棍爺手底下的小狗子商量事兒呢,讓他們把城北那塊地讓跟咱們。那塊兒地肥,咱們兄弟四個也能替全爺您多賺點銀子唄。”
“你們幾個小耗子會有這么好心?”王全冷笑,把玩手里的荊棘棍,“那三個小老鼠呢,躲到哪了?”
“這不人和宮外熱鬧非凡,兄弟們給您干活去了啊。”大鼠一邊答話,一邊朝著小三使了個眼色,悄悄伸手從背后的地上抓起一把豬屎,猛地朝著右邊一人臉上扔去,那混混躲閃不及,被砸了個滿頭污穢,“跑!”
“一起走!”小三見樣學樣,也抓起一把豬屎,天女散花般朝著張棍幾人丟了過去。張棍他們連忙閃躲,穩住身時卻發現小三和大鼠早已腳底抹油,拐進了一邊的胡同里。
“追!給老子打斷他們的腿!”張棍恨道,提起竹條第一個追了上去,王全也邁開短腿緊跟其后。此時,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