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差葉錦秋純粹是旁聽學習,拜訪的客戶也都不在需要輸出解決方案的階段,所以回到總部,她還是沒有具體的任務,便去找吳佩討一些部門的過往材料看。吳佩作為與徐建同共事過七八年的老部下,在部門里除本職工作以外還承擔了徐的助理角色的工作,徐的差旅費報銷也都是她處理。“小秋,我等會兒給你發材料,我先把同哥的報銷搞定,他性子急,不給他先搞定他肯定一會兒催我一下,能煩死個人。”從很多方面看,徐建同都是一個很典型的普通中年男人,他喜歡時不時出差,可以暫時避開家里老婆孩子的雞零狗碎,還可以多賺一些差旅補貼,每次出差回來第一件事一定是處理報銷,越快越好。
徐建同確實是個脾氣有些暴躁的急性子,對葉錦秋可能還有些生分帶來的客氣,但對吳佩就完全不控制自己的脾氣,剛到部門的那一天,葉錦秋就被他對吳佩充滿火藥味的批評嚇得不輕,他點評吳佩剛完成的一份解決方案材料“做了兩天就做出這么個東西”,“一堆狗屎”,“根本不知道你要表達什么”,音量還特別大,唯恐其他部門的人聽不到似的。葉錦秋和小文對視了一下,眼神里都是又驚又怕,她不知道小文是何種心情,她一方面是感同身受地為吳佩打抱不平,另一方面也為自己接下來的工作處境感到擔憂——吳佩在這個部門做的工作,是優于錦秋目前的水平的,她受到這樣的指責,錦秋又會如何呢?別本事還沒學會,先被上司給罵死了。
小文默不作聲,拿起手機給她發微信,“你別害怕,同哥的脾氣比較爆,尤其跟佩姐又很熟,說話就經常口無遮攔,不過佩姐好像已經習慣了,她說他們的相處方式就是這樣。”
葉錦秋也悄悄回過去,“這兩個月同哥對你怎么樣?我看你也挺害怕的。”
小文發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同哥一開始還挺客氣的,不過現在對我也慢慢開始不控制他的脾氣了。我都不知道該高興他把我當自己人了,還是不高興他不給我留面子。”
錦秋吐吐舌頭,心想徐建同那樣說話都可以算職場霸凌了,如果他那樣對她,她可不會當那是親近。
剛出差回來待了兩天,徐建同通知她周末過后又有出差任務,于是葉錦秋周末破例沒有與文威一起回南京,倒是茍富去了,說是順便一起去拜訪那邊的投資人。葉錦秋就窩在對門齊梁韻家里,懶懶地過了兩天。齊梁韻在倫敦留過學,生生被逼成了一個大廚,手藝和文威不相上下,又是個愛照顧人的性格,那兩天就任葉錦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周日晚飯后葉錦秋終于良心發現,主動請纓要去洗碗。韻姐姐吩咐,“那你把碗筷收去廚房吧,等茍富回來洗。我給他留了幾個可樂雞翅,得給他找點活干,免得以為我在獻殷勤。”
嗯?盡管齊梁韻撇得很清,但葉錦秋還是嗅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茍富在禾城和文威他們一起住的時候,最討厭洗碗了,如果非要讓他洗,他寧愿出去吃。你就給幾個雞翅吃就讓他洗這些鍋碗瓢盆,他能聽你的?”
“我做飯他洗碗,我們一直都是這么分工的。他又不會做飯,吃了我做的飯就得幫忙洗碗,合情合理,他也沒抗議過啊。”齊梁韻還真不知道茍富那么討厭洗碗。
“還有,你為什么要給他留雞翅?難怪份量那么少,我都沒吃夠。”
“一大盤都是你吃的你還不夠……”齊梁韻翻了個白眼,“雞翅是他買的,他最喜歡吃可樂雞翅了,你讓讓人家行不行?——喂,小妹妹,你話很多啊,你要實在手癢癢特別想洗碗,那你就去,好吧,別這么多廢話。”說完她轉身就要去客廳。葉錦秋拉住她,“姐姐,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茍富喜歡你,你也有點喜歡他——”
“沒有,不可能。”齊梁韻拍了一下錦秋的腦袋,打斷她的紅娘說辭,“我不可能再找個弟弟了。我前夫,跟我同歲,心理年齡還比我小不少,這茍富年紀都比我小,不行不行。”
“噢,那確實是,茍富的心理年齡更小,整天沒個正形。”葉錦秋剛燃起的牽紅線熱情馬上就被澆滅了。
“那你倒是誤會他了,他也不總是沒正形,他在知行做起工作來嚴肅認真得不得了,來實習的那幾個本科生研究生弟弟妹妹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我覺得他就是在朋友面前性格比較活潑而已,但在該嚴肅的場合,他也挺正經的,說話很有分寸。”
“這樣啊……”葉錦秋的紅線死灰復燃,“那你覺得他還挺成熟的?”
“啊。”齊梁韻承認,但又反應過來剛才自己還說人家年紀小,似乎有些矛盾,就沒再說什么。
但葉錦秋怎肯放過她的這個認可,“文威跟我討論過,茍富對你好像很特別,他說茍富對你是最有耐心的,有時候他都搞不清楚,茍富去讀很多科普作品提升自己講基因遺傳學的通俗易懂程度,是為了做好知行的產品,還是更多地為了給你講清楚。”
“這不奇怪也不矛盾呀,我是知行唯一的文科生,給我講清楚了,就意味著大部分用戶都能聽懂了。”
“那他最近每天中午來回走3公里路去買你喜歡吃的便當呢?”
“他說他也喜歡吃那家的,人家不開外賣業務他就自己過去買,而且他也給文威帶啊,他買我們三個人的。”
“那現在我告訴你哦,他倆吃盒飯其實很將就的,如果不是你說喜歡吃那家的飯,他們隨便在公司樓下沙縣小吃就解決了。”葉錦秋決意要幫兩個朋友直面他們的心意,雖然文威交待過她,韻姐對重新談戀愛這件事有嚴重的抗拒,而且似乎對茍富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但她今天發現齊梁韻對茍富是有好感的,只是她自己打不開心里的結。
齊梁韻沉默了。茍富確實對她很好,剛才還給她發微信,說回來給她帶了蜜汁糯米藕,是去她提過很多次的那家店買的。葉錦秋告訴她的這些小細節,她并不是對特別的關懷太遲鈍所以沒感覺,而是下意識地忽略了吧。她對茍富的認識,這兩三個月以來經歷了層次豐富的變化,一開始她只覺得他是個愛開玩笑的大男孩,有時甚至調皮得讓人討厭,后來竟也慢慢發現了他的認真、細心和擔當,只是她從來不敢去想,她和茍富之間還能進一步發展出什么故事。
葉錦秋看她不說話,心知她的防線已經有所動搖,就繼續對她講,“韻姐姐,我覺得你有點封閉自己的內心。你不能因為前一段關系的結局很不好,就不敢再去接受下一個人吧,你記得我初戀結束之后很久都沒有再談戀愛,你是怎么勸我嘗試接受李柏天的嗎?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里寫的一段話——說真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能背得住那段話。”
齊梁韻聳聳肩,“我可背不住,那時候是因為我剛好在看那本書。”
“沒關系,我背下來了。‘免遭痛苦的方法有兩種,對于許多人,第一種很容易:接受地獄,成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種有風險,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學習:在地獄里尋找非地獄的人和物,學會辨別他們,使他們存在下去,賦予他們空間。’所以你不能因為怕再次失敗,就避免一切開始。”
齊梁韻重重呼了口氣,好,我知道了。說完她朝飯桌努努嘴,那你去洗碗吧。
葉錦秋大聲嚷嚷著“見色忘義”,但心里因為幫韻姐姐解開心結而雀躍不已,還是乖乖地去洗碗了。
晚間兩位男士回來,都先到這二居室里,茍富一進門就溜進廚房拿了幾雙筷子,出來時獻寶似的奉上一飯盒蜜汁糯米藕,“來來來,嘗嘗,排了好久的隊呢。”自己還顧不上吃,就去把剩下的一盒放進冰箱,“小齊,還有一盒都是你的。”齊梁韻心里一動,他后來改口喊自己“小齊”,也是為了別讓她為自己年紀略大而有什么顧慮吧。
“喲,這是……可樂雞翅?給我留的?”茍富打開冰箱發現了那盤可樂雞翅。
“啊,我做多了沒吃完,剩了幾個給你。”齊梁韻簡直是欲蓋彌彰,葉錦秋于是故意拆穿她,“什么吃剩啊,她做的時候就單獨給你留出來了,特意留給你的。你倆很有默契嘛,你給我雞翅,我送你糖藕的,都有點甜噢。”
茍富見齊梁韻沒再解釋,心里樂開了花,直接把那盤雞翅拿出來放進微波爐加熱了,那股子高興把嘴里蹦出來的話都撞得文法不通,“那我要先吃可樂雞翅了,我活了快三十年沒有吃到過一個超過小齊,可樂雞翅她是一絕。”
葉錦秋轉頭去看文威,“文老板,茍富給小齊帶了蜜汁藕,你給小葉帶了什么?該不會什么也沒有吧?這追求過程中和追到手之后,待遇就是不一樣哦。”
文威一副“你終于想起來我了”的樣子,走到客廳往單人沙發一坐,翹起了二郎腿,“我呢,沒有茍富這么貼心,帶了這么好吃的東西,我只帶回來一筆100萬的投資。小小禮物,不成敬——”
“啊!”只聽得葉錦秋一聲尖叫。齊梁韻也趕緊跑過來,“你們拉到投資了?100萬?人民幣?”
文威繼續裝著他的霸道總裁范兒,撇撇嘴,“是,人民幣,對不住父老鄉親,還不是美元。”
茍富把車鑰匙拋了一個弧線去砸文威,“還好意思嘚瑟!到頭來還是靠你爸。”
“也不算全靠我爸吧,”文威不服氣,“姚叔叔和我爸交情好不假,但對我那也是一向很欣賞的呀。”
葉錦秋聽明白了,看來是文威父親的朋友投了這筆錢。
文威把二郎腿放下,在沙發上直起身子,“無論如何,這錢應該夠支撐我們把產品做出來。但姚叔叔這邊不會再追加投資的,說白了他只是沖我這個人,救救急,所以下一輪我們就得正兒八經融資了,任務還是很艱巨的,我們加油吧。你們吃,我和錦秋先回去了,別互相打擾二人世界。”
葉錦秋沖茍富眨眨眼,向他做出“加油”的口型,然后三兩口吃完筷子上的桂花藕,就急匆匆跟文威回家了。
文威知道葉錦秋有很多疑問,于是主動講了這投資的來龍去脈。原來,他和茍富去見一個機構的投資人,但還是因為產品還沒出來,對方只說需要再好好評估一下,基本等同于拒絕了,結果下樓的時候碰見了姚叔叔,這位姚叔叔是文父的發小,開了一家制藥公司,身價不菲,他的公司也在那幢寫字樓里。姚叔叔知道文威在創業,就問起他情況,得知融資不順利,他干脆把文威和茍富二人拉到他的公司會議室,讓他們好好講了一下知行的思路。姚叔叔大學學的是生物工程,對基因遺傳這些東西本身就比較感興趣,聽他們講完給投資人的一套材料,就拍板要做他們的天使投資人。這筆投資就是這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姚叔叔要占多少股份?”
“萬分之一。基本上就是意思意思,這錢就完全是支持我了。不過他家孩子剛在杭大上研一,在杭城沒什么親戚,他叮囑我以后多跟她走動走動,幫他關照一下。”
“是他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姚叔叔沒有兒子,但他年輕時候又是孩子王那種類型的長輩,他們幾個老同學一帶著家人聚會,他就喜歡帶著男孩們上山下海,我是那群男孩里最能跟著他瘋的,所以他一直特別喜歡我。”
“該不會,這位姚叔叔想讓你做他的乘龍快婿吧?”葉錦秋突然冒出這一句,因為她實在難以想象有人會白白送給文威那么多錢,不求任何回報。
“你危機感還挺強,”文威樂了,“以前他開玩笑說過幾次,但我和姚月從小玩到大,太熟了,根本不來電。”
葉錦秋心想,還真有過這樣的企圖呀,那現在是否還有,根本不得而知。
文威看她把擔心都寫在臉上,立馬敬了個禮,“您放心,我是個非常自覺的男朋友,如果跟姚月走動一定帶著你,絕不單獨約會。”
“羊,你怎么這么好呀。”葉錦秋把頭靠到文威肩上,悠悠地說,“可惜我不是那個小妹妹,沒有一個億萬身家的爹,幫不到你什么。”
文威伸手摟住她,用下巴蹭蹭她的腦袋,“雖然跟億萬富翁相比,你只是一個百萬富婆,但是你愿意把所有財產都給我,你才好呢。你給我的愛,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