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劉偃修至上林苑視察軍士訓練,他騎著一匹棗紅色馬駒,左邊跟著的是劉不識,“兄長,我還是覺得去軍營帶著我倆不好,要不我帶著聆兒回去吧。”
劉聆落下一個馬身,聽了這話緊跟上前,和二人排成一行。“偃修哥別聽二哥的。”
“前面馬上就到了。”劉偃修道。
劉聆說:“是嘛是嘛,馬上就到了,哪有現在說回去的,要回去二哥你自己回去,我可要去見大哥的。”
已經能看見幾百米開外駐扎的守衛和瞭望臺,劉不識心里苦。“軍營重地,你當你小孩子過家家,隨便進出。”
“偃修哥都沒說什么,就二哥你話多。”劉聆鄙夷。
劉偃修拍拍劉不識的背,“不用考慮那么多,你不也說想見東君了嗎,那就見好了。皇家軍隊讓你們瞧了又不是不行,沒準兒過不了多久皇叔就讓你出來歷練了,多看看學學東西總是好的。”
“嗯,知道了,兄長。”劉不識扯出一個笑容,讓劉偃修放寬心。
屯兵營守衛早早進去通報了,一行人浩浩蕩蕩立在軍營門口。劉彭離跪地迎接,“臣劉彭離參見太子殿下。”
劉聆看到劉彭離興奮得就想上前,被劉不識一把拉住手腕。
劉偃修兩手抓著劉彭離的肩將他扶了起來,“起來東君,我們兄弟二人,不用講這些虛禮。”
“是。”他遠遠就看見了劉聆和劉不識一左一右在劉偃修身邊,起身便瞪了劉聆一眼,心知定是劉聆要跟來的。
劉聆也不覺有錯,長著嘴露出一排牙,沖劉彭離笑得分外燦爛。
劉彭離收回視線,“太子,我們先進去吧。”
上林苑范圍之廣,終始灞浐、出入涇渭。灃鎬澇潏,紆馀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山水咸備、林木繁茂,并有湯峪溫泉,苑內禽獸魚鱉眾多。皇家在此修建了多處行宮,春秋時節在上林苑狩獵已經成了皇室慣例。
上林苑屯兵營駐扎的是皇帝的親衛羽林軍,屯兵營初設時,領軍的便是周太尉。雖然周太尉如今年事已高,但寶刀未老,在軍中威望極高,得人信服。
劉彭離掌步兵校尉一職,周太尉并不常在軍營,軍中事務多是他在打理。
校場上,劉彭離點了八百名將士站好隊列,身高體重全都參差不齊,有些看著頭發都白了。
臺上,劉偃修皺眉,“東君,你這支隊伍的人是誰給你挑的?”
“回殿下,是臣自己挑的。”劉彭離答道。
“大哥,你這都挑的些什么老弱病殘啊唔唔唔。”劉聆忍不住插話。
劉不識立馬捂上了她的嘴,“乖乖站著。”把她拖到自己身邊。
“都是你選的,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他們有什么過人之處了。”
劉彭離轉過身去,面對校場。他點頭示意隊伍中的紀曙。
紀曙立刻發布口令,“分組準備。”
八百人快速整齊劃分為三個方陣。
“開始行動。”紀曙接著發號施令。
三個方陣各自為營,進行混戰,全部是赤手空拳的肉搏。那些長得高大魁梧,看著結實有力的壯漢也有被小個子纏住奈何不得的。頭發花白,但卻身手敏捷,動作靈活。
場上舞得一地沙石飛濺,配著鼓聲看得劉偃修等人熱血沸騰。
“殿下,臣認為,上陣殺敵并不只靠蠻力,他們里面有些是老兵,伙夫,砍柴的,也有地痞流氓,是臣擅自組成的這支隊伍。”
“好,東君你做得很好,本該是這樣,,人各有長,用對了地方都能發揮作用。父皇那邊交給我,我去說。”
劉不識欲言又止,劉聆顯得很興奮,“好厲害,偃修哥,大哥,你們剛剛看到了嗎,那邊那個,就那個小孩兒一樣的,被那個大高個抓住衣領,他一下從大高個兩腿之間穿過去逃掉了,居然還倒掛在大高個脖子上把他絆倒了,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都看到了,瞧你樂得那樣兒哈哈。”劉彭離拿手指點了點劉聆的額頭。“那就勞煩殿下了。”又看了看劉不識,“我們都進去說話吧。”
幾人離開校場,紀曙繼續領著眾人訓練。
到了屋內,幾位隨行的將士報備了軍營各部情況,劉偃修聽完說了些鼓舞士氣的話,就讓他們退下,幾兄妹閑話家常了。
劉彭離與太子劉偃修并排而站,兩人歲數相差不大,劉偃修只比劉彭離長了小半個月。五官也都長得極其相似,眉目之間都透著溫暖的親和氣息。
許是在軍隊呆的時間長了,劉彭離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堅毅,不做表情時單看他一人,也不覺得有多像了。此時只有兄妹幾人,劉彭離整個人也放松許多,臉上帶著笑意。
“兄長不該由著聆兒來的。聆兒,你在家怎么胡鬧任性都好,跑到軍營里來叫外人知道了,還不說我們懷淵王府不懂王法不知禮數?不識怎么也不攔著點。”
“二哥想攔也攔不住啊。”劉聆挽著劉偃修的手臂,“聆兒知道偃修哥要來上林苑,想著大哥在軍中辛勞,母妃也甚是掛念,所以就想著隨兄長一起過來看大哥啰。”
“那母妃知道此事嗎?”“等我們回去了母妃不就知道了嘛。”
劉不識說:“大哥,母妃前幾日又犯了舊疾,在府上臥床休養,不免憂思大哥。聆兒也是聽母妃念叨多了,才讓兄長帶她來的。我,我不放心她,就跟著來了。”
“王妃落下這舊疾也有十幾年了,卻一直不得根治,使人憂心。”劉偃修道。
十五年前,上林苑秋獵,懷淵王妃溫斕和姐姐溫嫻送走了出發打獵的懷淵王和孝帝,便與一眾女眷一同至鼎湖宮沐湯浴。
喚退左右,只姐妹二人在同一個湯池沐浴。等其她女眷沐浴完畢卻遲遲不見懷淵王妃與純嫻皇后,侍女尋來發現懷淵王妃昏睡在池中,而純嫻皇后早已沒了氣息。
天氣漸涼,湯池封閉,又點了安神的香,寖泡在溫暖的泉水中,兩人很快有了困意。
懷淵王妃在幾日之后蘇醒,聽聞姐姐溫嫻已經過世,登時頭痛欲裂,至此落下個頭疼的毛病。
純嫻皇后走后,年紀尚小的劉偃修有幾次錯把懷淵王妃認成了母親,更是讓懷淵王妃傷痛不已。
多年來劉偃修與王妃親切,得她關愛,對母親的去世也沒有那么難過了。
劉彭離也知他擔憂懷淵王妃是發自真心,近些年沒少找人醫治,始終不見效果。“我聽聞蜀中地區有位游醫,醫術高明,舅舅赴任前已與他說過此事,讓他留心多多打聽,料想這幾日也該到蜀郡了。母妃此時舊疾復發,舅舅那邊應該會忙一些時日,不知何時能有消息。”
“大哥,讓我去吧,我騎術好,快馬加鞭不消幾日便能到蜀郡。”劉不識說。“我也要去!”劉聆急忙吼道。
“不行。”三個聲音同時響起。劉偃修說,“聆兒留在王府,找游醫的事就交給不識。”
“為什么不讓我去,我騎術不比二哥差,皇伯父還夸過我呢。”劉聆不服氣。
劉彭離拍拍劉聆的頭,“母妃還需要你照顧啊。”
“又不是春游,長安城到蜀郡一路多山,風餐露宿,聆兒你受不了的。兄長,大哥,我早去早回,明日便出發。”劉不識說。
劉彭離說了幾個時間和幾個地方地名,“聽人描述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男子,多是當地有了熱鬧看時,他便出現了,他不收診金,只收奇珍異寶,當地人都稱他唐藥師。”又派人取了畫像來。
劉不識拿到畫像左右踱步,“夜長夢多,我現在就出發去蜀郡吧。”
“這么急,皇叔和王妃那邊怎么說。”劉偃修問他。
劉彭離說:“聆兒知道的。聆兒,知道怎么說嗎?”“嗯嗯。”劉聆點頭。“軍中還有些衣裳,還有干糧盤纏,紀曙,紀曙。”
紀曙已經操練完畢,站在屋外,聽到劉彭離喚他,“太子,世子。”
“去取幾套新衣服過來,到我房里拿些銀兩,再弄些干糧,包好給不識。”
劉偃修從跟著自己的親衛中點了三十人出來,對劉不識說:“這幾個都是馬術好又機靈的,跟著你一起去。你一路小心,不要急著趕時間傷了自己身體。”
紀曙出去,很快將所有東西收拾妥當拿了過來,劉不識接過包袱往背上一甩,“那我走了。”
“去吧,也替我向舅舅問好。”
劉彭離給了劉不識一個重重的,緊緊的擁抱,“多注意安全。”
“二哥,我。”
“二哥知道你擔心我,來抱抱。”劉不識張開雙臂。
劉聆從他臂彎里鉆過,“二哥少自作多情,我是想說,不是說這個唐藥師只收奇珍異寶當診金嗎,你什么好東西都不帶怎么請到他?”
“帶什么好東西那么麻煩,找舅舅拿就是了,舅舅不缺寶貝。”
“好像也是,行吧,你走吧。”劉聆道。
“不跟二哥抱抱?”“不抱。”“那我走啰。”“走吧走吧。”劉聆甩甩手,自顧自回了屋內。
劉不識背著行囊,跨上馬背,出了軍營。
“二哥連王府都不回,這么急著去蜀郡,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劉偃修最近多少聽聞了一些事,而劉彭離就是全然不知了,“什么原因?”
“還不就是周家那個孫小姐啊,二哥到哪兒都能碰見她,被她纏得緊。母妃臥床,她連著幾日到家里來探望,哄得母妃開心,母妃倒是挺喜歡她的樣子,二哥也就不好趕她了。”
劉偃修笑道,“我只是聽說,還沒當真,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事。周太尉為人耿直,沒想到他的孫女也一樣直接啊。”
“這個周家孫小姐好像有些印象,是不是圓圓的臉蛋兒,小時候就時常跟在不識身后跑那個?”
劉聆道:“就是她,大哥還有印象啊。”
“是有些印象,她哥哥周淇不是和靜言定了親嘛,上次我回去好像還在街上碰見他了。”
三人又閑聊了一會,士兵來報酒菜已經備好。劉偃修率先走出門,劉聆跟著也邁腿想走,劉彭離攔下她。
“我一會兒讓人把菜送進來,你就在屋里用膳,兄長和我要與將士們同吃同樂,軍營里都是大男人,你不要亂跑。”劉彭離叮囑道。
劉聆知趣道:“知道了大哥,聆兒就在屋里,哪兒也不去。”
劉彭離像突然想到什么,將房門關上,劉聆不明所以,“怎么了大哥?”
“聆兒,你眼力好,替大哥瞧瞧這個銅鏡如何。”劉彭離從胸前掏出一個布包,布包打開,里面躺著一枚小小的銅鏡。
用過膳食,劉偃修領著親衛回長安城,劉彭離一路護送。
劉聆被劉彭離安排在了后面的馬車里,顛得她頭昏腦脹,干脆躺下睡大覺。
劉偃修及劉彭離二人中午都進了些酒,一路談笑,不料給了人偷襲的機會。隊伍行至建章宮附近,一個黑衣蒙面人突然躥出來,腳點著幾個士兵的肩膀沖進隊伍之中,劍尖直指太子劉偃修。
刺客本是對準劉偃修的心口刺出的一劍,幸得劉彭離反應及時,將他一把推開,錯了位置,但這一劍還是將他的左臂穿透。
刺客一擊未中要害,將劍柄橫轉,劍身在劉偃修手臂里擰了一圈,當時便皮開肉綻,傳出骨頭斷裂的聲音。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兄長!”劉彭離劍已拔出,刺客抽身便逃。
鐵劍脫離身體,劉偃修的左手上臂被戳出了一個大窟窿,血流不止,半邊衣袖已然濕透。
劉彭離甩出一句,“照顧好太子。”緊追刺客而去。
“快跟上!保護好世子!”劉偃修捂著傷口,沖奉命保護他的紀曙大吼。
紀曙帶著一對人馬往刺客逃跑的方向追去。
“殿下,我的殿下啊!”溫從雙手顫抖著將劉偃修扶住。
聽到響動的劉聆揉著眼睛撩開了車簾,“怎么了?”目光所及正是渾身是血的劉偃修,“偃修哥!”她跳下馬車,“翁主,請上馬車,外面不安全。”是一名臉熟的士兵,看服飾是劉彭離身邊的親衛。
“太子受傷了,我怎么能只顧自己安危。”劉偃修的雙唇泛白,讓溫從扶著他朝劉聆的方向走來。
劉聆立馬上前,讓溫從摻著他上了馬車,“聆兒,去建章宮。”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殿下不疼,殿下不疼。”溫從慌了神,劉偃修一言不發,緊咬下唇,忍著疼痛。
劉聆躍上馬背,“出發前往建章宮!”
隊伍緊急前行,劉聆時不時回頭去瞧馬車,到達建章宮時,劉偃修因為失血過多,神志已經不算清醒。
殿內宮人的進進出出,溫從換了好幾盆水為劉偃修清洗傷口,太常太醫令替他上藥包扎。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來,血腥的氣息進到劉聆的鼻子和眼睛啦,讓她鼻頭發酸,眼睛發脹。
她一直站在門外,她想進去,但無數的宮人侍衛告訴她,不能放她進去。
她又一次想沖進去,再次被之前那個親衛攔下,“你讓開!”“翁主,您不能進去。”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邵青垣。”青年回答。
“邵青垣是吧,你快讓開,不然等大哥回來,本翁主定讓他重罰你!”
邵青垣仍是攔在大殿門口,“小人甘愿領罰。”
“你!”劉聆氣得一腳躲在邵青垣腳背上,他卻還是原地站著一動不動。
劉偃修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覺得頭暈想睡,慢慢失去意識。
包扎完傷口又開了藥方,太醫令和太醫監商量完,立刻派人回未央宮,向孝帝稟明太子傷勢。
劉偃修手臂上的傷雖不及危及性命,但肱骨骨折,骨頭斷裂處損傷了神經,很大可能無法恢復。
劉彭離帶人追了一路,還是讓刺客逃了。他擔心劉偃修傷情,想先到建章宮,被紀曙攔下,此時應該回未央宮向孝帝請罪。
“臣子沒有保護好太子,讓太子遇刺,還讓刺客逃走,是臣子失職,望皇上懲罰。”
劉彭離跪地抱拳,他一路沒有停歇,周身都冒著熱氣,發絲貼在臉頰上,汗水順著頭發滴落,在鎧甲上悄無聲息,消失不見。
前面已經有人來稟報過,太子劉偃修在上林苑回途遇刺,被送往了建章宮療傷。
建章宮內雖有太醫監值守,但孝帝仍放心不下,另派了太常太醫令前去。
太子傷情未明,行刺之人也沒有抓到,孝帝大怒,“在朕的上林苑中,竟然出現了刺客,你們還是朕千挑萬選出來,嚴加訓練的士兵,卻連一個小小的刺客都抓不到,讓朕如何指望你們能保家衛國,上陣殺敵?”
劉彭離等孝帝說完,方才回答道:“皇上,臣追上那刺客與之交過手了。刺客腹部被臣刺中了一劍,這一劍傷他不輕,應該是逃不遠的。”
孝帝胸口起伏,壓著怒氣。劉彭離停了一會兒繼續說:“此人目測身長七尺,體型纖長,腳步輕盈,輕功極好。雖然黑紗遮面,但眉目疏朗。皇上,臣子認為,將其畫像張貼出來嚴加排查,定能找出刺客。”
“最好是如此。”
劉彭離正準備告退,一名小太監匆匆從他身旁而過,至夏公公耳邊低語,夏應曲躬著腰,“皇上,建章宮那邊來人了,在殿外等候。”
等太醫令派來傳話的人進了大殿,聽完回話,孝帝劈頭便朝回話之人扔去一方筆洗,“滾回去,告訴他們,若是治不好太子,他這個太常太醫令也不用再當了。”
“是,是。”那人連滾帶爬退了出去。
劉彭離神情復雜,愣愣跪在地上。
孝帝看著臺下的劉彭離,想起他與劉偃修三兩歲時弄了滿身泥,伺候的宮女都分不清誰是誰,只得跟在他們身后,“主子,主子。”追喊著的場景。
半晌,孝帝打開案幾上的羊皮卷,“東君,你也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