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舉行比劍大會的第二日,看著滿山的江湖人士,李瑁才發現這些人倒也守規矩,昨日大唐監軍發威,到底還是沒有冒出來湊熱鬧。
其實這樣的規矩背后,是中原江湖曾經經歷了一段黑暗的歷史。
武周時期,武后招募天下異士組建了秘密機構梅花內衛,這些人身刺梅花印記,行皇命特權內可監察百官,外可肅清一切逆反勢力,當年有太多的江湖門派卷入其中。譬如道門中人公開責指武后大逆不道,加之武后佞佛抑道,事態最后發展到無數道門一夜間斷了生氣。再如那些門下有子弟封侯拜將的,也因牽連滿門抄斬,更別說那些為李家復辟的江湖人士了,一旦被梅花內衛盯上,哪一個不是身首異處。
以至于當年的神都洛陽大街上不見一人帶劍,趁勢崛起的梅花內衛將整個江湖攪的雞犬不寧,他們的規矩只有一個,寧可錯殺,不可不殺!但凡與朝堂有瓜葛的江湖門派,一律清除。
這便是國下江湖。
李瑁與那小道士也熟絡了許多,聽他說些武當山上的趣事,還有江湖上的一些事,比如這次比劍大會都來了哪些劍門弟子,小道士好像在這武當山憋得慌,逮住李瑁這個投緣的壽王說的是唾沫亂飛,滔滔不絕,簡直堪稱江湖狗仔隊,但當李瑁聽到他名字的時候,整個人足足愣了三息。
他竟然就叫姚汝能!
李瑁很有沖動跟他說自己就是在看他的《天寶事跡》時穿越的,但最后還是克制住了這個沖動。
問這小道士將來有何志向,他說想學了劍去邊塞當兵。
因為這事李瑁內心一直久久不能平靜,此刻坐在硯雪院前樹下的大石頭上吃早飯,一碗白粥兩個大白饅頭,這時來了個穿金團花紅常服的年輕人,玉冠金帶貴氣彰顯,身后跟著兩名帶刀侍衛,雖然沒有記憶,但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這次比劍大會雖由武當山主持,但真正負責操辦的是太子,畢竟前來交流的是吐蕃使團,太子出面也算是大唐帝國之禮節。所以早在一月前,大批負責院落修葺、搭帳結棚及飲食起居的下人上了山,一應事務都由武當山所在的房州太守負責準備,不過最后真正上武當山出面的是太子長子李俶。
李俶,也就是未來的唐代宗李豫。
此子面如冠玉儀表堂堂,自帶一股豪俠之氣,李瑁第一眼看了覺得十分順眼,正聽他朝自己說道:“俶兒拜見王叔?!?p> 李瑁本以為鑒于自己與太子不睦,這個侄兒會不大待見或刻意疏遠,但從氣氛來看似乎多慮了。其實是李瑁沒有記憶的緣故,在數年前當李俶還年幼時,與他這個十八王叔還是十分親近的,只是長大后的李俶這些年喜歡游歷天下很少在長安,叔侄倆能見的機會自然越來越少。
李俶手里也拿著兩個饅頭,李瑁一見之下笑道:“坐。”
大唐皇子皇孫坐在樹下一起吃饅頭,這個畫面實屬罕見。
“俶兒臨時有事去了趟均州,一早才趕回來,聽聞昨日王叔教訓了李靜忠?”李俶直接說起了事。
李瑁點了點頭。
可憐那大太監事后就請武當山的人接骨療傷了,沒個十天半個月怕是下不了床了。
李俶忽然抬起了豎著大拇指的右手,咬著饅頭說道:“這李靜忠也太不知利害,明知吐蕃使團就在這武當山,非要教人知道咱們大唐內亂自戕?好在王叔及時出手,至少不會讓吐蕃使團覺得咱們大唐是閹臣當道?!?p> 說起閹臣當道,李瑁內心其實很想說,在安史之亂后的大唐,已經徹底走上了讓閹臣當道的衰弱時代。
“吐蕃使團此次來唐是何目的?”李瑁喝著粥問道。
李俶吃著饅頭忽然停了下來,露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憂色,嘆氣道:“西線失利連丟了十城,青海王也已經叛唐歸順吐蕃,所以這個時候兩軍停戰,吐蕃使團趁機想來獅子大開口?!?p> “所以今日的比劍大會不能輸啊。”
……
比劍大會將在上午巳時紫霄大殿前的石坪上舉行,原來這石坪還有個霸氣的名字,叫斬魔臺。當李瑁與李俶吃完饅頭趕至時,其余人等已經悉數在場了。
武當掌教依舊沒有露面,仍由監院呂清彥主持大會,李瑁從小道士姚汝能那得知,掌教自數月前與人交戰后就閉關不出了,李瑁不禁懷疑他見的是不是孁離?因為她那時候曾說過上武當山找一個答案。
在斬魔臺正前方,壽陽公主已經帶劍入座,在她身邊空著的兩個座位是給李瑁和李俶的,而在斬魔臺的右邊,正是來自各大劍門的年輕一代。
因為吐蕃此番派出的是年輕高手,所以大唐劍門也該派出年輕一代,免得被吐蕃說閑話。
此次參會居首的劍門,有與武當齊名的華山派,修煉劍氣至臻境的九陽山,江湖中地位最高的飛仙閣,原本還邀請了遠在南海的觀音宗,但因為時間倉促應該是來不及參加了。
李瑁和李俶先后落座,在場的江湖人士開始小聲議論,他們雖然早在昨日便得知壽王來了,還同那大太監李靜忠大鬧一番,但李俶既是替太子出面又是武當山的弟子,到場觀戰合情合理,但這個綠遍天下的壽王來此是為何故?
最令人不解的是,他看得懂比劍么?
話說此時全場神色最異樣的當屬元真了,自上山就再未出過硯雪院的他老實站在李瑁身后,一張臉如風寒發熱般通紅,拘謹地兩手緊扯著袖口,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引起壽陽公主的注意。
是的,為了不引起壽陽公主的注意,他連劍也不敢背了,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怕在她面前丟人現眼。
生平第一次離的這么近,元真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不動了,明明很想看她一眼卻萬般不敢,生怕一絲目光被她發覺那就糟糕了,就在這般天人交戰之際,竟然完全被壽陽注意到了,李瑁是這樣解釋的。
“我的伴讀今日屁股那里生了個瘡。”
聽到這句話,元真瞬間石化,不知道該不該感謝壽王殿下,而正在此時,今日比劍大會的另一主角終于到場了。
吐蕃使團約莫三十幾人,為首的是個白衣女子,額頭戴著吐蕃人特有的頭飾,綠珠銀飾,長發扎成了一縷縷小辮,白紗遮面甚是神秘,但身上明顯有股殺伐之氣。在她身邊是個蓄著長須的矮胖子,穿的紅紅綠綠大概是吐蕃官衣,另外還有個抱劍的中年男子,再后面站著的就是三個年輕人,每人手中一把劍該是來參加比劍的,其余就是一些官員和護衛了。
這白衣女子環視之后將目光落在了李瑁這邊的主座上。
“她是誰?”竟然是素來沉默寡言的壽陽主動問起,莫非是同性相斥?
李俶禮貌回答道:“姑姑,她就是吐蕃的月公主?!?p> “是她!”壽陽眸中迸射出了殺意。
夾在中間的李瑁不知這吐蕃月公主究竟是個什么人物,竟然能讓壽陽這般情緒化,當他正將目光投向她時,卻見她也正好朝自己看來,四目相對,雖然有白紗遮面,但能感覺的到她在笑。
這時,呂清彥出場主持比劍大會,一番云云后忽然引得全場嘩然。
原來武當山眾望所歸的大師兄和小師弟都不會參加本次比劍,若放在平日武當山棄權倒也罷了,可此番比劍大會非同尋常,關乎的是一國之顏面,武當山年輕一輩最強的兩人都不出手,要是被吐蕃贏了去,那豈不是整個中原江湖都被天下人恥笑?
李俶也是一臉駭然,可他深知大師兄和小師弟的脾氣,既然選擇不出戰,那就沒得商量了,何況大師兄昨日就已經下山了。
李瑁倒是微微一笑,覺得武當山不出面倒也有幾分道理,眼下吐蕃大軍在西線大敗唐軍,要是這時候中原江湖反過來贏了吐蕃,那不是正打臉唐軍和朝堂?再觀這武當山一山的氛圍,本就沒有爭強好勝的那份閑心,當是看盡了天下浮華,無論是佞佛抑道,還是尊道抑佛,不都是皇權的玩弄?
莫非這就要輸了這場比劍大會?
在場所有人齊刷刷看向華山九陽飛仙閣的弟子,最后又聚焦在了大唐壽陽公主的身上,好些年輕人似乎還趁這樣的注目機會,正揣著私心光明正大的一睹她的容顏。
在他們看來,且不說三大劍門弟子,單憑一個壽陽公主應該足以碾壓吐蕃了,畢竟大唐有劍神劍仙,還有她這個劍癡。
正在所有人信心滿滿地注目壽陽公主之際,從未開口的吐蕃月公主站了起來,笑道:“既然武當不出人,第一不第一也不重要了,依我看不如簡單點,由我吐蕃三人對劍你們大唐三人,兩兩對決車輪戰,看看最后是你們大唐能贏,還是我們吐蕃能贏。”
她說完不顧在場所有人的議論,又說道:“但是,壽陽公主非江湖中人,所以不得參戰?!?p> 此言一出又是引得全場嘩然,這吐蕃月公主看來是要大唐非輸不可啊!
說完她還轉頭望向壽陽公主,后者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就在全場忿忿不平的當口,這位吐蕃月公主如看戲般看著所有人的表情,忽然又開口了,在開口前還極富意味的笑了笑。
“另外,你們聽好了,誰要是敢贏了我的人,我吐蕃會舉全國之力來滅他一個門派?!?p> 話音一落,全場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