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挖了兩個坑，埋葬了蕭奇和田婧。常風修理著汽車，車上有備用的零件，勉強可以開回姜城。

　　當他們完成這一切，天邊已亮出了一抹紅霞，像暗黑無邊的夜被撕裂了一道血口。

　　常風一手扶著打開的車頭蓋，另一手往蓋子內部錘擊，試著把踩扁了的蓋子復位，幾拳過后，蓋子變得凹凹凸凸，但總算能合上。

　　當他收拾工具箱的時候，楊一倩伸著懶腰從車上走了下來，他隨口問道：“你沒睡？”

　　“你們這乒乒乓乓一晚上，我能睡著嗎？要是你們休息一下，聊兩句天，說不定我還真睡過去了。不過，你們倆還真不說話啊。要不是一直乒乒乓乓的，我還真以為你們死了。”

　　林湘沒好氣地說：“有你說話不就夠了嗎？”

　　“光我一個人說也煩啊。本來五個人還熱鬧點，現在死了倆，剩倆悶葫蘆。常風，我看著你沒那么討厭，要不你陪我聊聊天？”

　　常風橫她一眼，決意不理她，自顧自地合上的工具箱，提著往后備箱走去。

　　楊一倩不吃他的冷淡，觍著臉跟了過去。

　　她知道林湘正用眼角粘著她，也毫不介意，她先常風一步跳到了車后蓋上坐著，說：“你們超能人是真不結婚真不談戀愛？那你們會有需要嗎？有需要了怎么辦？”

　　常風狠瞪她一眼，只扔給她兩個字：“下來。”

　　她翹起二郎腿說：“我就不下，要不你抱我？”

　　“我數到三。”

　　常風的話冷得讓楊一倩耳膜一僵。

　　她趕緊跳下來說：“那是，這有人看著呢，是有點不好意思。沒事，我能等，反正不用多久，就剩下我和你了。狼女，你變成狼后不會跟著我們吧？”

　　林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楊一倩還自顧自地叨叨著：“其實我也挺不錯，身材相貌算不上一等一，也總比某些看著沒發育好的小女孩要好對吧？

　　我不介意你是冷血動物，你也別介意我是鼠族，咱湊合一下抱團取暖好了。”

　　常風臉也黑了，卻不知該回她什么，也輪不到他說話。

　　楊一倩又說：“得，你不用著急回復我，我知道你臉皮薄，人家看著呢，我給你支開她好不？”

　　她果真轉向林湘說：“狼女，你別在這杵著啊，去弄點野味啊，我可不想再吃泡面了。”

　　林湘氣沖沖地說：“你自己不會去？”

　　“你是狼，我沒你在行啊！”

　　常風聽著楊一倩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著林湘，忍不住吼道：“楊一倩！你能消停一下嗎？”

　　楊一倩湊近常風，壓低聲音說：“咋？你心疼她？還是心疼我，怕惹惱了她會殺了我？別忘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又轉向林湘，咄咄逼人：“狼女，你心里想的我是讀不出來，但我能猜出來，你想干脆殺了我，拿心靈石出來是不是？”

　　林湘陰沉著臉說：“我還真沒想過。不過這提議不錯。”

　　“可是你不敢動手啊。有人不想我死呢。你要敢殺了我，不怕人家跟你著急？”

　　楊一倩打著哈欠，往林深處走：“算了，我自己去弄點吃的。常風，你要點什么不？我給你帶。”

　　忽然一聲鈍響，林湘冷冷地一掌劈斷了身旁那棵樹，樹干朝楊一倩倒了過去。

　　楊一倩循聲望去，愣住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林湘！”眼看楊一倩就要壓倒，常風躍上前，一拳砸過去，把樹干推到了另一邊。

　　林湘身形一動，已把楊一倩撲倒在地：“我這就先殺了你，再拿心靈石去找狼靈血。”

　　楊一倩猛地爆發了，她大哭大叫，像個不管不顧的孩子拳打腳踢：“你殺啊！你給我一個痛快！我就是不想活了！他全身都是血！我看著他熬了一天一夜才咽氣！”

　　林湘眉心一蹙，右手化爪，往她臉上抓去。

　　常風箭步上前，用自己的手臂擋下了她致命的一擊。他的手臂被戳出五個深深的血洞，汩汩往外流著血。

　　未等他傷口愈合，林湘又揮去一拳，擊中他另一邊肩膀，痛感迅速傳遍了全身，他硬扛了下來。

　　趁她沒來得及收回手，他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往外一帶，楊一倩趁機連爬帶滾地跑出他們的打斗圈。

　　林湘被扔出幾步遠，馬上穩住了身形，回身側踢，常風也甩出腿，試圖鎖住她的攻擊。

　　他對上了她的眼睛，她眼眶紅了，布滿恨意，他心里一震，恍惚間，她找到了機會，踩住他的腿借力蹬起，另一腿施展回旋踢，直中他腦門。

　　可是她沒有借此進一步攻擊。

　　她翻身下地，兩爪鉗在了地上，十指深深地插進了泥土中。

　　她低下頭，嘴里發出痛苦的低吟，當她再抬起頭時，他看見她眼里射出兇狠的綠光，面目猙獰，口里長出了尖利的獠牙。

　　常風看向東方，朝陽的第一縷金光破空而來。

　　天亮了。

　　他朝楊一倩喊道：“到車上找抑制劑！”

　　楊一倩慌慌張張地點著頭，沖到車上翻箱倒柜起來。

　　她回憶著田婧存放行李的情景，從車頭翻到車尾，終于在一只白色的藥箱中找到了以黑色布袋捆著的抑制劑。

　　她抽出一管，注進針筒中，然后拿著針筒返回。

　　變形中的林湘力大無窮，常風好不容易才從身后把她暫時控制住，他把她壓倒在地上，用手臂箍緊了她的咽喉，她尖聲嚎叫著。

　　“常風，接住！”楊一倩把針筒扔向常風。

　　他反手接住，針尖對準她的頸靜脈戳下，紅色的液體緩緩推入。

　　林湘咬住唇忍受著疼痛，被咬破的嘴唇淌下了血絲。

　　好一會兒，她開始大口喘著氣，身體軟了下來，眼睛里的綠光隱去，牙齒也恢復了正常。

　　他看著這一切，感受著她在懷里的虛脫與震顫，內心一陣陣地緊縮著。

　　他情不自禁地抱緊了她，輕吻了她的額角。

　　然而她掙扎著推開了他，她抓起地上一把沙子無力地朝他扔去，帶著哭腔喊叫：“你滾！不要看我！”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兩手撐在地上，勉力支撐著著自己不倒下去。

　　她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擴張著，大口大口地疏散著熱量，肌肉有被拉扯后的酸脹感。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她背上，她不愿意讓他看見她獸性的一面。

　　終于，常風無奈地移開了眼睛，她曾經屬于他，但現在，就連她腳下的影子都在抗拒著他。

　　她要他走，他就走。他默默站起來走進了深林中。

　　“欸，我不是故意氣你的啊，誰知道你那么不經氣。”

　　楊一倩訕訕地說著，也尾隨常風走進林中。

　　常風一直走到了河邊才停了下來，他掬起一捧水往臉上潑去，清涼的河水仍然不足以讓他冷靜下來，他干脆把頭伸進了河中。

　　她的恨不是因為楊一倩，是因為他。

　　她恨他。

　　他從來是很理智的人，這些年來，不管遇上如何艱難的任務，他總是能迅速地作出利益最大化的決策。

　　他責備蘇桓感情用事，他認為自己不會讓感情蒙蔽理智，這是所有超能人的使命所要求的。

　　可是她卻觸及了他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他說不清楚他如何看待她隱藏身份這件事。

　　悲憤交加？失望？難過？他認為這不是他認識的林湘，然而如果這不是她，這又能是誰呢？

　　事實上，這才是她的全部。

　　一部分的她，樂觀、單純、無邪、堅毅……她把她這些最好的部分，全部給了他，最終換來的卻是他的猜疑和戒備……

　　只是果真如此嗎？田婧是內奸，蕭奇死了，還有誰能給林湘作擔保？他如何確定他不是她所有計劃中的一只棋子呢？

　　她是狼族，這讓她所做的一切都蒙上了陰影。

　　一切。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他把頭從河水中抬起，發現楊一倩正坐在不遠處，托著腮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楊一倩說：“她是狼族讓你很傷心是嗎？我還以為你們這種人沒有心。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早就知道她身份有問題。我當時跟你們說，我發現她跟蹤梁宇芊，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發現，我是從你們心里讀出這件事的。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教會活動，當時我讀不進她的心。你記得我的心靈感應只對人類有用吧？我以為她是你們中的什么學師，會心靈感應。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左鯤，左鯤讓我把她騙過來火祭。但后來我去到你們分部，才知道她根本不是超能人。”

　　她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水珠：“你救不了她。抑制劑打的時間越久，對她的身體毒害越大。與其看著她痛苦，倒不如早點放她離開。”

　　她慢慢地靠近他，抱住了他。

　　他猛地把她推開了。

　　楊一倩愣了一秒，然后笑著說：“你滿腦子都是她。”

　　他伸手鉗住她的喉嚨：“你再跑進我腦里，我殺了你。”

　　“你殺了我你也改變不了事實。常風，你完了，你完全被狼女迷惑了。

　　但是我告訴你，我沒那么看不起你了，我一直覺得，你們這些所謂的超能人，連我們這種禽獸也比不上，我們好歹都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