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肅然死寂。
“吾-皇-萬-歲——!”不多時,靜靜跪伏的幾十萬將士齊聲參拜。
無人令他們叩拜。卻在見到那高臺上穩穩的一方轎攆上的君主后,自發地一齊叩首。
聲音之大,幾乎欲要頂破天際。
座上之人只是微微頷首,并無動作。這不等尋常的氛圍里,良久,轎攆中才傳出威嚴冰冷的聲音。
“眾將平身。”
侍立在側的內侍即刻唱道:
“陛下有令——諸位平身——”
一眼望去難見盡頭的眾軍再叩首:“謝-陛-下——”
隨后便是一陣鎧甲碰撞之聲。悶沉交錯,轟轟然半時才得以止音。
計無施一眾非軍內便知的異士能人,齊齊站在臺階一側的中央。除卻青洲子民,余下的人皆只需頷首示意以表尊敬。
一眾將領站在高臺正下方,照著品級有序地排列開。不疏不密,臺上人看去很是分明。
嫚幽站在女帝手側,瞧著面前一片猶如烏云般壓然的將士,心中不免涌出幾許豪情。
這便是所向披靡的青洲軍。
這便是戰無不勝青洲的將領。
異軍突起,風興云蒸。
嫚幽眼中光芒閃爍,溫婉柔美的面容上,浮出一股與外貌不甚符合的孤高傲然。
一旁的婼幽再見此景也不禁心神蕩起。美目環視一圈,再回正前方那一片時,卻驀地沒了那股興致。
幾十位將領,個個挺拔凌人,氣勢滿滿。
卻到底沒有那個孩子,失了意味。
她心內忍不住一嘆再嘆。
那孩子,總是被那一群將士簇擁在前頭,一言不發,沉悶無言,只是微低首,垂雙目。
死寂的一潭烏水。
可又是這樣永遠靜默的人,帶領著幾十萬大軍東征西戰,這幾年,損耗的將士總數都不曾過萬。
一個人,一把刀,一匹馬。
殺伐碧血,舉兵天下。
卻落得那樣的下場,至今生死不明。
還不曾有雙十年華。
她回憶何修之先前上報的七日前那一戰,青洲只靠尋常兵將,只能將將險勝。若不是請出了十位能人,單這一場戰便要死上萬人。
婼幽瞧著這聲勢浩大的一眾,沒了興致。心情悵然,心思也不在此地。
參拜之后便是述職,她無甚意愿去聽。只是那孩子到底不在,眾軍不過知曉她修養生息而閉門不出。
一國帝皇來震軍,是難以藏住消息的。不過剛到中土便有人前來迎接。陛下本想私密走一遭的心思,竟全然藏不住。
索性明面上大方迎上。
只是這內奸,倒是要費些心力揪上一揪。婼幽眼中騰地涌出厲色。
觀衡帝坐在轎攆中,面色如常般冷然無波,一言不發地聽著底下將領述職。
時間過得似乎極緩慢。良久,才到了最后一位。
此行最后一個述職的,是中郎將周舸。生的頗高大一個漢子,年紀不大,未至弱冠。字里行間條理清晰,不卑不亢,是個可造之材。
歸海瀾藏身在枝丫后靜靜聽完一眾將領的述職,心內不是不滿意的。
這一眾人,都有自己的能耐。并非單單酒囊飯袋之流的世家子弟。
即便她不在,做事也依然有序分明。
先前來時疑心的守衛不在,此時也了然。
便是有人接了消息回營,將領應是都知曉了,故而整列大軍,在此恭候。
然知曉內情的到底少數。這一眾兵衛,并不懂她緣何不在。
母皇突然地便登臺震軍,是為何。
她應當知道她遇事無疑,此時此刻陛下親臨將領述職她身為大將軍卻不在場
極不合理。
便是受了重傷的將士,此刻也由人扶著前來覲見。
底下周舸述職已快要完畢,歸海瀾皺眉,拿不準此刻可要現身。
她思索不定,眼看周舸已抬首做輯,凝了烏墨般的眸。
枝丫邊探頭探腦的烏鴉被突如其來地破空聲嚇了一跳,“嘎嘎”驚叫,振翅飛遠而去。
周舸做輯完畢,便恭敬地走去一旁退下。與眾人一齊等候陛下作評。不防面前突然有陣風疾疾略過。
而后突然響起一陣細微地驚呼。
他恍惚后回神,朝呼聲看去,驀地愣了一愣。
這身著玄鐵浮銀甲之人,熟悉又陌生。
他倏地睜大了眼。
一陣駭然,卻頃刻間又激蕩無比。
是將軍?!
竟是消失七日的將軍,突然地出現。
他本以為,本以為將軍當真沒了……
周舸,是為數不多知曉歸海瀾遇害一事之人。
將軍那般武藝超群足智多謀,幾乎是全青洲將士的楷模。乍聞她出事。周舸可謂心頭大震,久久不能平復。
本已與何修之商量過,待得陛下親臨述職完畢后便一齊道出將軍在外行秘事難及時歸營,不想不過眨眼功夫,眼前竟出現了這活生生的人。
方才驚呼的幾個,俱是知曉此事。此時心境大多同周舸一樣,最后俱是欣然。
計無施一棒子站在邊上,更是不曾把住臉上形容。吠摩堂堂威猛大漢,粗狂可怖的面容上竟是一動再動,眼里隱隱包了兩包淚。
這廂計無施,一雙手捏的欲碎。銀牙緊咬,面上繃地緊緊,才未曾出聲。
幾人不禁目光相交,眼中俱都含了喜色。
只見那神形挺拔的玄甲將士,站在眾人自發讓出的中央,微微頷首,朝著上座女帝淡然請罪:
“微臣因故到晚,還請陛下贖罪?!甭曇舨淮?,卻穩然清楚。
上座一眾人,聽到分明,又不那么分明。
周舸此時回過神,靈機一動上前兩步站在歸海瀾身后,朗聲道:
“將軍此行探查敵情辛苦萬分,為國為民。我等自嘆不如,將軍何來請罪之有?陛下最是英明不過,怎會怪罪于您?!?p> 此語一出,便登時解了眾人疑惑。
有先前生疑的兵衛恍然大悟:
將軍原是又去探查敵情了。難怪一連七天都不在營中。大冀人狡猾陰狠,將軍此行怕是不太順。陛下來的又突兀,應是消息得晚了,遲了些到也不甚奇怪。
歸海瀾低垂的眼聞言也不禁瞧了眼周舸。周舸朝她朗然一笑。
她嘴角淡淡彎了彎,收眼,眼中帶了些笑意。
周舸此人,著實可造。
而此時的高臺之上,轎攆之中,只是靜默無聲。
只有婼幽感知到,觀衡帝秀美修長的手此時握在扶手上,有多么用力。
紫檀木做的一整頂轎攆,本是渾然一體。而那右側的扶手上,勁氣凜然。堅實的木頭,這時已滿是裂痕。
那一瞬間真氣的波動,雖克制地極小一片,卻依然讓她身心一憾警醒無比,硬生生將她回了神。
她又轉眼看向臺下挺拔高挑的歸海瀾。
心中一時間復雜難言,最后俱是化作了酸脹的嘆謂。
……竟是回來了。
回來,好啊。
萬里的晴空,突然掛過一陣不大不小的風。
雙重紗的簾子,被風吹的四周浮動。轎攆中的人隨著波動不定的紗帳,也一同模糊不清了些。
婼幽感知,那青筋暴起的右手,依然不曾收回。
觀衡帝是驚的。
那人如同以往一般,靜默無言地站在座下。卻叫她心頭大震。
心中五味翻騰,她竟是不知道,到底哪一味居多。
她只是死死盯著那人。
除卻發間凌亂了,旁的,好似一點不曾變。
那一瞬間,觀衡帝倘真以為她真是來的晚了些罷了。
可之前種種提醒著她,座下這人,是突然出現。
觀衡帝到底穩坐帝位近二十年。她緩了幾緩,緊緊抓住扶手的右手和緊握的左手,俱都慢慢放開了。
只是掌心麻木,一時間難恢復。
再過幾個呼吸。她盯著座下歸海瀾,啞然出聲道:
“無妨。既是為軍,便是好事……平身罷?!?p> 梗著脖子站了半晌的歸海瀾,淡淡道一聲“是”,便退去了眾將領處。
周舸極有眼色,登時也跟在歸海瀾身后移步回了原來站的地方。
觀衡帝倏地將目光移開,嗓音已不再啞然,字句間皆是平常的威嚴:
“眾將士既都到齊了,便松緩一番。今晚孤與諸位一同作樂!”
此語一出,眾人登時吃了一驚。而后連忙道謝,一時間歡呼雀躍之聲徹響天際。
歸海瀾淡然瞧著幾十萬將士面上洋溢的喜悅,心頭也不禁愉悅起來。
驀地,她頓住。
息炾,還在她營帳內。她說過很快便回,此時掐指算算,已是過了整整一個時辰。
也不知他現在如何。
歸海瀾只覺得頭痛。
若他以此事之過再多要挾,她的司庫怕真是不夠用。
是了,司庫。
那十萬金一顆的丹藥,并著路費等,她驟然間只覺頭痛欲裂。
歸海瀾一向是個不甚在意錢財的人。因而從不曾細數過自己司庫中有多少金銀。只交于一個老宮人看管。
這地方不像在青洲,司庫太遙遠。若是無恙,她身上,可能委實沒那么多錢財。
隱隱地愁容就這么極其突兀地攀上了歸海瀾的臉。
彼時她正思索著此事隨意地坐上一個位子。耳邊傳來不知是誰的驚呼:
“將軍萬萬不可,您怎能座我等末位!”她愁緒萬千,一時間卻聽不大見,只是垂著眸,一言不發。
那驚呼之人登時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山野澗
74-88章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