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單純看熱鬧的心走了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男人的背影，他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鞭子，用力抽在他對面的少年身上，一下又一下。

　　少年靠在墻角，身體蜷縮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一張小臉在月光的籠罩下白得嚇人。

　　“膽子越來越大了？”

　　“小小年紀不學好當起小偷來了？”

　　“讓你偷偷老子的錢！打死你！”

　　安風的爸爸在一邊抽一邊罵，小院里不隔音，他把咒罵聲壓的很低，生怕街坊四鄰聽見。

　　安風瑟瑟發抖的退到角落，此時月亮正當空，清冷異常，它對下面的一切都視而不見，撒下薄薄的霜印在少年身上，小小的身板上滿是血痕，青紫一片。

　　“長的跟你媽一樣薄情寡義相?！?p>　　“還留在這禍害老子！”

　　他罵的非常難聽，聽得我都開始憤怒，骨子里的倔強容不得他再這樣罵下去。他罵的是安風啊，只能讓我欺負的安風啊。

　　幾乎沒留時間思考，我就沖過去抱住施暴者的腰。

　　抱住的這個人身上酒氣非常重，而且還是一個成年人男子。他轉一轉身子，就可以輕易的把我甩開。

　　“安風快跑！快跑！”我大喊著。

　　“喲，都有小姑涼都找上家了？不錯啊，絲毫不遜你母親當年的魅力啊。”安風的父親酒意未醒，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

　　“呦，這不是白丫頭么？他老子北城來的，可有本事了，安風，你可要抓住了。”

　　“不過，那你知道他老子最討厭那種女人么，嘿嘿嘿，就是你母親那樣的?！?p>　　隨便一轉，他就把我大力的甩在地上，渾濁眼中充滿了我那個年紀所不了解的恐怖。

　　“你剛才不是抱著我么？我現在讓你抱個夠?！?p>　　這一刻，說話的仿佛不是安風的父親，是惡魔。

　　我記得我被重重摔在了地上，腳腕不爭氣的還扭了一下，疼意慢慢散開，像無數只蟲子在啃咬我的腳腕，半天都爬不起來。地板上還帶著腐爛的氣息，不知道是屬于什么東西。菜葉？亦或者是老鼠？

　　我還在不停的叫著安風的名字。

　　那時候的他，還蜷縮在角落，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許是被鞭子打懵了，失去了意識。

　　安風的父親，那個酒鬼，一點點向我逼近。

　　“別喊太大聲哦，否則我會殺了你的。”他開始威脅我。

　　“安風，快去報警，快去報警?。。?！”我喘著氣后退，腳腕上的疼痛都已忘卻。碰到散落在地上的空瓶子，發出“嘭嘭鐺鐺”的響。

　　“嘿嘿嘿，小丫頭，你就別指望他了。他不敢的。他最怕我了。”

　　“我當時親手把他媽打死他屁都不敢放，畢竟他還要靠我生活呢。”

　　他比劃著手，似乎在回憶掐死人的那一瞬間的快感。

　　那種回憶使我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類人，類似電視新聞里出現過的……變態。

　　“你這個惡魔，法律不會放過你的！”我腿已經開始發抖，依舊沖他齜牙咧嘴，可能在這個成年人的眼里我只是一只有點兇的小貓。

　　他把我逼到客廳的角落，突然笑得癲狂。用手抓住了我。

　　那雙手又濕又油，布滿老繭。

　　他抓的很大力，像兩個老虎鉗，鉗住了我的手，使我無法掙脫。

　　我的胃里翻墻倒海，卻吐不出來。眼里除了假意的兇狠和驚恐之外還有點點失望。

　　“小丫頭你這雙眼睛真漂亮，為什么不會哭呢？”

　　“我聽你父親說，你不會哭，對不對？”

　　“是真的不會哭誒，這么可怕的怪叔叔站在你面前，你都不會掉淚?！?p>　　“如果我是別的小姑娘的話，現在說不定哭著喊爸爸了吧?！?p>　　“既然你不哭，那我今天就要打的你哭！”

　　他變態的喜好上來，誰都攔不住。父親說，男人的手，是永遠不能對著女人，否則他就不是男人，是一個禽獸。

　　安風他爸就是這樣一個禽獸。

　　他把手中的粗鞭子揮得高高的，上面還有安風的血跡。我沒有閉眼，只在黑暗讓我有了一瞬間的失明。

　　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最多的還是關于安風。我不怪他，畢竟我以前經常欺負他，他也討厭我吧。

　　我也想了我的爸爸，他失去了母親，可能即將也會失去我。

　　我還想了北方的那個女人，我還沒來的及質問她“為什么要拋棄我和爸爸”

　　還有好多，好多……

　　疼痛卻沒有落在我的身上。我恢復視覺以后看見安風的爸爸頭上突然多了一點血漬，血漬慢慢的向下滑落，帶著點點腥味。

　　他用手摸了一下，然后應聲倒地，眼神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在他的身后，安風手持已經敲碎了的啤酒瓶，雙手還在抖。

　　他蹲下身，快速翻出已經倒在血泊中爸爸的錢包，里面錢不多，安風全給拿出來了。

　　“走，我們去買糖。”

　　借著從窗戶溜進來的月光，我又一次看到了安風為數不多的笑臉，那一刻，他對我笑得很溫柔。

　　一瞬間，我淚如雨下，爬過去抱著他哭。

　　“我以為我要死了。我真的以為我要死了！”

　　從出生到現在，我總共哭了三次，一次是哇哇落地之時，對所有的事物都很好奇，張嘴就哭；一次離開北城時，舍不得我家院里的那顆歪著脖子的老葡萄樹，它寄托了我的全部思念；一次是少年沖我微笑之時，內心心酸痛楚，心疼少年的處境和劫后余生的喜悅。

　　那天他只換了一身衣服便拉著我去附近經常買糖的小店買糖。

　　我們兩個的手上都捧了一大堆，全是我愛吃的葡萄味。

　　兩個小孩一個滿身鞭痕，一個跛腳走在寧靜的小鎮上。

　　我們小鎮有條河，平時婦女們都會聚集在這里洗衣服。我們就坐在岸邊，腳下是有點泛綠的河水，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青苔和水草。

　　嗦著糖，各自默不作聲。

　　后來，我記得還是我打破了沉默。

　　我說：“我以后會對你好一點的。不會再搶你糖了。以后換我來給你糖吃。”

　　他眼睛依舊是亮晶晶的，里面裝了滿天星辰。

　　兩條藕節似的小腿在河邊掛著，它們交雜在一起，懸著空，來回的晃動。

　　他開口，唇紅齒白，仿佛就是河里住著的精靈，被虐待了一番又活了回來。

　　“好啊?！?p>　　那雙眼睛真亮啊。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