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威每天都主要撲在那份培訓資料上。他在學校參加過商業計劃大賽，幾萬字條分縷析、設計美輪美奐的商業分析都不在話下，錦秋跟他開玩笑做這個培訓材料就是砍瓜切菜吧，他苦笑，要訪談、要分析總結、要用員工能看懂的形式展現、要有一個機制確保他們能聽進去并且去運用、要評估他們有沒有用出效果，這不可能是小菜一碟，只會是滿漢全席！錦秋只好說，那你先做個四菜一湯出來也好哇，先解解餓。文威聳聳肩，如果第一頓沒有做好，他們以后可能就不想來這個飯店吃飯了。

　　一連忙活了好幾天，每天拍照、拍操作視頻、編寫文字，單休前一天晚上還熬了個通宵做排版和剪輯，文威終于做出來一份圖文并茂、寓教于樂的《發貨三部通關攻略》。周末正好李柏天公司團建，沒有時間與錦秋見面，其他幾個小龍也去了禾城有名的古鎮游玩，葉錦秋周末的計劃一是練廚藝，二是和文威討論接下來的工作，就干脆在宿舍開伙做晚飯，請文威過來“煮酒論部門”。

　　邊做著菜，錦秋就忍不住一股腦地把自己的郁悶同文威講了。

　　“對不起啊錦秋，我這幾天顧著搞培訓材料，部門的管理沒做太多工作，都讓你一個人扛著了。”文威的第一反應是心疼她，但話到嘴邊只剩抱歉。“不過咱們的培訓開展之后，應該對提升整體效率甚至整個部門的風氣有作用的。一會兒吃完飯我先給你看看初版的成品。”

　　“干嘛說對不起，你也很辛苦啊。誒威哥，你后悔當時選分揀部走上這條不歸路嗎？”

　　“當然不后悔，可以跟你在一起——我的意思是你很優秀，我愿意跟優秀的人一起工作。”

　　前半句話讓葉錦秋有那么一瞬間察覺到異樣，但文威又接著說下去，沒給她太多時間回味。“而且我覺得這種最底層的工作體驗很寶貴。整個社會發展進步非常快，有各種各樣的新技術新模式出來，但所有的發展都離不開最底層的人，這些人的生活狀態、工作情況，我們本來可能永遠都不會深入接觸到。”

　　“可是我們體驗這些到底有什么好處呢？就算我們永遠不接觸，也可以過得很好啊，你看我們的同學，誰入職了會去體驗這些東西？”

　　“我覺得這個關系到人生的格局。這么說吧，如果說我們活這一輩子就是來地球上旅行一趟，花費都是幾十年的時間，有的人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他的視野會很狹窄，以為他的周圍就是世界的全部，有的人走遍萬水千山，見過各色各樣的人，他會更大氣更寬容地去看待事物，他的人生才會很豐富。”

　　葉錦秋有點愣神，直到手被鍋里的油星濺到，“啊”地驚叫一聲。

　　“我來我來，你快用涼水沖一下手。”文威奪過錦秋手里的鍋鏟，直接翻炒起來。

　　葉錦秋沒和他搶，沖完涼水就站在旁邊接著討論：“其實你說的這個觀念吧，我本來是很認同的。之前咱們幾個人討論的時候你說過‘秀才學會兵的本事就更強了’，我的一個好朋友也跟我說過‘精英要接地氣’，讓我要珍惜這種體驗，我覺得你們說得很對，但是實際去做，真的很難。”

　　文威把鍋里的青菜裝盤，很是有模有樣，手上邊忙著，還不忘跟葉錦秋要這個好朋友的微信：“你這個朋友跟我簡直是英雄所見略同，推個微信號給我，我跟他交流交流。是男生還是女生？”

　　“一個和男朋友感情穩定的大姐姐。你還加嗎？”

　　“我是交朋友，又不是交女朋友，加！”

　　“噢你倆還是老鄉，她也是南京人。”

　　“先吃飯吧，你把菜端出去，我盛飯。”

　　文威剛扒了兩口飯，就發現錦秋還沉浸在自己的頭腦劇場里，端著碗繼續說著：“你們一直說‘體驗’，視角拉長到整個人生來看，這確實是一種體驗而已，但是對眼下來說，這是實打實的經歷，我們不是站在原地看人家怎么過的，是要自己去過那種生活。”

　　“可是，我們現在在這里一時半會也跑不掉，”文威眨巴眨巴眼，覺得女孩可能鉆進了牛角尖，“還不如接受現實，把事情做好，過得開心點。”

　　“也是，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總是自尋煩惱。無論如何都要先把這個部門捋順，不能丟了P大的臉。”

　　“就是嘛。雖然我們所受的教育——特別是貴院的教育，是精英教育，但P大還有家國情懷啊，暫時做不了高大上的事情，在這里的基層發揮我們的學識做一些改變也很好啊。”

　　一頓飯下來，葉錦秋在深入的討論中終于走出了牛角尖和盲區，有撥云見日的感覺。最后達成幾點共識：

　　1、‘高材生’要有‘高材生’的價值，發貨三部的管理不能完全效仿一部二部的老樣式。比如，對員工太和善行不通，但也沒必要學張力他們吆五喝六，只要有原則地講道理，同樣可以不怒而威。

　　2、部門整體的氛圍很重要。通過全新的培訓體系開始打造進取進步的氛圍，多表揚少批評，先把扶得起的阿斗都扶起來，讓大環境先有所改善；下一步開始給老油條和后進分子下馬威，定好規則和目標，不遵守游戲規則或者沒有辦法完成承諾目標的，勸退。

　　3、用好兩個班長，適當放權，并且給他們更高的目標，爭取給他們晉升。他們是從員工轉變而來，更了解員工們的心理，也知道怎樣的溝通方式更適合員工。現場的管理有時候需要克服“平等自由”的觀念，使用一些威權，如果實在無法克服就交給他們吧，畢竟在崗位上，公司要的結果是第一位的。

　　4、和員工的語言體系差異，自己先妥協一部分，但沒必要突破底線去學那些粗鄙的口頭禪。不用一般的“同事”稱呼或者意朗提倡的“同學”稱呼，都改成更接地氣的“兄弟”；成語最好不說，避免給人文縐縐的感覺；稍微說點“牛逼”這樣的口頭語，更粗俗的就不需要再學了。

　　葉錦秋忍不住當面夸文威：“威哥，你比我理性很多，思路也更清晰，我一團亂麻了好幾天，跟你一聊就捋順了。”

　　文威很受用，咧著嘴笑，像中秋時節的石榴。“你知道我欣賞你什么嗎？真誠和自信。真誠是一個很有殺傷力的武器，每次你夸我我都特別開心，因為我覺得你是真心在給我點贊，不是客套。不過你光夸我也太謙虛了，今天你也貢獻了很多想法。”

　　“嗯，真誠這個優點我自己也很喜歡。自信呢？我今天是不是有點兒不自信？”

　　“是有點兒，”文威笑得很開心，“可算讓我看到你不完美的一面了，我之前總納悶怎么會有那么完美的人，一點也不真實。”

　　“哎喲，拜托你把我的美顏濾鏡關掉吧，我本來就不完美，”葉錦秋嘴上謙虛著，心里美得很，文威夸她也很有一套。“可能是因為這幾天沒想清楚堅持下去的意義，所以會猶豫、糾結，不確定自己能做好，所以就不自信。”

　　“是的。我就沒什么可糾結的，我也不怕每天工作時間長，反正我就是要幫你把這個部門捋順——噢也不是幫你，是我們一起，我們要交一份漂亮的成績單給老周，在意朗的下一步才能走得更好。你也不需要想太多，新人就是一點點做好手頭的工作就好了，還有我在呢，兩個臭皮匠，頂半個諸葛亮應該還可以。”

　　“嗯，還好有你跟我一起管這一攤子。你下一步想去哪兒？”

　　“都行，看你去哪兒。”文威站起來收拾碗筷。

　　“你放著吧，沒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啊？什么叫看我去哪兒？你要跟著我？”

　　“沒事我來吧，你先去看看那份培訓材料。啊，對，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工作挺好的，說實話我也希望身邊的人都是聰明的上進的，要不然討論點什么都沒人能跟得上我的思路。意朗我最看得上的同事也就是你了。”

　　葉錦秋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又怕是自己多心，想說的話在肚子里盤旋了好幾圈，最后是這副模樣跑出來：“威哥，你這么看得起我，作為好朋友我會好好幫你留心適齡女青年的，聰明、上進、真誠、自信的，還有別的要求嗎？”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又不著急。”文威突然關上洗碗槽的水龍頭，扭過頭來看著葉錦秋，“哎？你這……你不用老暗示我不要對你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把你當朋友，我對朋友都很好，對你好也是正常的，你不用覺得有什么特別的。我再不濟也不至于去當小三破壞你和你對象的感情。”

　　“啊，我沒有，我不是這意思，哎呀你洗碗吧，我去看你做的材料。”葉錦秋沒想到文威這么直接，倒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文威聽出了她的慌張，故意逗她：“你干嘛老那么緊張，怕我對你有什么想法呢？葉錦秋你是不是怕自己對我動心啊？”

　　“閉嘴吧文威！洗你的碗！我是怕你沉迷于我的美色，耽誤你自己尋找真正的幸福好嗎？我是不可能變心的，你放一百個心。你筆記本的解鎖密碼是什么？”

　　“……啊，那個，我去給你開。”

　　“哎喲你說一下能怎么樣？我保證不記住。”

　　“ww1028。”

　　“ww1028，好了。誒？這個密碼我很難記不住啊，ww是你姓名首字母，1028是我的生日，你什么意思啊大哥？”

　　“我沒什么意思，那個是，是我媽的生日！我哪里會知道你的生日啊？”

　　“噢。”葉錦秋無意就這個問題追究下去，甚至有點懊惱剛才點破密碼的玄機，“我打開了，你這又是文檔又是視頻的，我從哪里開始看？”

　　“先看文檔，文檔里面有培訓材料文字版，和新員工培訓計劃、老員工強化計劃。你看看培訓內容夠不夠完整，培訓計劃安排合不合理，如果有錯別字或者病句你可以直接改。視頻是操作示范，我擔心員工不愛看文字版，特意讓班長找了個大神拍了視頻，每一步怎么做才規范高效，視頻里都有。你聽聽講得清不清楚，時間比較緊，我沒有做字幕進去。”

　　葉錦秋被材料的精細程度震驚了。

　　運營中心業務簡介、部門簡介、主要獎懲制度簡介。

　　操作工具準備、操作流程動作示范和注意事項、民間高手小竅門。

　　一對一幫扶機制、幫扶人的權責利、被幫扶人的權責利。

　　新員工效率爬坡周目標、老員工效率提升目標、淘汰和獎勵辦法。

　　不對啊，她心想，之前悄悄對文威做過背調，他不是學霸啊，怎么“作業”居然寫得這么好？

　　再看看視頻，那么多鏡頭剪出了一氣呵成的感覺，有特寫有全景，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居然還懂攝影攝像？

　　唯一能挑刺的還真就是一些錯別字和語病了，這是當過實習編輯的葉錦秋的拿手好戲。

　　“威哥，你真的很用心，說實話我沒想到你能做到這個水準。”

　　“我大學時候做大作業都沒這么認真過。主要是，這個材料是咱倆打響名頭的第一槍，必須得出彩。而且我也不想讓你覺得我做事不靠譜。”

　　“你這里面怎么還加了我的名字？別加了吧，這個材料我基本也沒幫什么忙。”

　　“要做這個事、大體怎么做，是咱們一起商量出來的，名字寫上不過分，你看我把兩個班長的名字也都寫上了。”

　　“好吧。你今天就把這個視頻上傳吧，明天早會咱們可以跟大家講這個事情了。文字版的我今晚修訂完，明早咱們再過一遍，就可以找行政同事先打印一批試試。”

　　第二天的早會，文威向部門所有人員簡要宣講這個培訓計劃，要求每個人今天抽空看看示范視頻，有任何意見或建議在下班晚會上進行全員討論。白天兩位班長也探了探大家的口風，員工們對視頻的認可度還是比較高的。

　　接下來的幾天，發貨三部每天的下班晚會都延長半小時，用來集體討論、統一培訓、講解實際操作問題點、再討論修訂內容。

　　員工們在討論的時候各抒己見，在培訓的時候認真聽講，完全不像往常一樣歸心似箭，因為大家慢慢都嘗到了這個培訓的甜頭，幾乎所有人的效率都或多或少有提升，操作失誤的罰款也越來越少，能多賺點錢，誰不樂意呢？

　　而且整個三部的人都學會了葉錦秋的口頭禪和文威的經典動作：伸出食指在同側太陽穴旁劃小圈圈，“開動腦筋，找到方法！”

　　“我們好像成功了。”下班的路上，文威前舉手掌，示意葉錦秋與他擊掌。

　　“你應該記頭等功。”響亮擊掌，葉錦秋也歡欣鼓舞，嘴里跑起了火車，“雖然這套培訓沒讓我們三部一騎絕塵一飛沖天，但好歹現在能和一部二部一較高下了，也算是一鳴驚人。我覺得老周馬上會來讓我們推廣這套培訓，整個電商事業部馬上都能一睹你的芳容。”

　　“怎么還激動得開始飆成語了……我說的成功了不止這個培訓成功，你覺不覺得咱部門的氛圍也不一樣了？咱的氣質跟其他部門不一樣了。”

　　錦秋仔細想了一下，“嗯……你這么一說確實是，咱們的人慢慢樹立了一種觀念，就是凡事都要找方法，方法對了，事半功倍。而且通過這些天跟他們一起討論、完善培訓內容和方案，大家好像有更多的主人翁意識了，以前他們認為部門是管理者的，現在認為部門是大家的了。”

　　“是的，這種管理風格和團隊氛圍，其他部門和其他運營中心未必能學到。雖然培訓的視頻和小冊子都是通用的，但如果他們學不到我們的管理和氛圍，那培訓材料也發揮不了最大作用。錦秋，你現在不會覺得P大畢業來這個公司浪費了吧。是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

　　“主要是你發光，這套培訓我沒出多少力。”葉錦秋的語氣中不無失落。

　　文威很敏感地察覺到隊友的情緒，急得脫口而出：“別這么說，秋秋，我的就是你的。”像不忍小朋友難過的大哥哥急于把小朋友哄好，連稱呼都帶著安撫的口吻，話一出口他才覺出不妥，又趕忙補充，“這些東西都是我和你一路討論出來的，怎么能說你沒出多少力呢？思想是很值錢的。”

　　葉錦秋被他的一片赤誠打動，頓覺不應該向他流露自己的失落讓他也不好過，就跟他開起了玩笑：“噢？值多少錢你快跟我結一下費用。”

　　文威如釋重負：“嗨，這個沒法算，無價之寶！”

　　接下來的日子，葉錦秋主動攬了很多她原先不知從何下手的工作，包括挽留績效好的員工、勸退操作效率過低的員工。張力們的做法是對績效好的拖著不簽離職申請單、對績效差的找機會多罰款逼走他們，錦秋堅決不肯采用這種手段，一是她內心認為這太過無賴，二是她想擁有自己的管理風格。既然自命不凡，就應該有相應的戰績。文威通過一場培訓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出色，證明老周沒有看錯人，葉錦秋也想獨立做成點什么。

　　文威的培訓之所以能成功，是懂得歸納總結并復制推廣。那么他們和張力們的最大區別還有什么呢？葉錦秋覺得是通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

　　員工想離職，肯定是因為有留下則解決不了的問題，想辦法解決問題，才能夠成功挽留，如果確實解決不了，讓員工離開才是合情合理的，最好體面告別。

　　她挨個和有離職意向的高績效員工聊，多問很多個“為什么”，從各種表面理由一直問到背后真正原因，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沒關系，我來想辦法”。

　　想走管理路線但學歷不合格的，她考察后向上級申報破格提拔；嫌收入不夠高的，她仔細為員工分析意朗的食宿福利和社保；嫌工作強度太大的，她寫報告申請給分揀的員工配手套，給打包的員工配工位腳墊。

　　最后8個人留下來了5個，其他3個人的問題確實難以解決：回老家工作方便照顧癱瘓老人、找到原先技術工種的工作了工資比較高、想回學校復讀考大學。葉錦秋聊完就爽快給他們簽了離職申請單，但是特意加了他們的微信，告訴他們，意朗永遠歡迎工作出色的員工回家，也歡迎他們多多推薦合適人選來意朗工作。

　　之前有離職意向的自由班長主動告訴葉錦秋，他想留下來，因為三部的管理很不一樣，部門負責人對他沒有太多約束，也愿意和他探討部門的管理，而不是填鴨式地灌輸給他，這種被信任的感覺很好，也可以自由發揮自己的創造力。

　　至于操作效率過低需要勸退的員工，還好有文威的培訓體系打底，低于紅線的員工只有5個人了。葉錦秋請這5位吃了一頓飯，做了誠懇的說明：公司和業務的順利發展有賴每一個基層員工的支撐，但每個員工要達到一定的要求，才能有效地支撐起業務，對新人、對學得慢的員工，公司應該想辦法幫扶，但接受幫扶后還一直達不到要求的話，可能就是人和崗位不太匹配，這種情況對公司和個人都不是好事。我不想跟其他管理人員一樣，通過其他一些方式逼迫大家離開，但大家這么辛苦是為了多賺點錢，效率提不上來，收入一直都起不來，性價比太低了，還不如多找找別的機會。

　　這些話聽著合理，但并不合情，這是拿走別人飯碗的殘酷事件，葉錦秋是私下練了好幾遍說辭，硬逼著自己說出來的。最后殘酷中還是帶了點人情味，幫著推薦給其他部門，甚至還找了家在當地的同事推薦其他招工的工廠。

　　最后只剩一個吊兒郎當的，好說歹說說不動，就想留在意朗天天磨洋工，葉錦秋只好把他交給班長，暗暗叮囑一句：盯著他，揪住他一條小辮子就剪一條，把他剪禿了看他還在不在這兒混。還沒幾天，那人就曠工不來了，連著3天沒來，這就算“曠離”了，搞定。

　　運營中心的周例會上，周寧點名表揚文威和葉錦秋。文威自然是因為那套培訓一戰成名，周寧已經著手向所有相同業務的運營中心推廣這個培訓體系。葉錦秋以為自己被表揚只是因為培訓體系的成功而連帶的，沒想到周寧拿出了2封信，說是從運營中心意見箱里拿出來的，都是點贊葉錦秋的，分別來自被她勸留成功的員工和被勸退的員工。信都很簡短，故事不同，表達的意思卻相近：葉錦秋讓我感受到了被尊重的感覺，她是非常好的管理人員，請領導一定重用。

　　葉錦秋的臉上依次出現驚訝、害羞、感動、驕傲，情緒復雜得快要在臉上堆放不下。她相信真心換真心，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里的員工——被她認定為文化水平很低的員工，會這樣鄭重地用紙筆表達真心，而她這段時間逼著自己啃硬骨頭，一度以為自己的牙都要咬崩了，現在看來骨頭還是啃下來了，還很香。

　　還在會上，葉錦秋就迫不及待地把那兩封信拍下來偷偷發給李柏天：“看，我的員工寫信夸我！”但直到晚上10點她下班，李柏天也沒有回應，她忍不住打了個電話過去，李柏天只說還在忙，晚點打回來，就匆匆掛了電話。

　　倒是文威，發了長長的一段文字過來，仔仔細細地拍了一頓馬屁，囑她周末好好休息，只得了葉錦秋寥寥幾個字的回應“哈哈謝謝好的”，連標點符號都沒有。她的心思全在異地的戀人身上。

　　11點半，李柏天的視頻電話總算過來了，把已經迷迷糊糊的葉錦秋叫醒：“秋秋，對不起啊，你沒生氣吧？我最近都很忙，每天不是聯調就是發版，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們還一堆人忙著查問題，沒有跟你多說就掛了。”

　　“怕我生氣也不哄我兩句再掛。”葉錦秋睡眼惺忪地擠出一個白眼。

　　“同事都在旁邊呢，多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哄你好嗎？小寶寶快睡覺，明天你還得早起呢。”

　　“明天不用早起。我那搭檔非得讓我這周多放一天假，給我個雙休，我恭敬不如從命。”

　　“我家秋秋就是討人喜歡，同事都對你這么好。誒，他為啥對你這么好？他有沒有女朋友啊，你告訴他沒有的話我幫他介紹啊。”

　　“得了得了，宣示主權是怎么的？你沒事多回回我微信吧，還給人介紹女朋友呢，自己女朋友都照顧不好。”

　　“小寶寶，我努力工作是為了給你美好的未來——”

　　“打住，大哥，拜托不要說成完全是為了我。努力工作首先都是為了自己，是應該的，能不能處理好工作和生活的關系那看每個人自己的選擇和能力。我工作就不忙嗎？可我從來沒有忽略過你給我發的消息。誒，我今天給你發的微信你看見沒啊？”

　　“啊，看見了看見了，那個表揚信對吧，你太棒了！我想著等有空了再給你回，結果一忙就忘了。我怎么這么餓。哎喲，我好像還沒吃晚飯，今天跟打戰似的，沒吃飯都沒想起來。”

　　“啊？這么可憐……那，那你快煮點面吃吧，我不吵你了。”葉錦秋心軟了，這大哥忙得晚飯都忘記吃了，還能怎么苛責他呢。“那你周末還加班嗎？我還想著去找你呢。”

　　“嗯，我正不知道怎么跟你說呢，這周又沒辦法陪你了，下周我去看你，你上次說想去烏鎮，咱們下周一起去烏鎮怎么樣？”

　　“好。”葉錦秋無奈地應承下來，這男人怎么態度這么好，害她沒有辦法揪住他的錯誤發發脾氣耍耍性子，只能懂事地接受不愉快的事實。

　　進入10月，運營中心的業務迎來一個淡季，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據說10月的業務有多淡，雙11的訂單就有多瘋狂。根據周寧的部署，10月就要陸續補充新人了，同時進行大練兵，全力迎戰雙11。

　　根據前段時間對人員的梳理，葉錦秋意識到必須嚴格卡控員工招聘這個環節，從源頭上降低后續人員管理的難度。如果招聘的時候就設定一些硬性指標，通過外在特征或針對性提問進行比較精確的篩選，人員進入崗位后會有更高的匹配度，留存率就會高一些。運營中心此前的招聘雖然也有一些篩選條件，但太籠統，沒有細化到不同部門，所以有些人從進入崗位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被淘汰，這給后續的管理帶來了無謂的精力消耗和成本浪費。

　　跟文威一說，他也很贊同她的想法，于是她馬不停蹄寫了一份匯報材料提交給周寧，建議每個部門梳理出人員要求交給人事部門，當然這些要求必須具體、合理、切合實際，根據淡旺季人力資源市場的變動可以不斷調整更新。周寧很快回復郵件并抄送人事部經理：“很好。請人事部照此思路執行落地，3天內將各部門目前具體要求收集梳理完畢，下次周例會討論定稿。”葉錦秋盯著這簡短的一句話，想著自己的想法原來這么有價值，這么快就可以落地產生效果，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挑，心里的驕傲像呼呼吹起來的大氣球，直到被文威戳破：“我怎么覺得老周這樣把你掛出來有點不妥，人事部經理沒準會怪你多管閑事。”

　　“人事經理不是應該感謝我嗎？人員的留存率提高，對他的績效有好處呀。”

　　“但是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這不是打了他的臉嗎？而且勞動密集型的企業，人事招聘是個肥差，人家可能壓根看不上績效工資這點錢，人力資源公司給的錢比這多多了。這個方案實施的話明顯提高了招聘難度，對人力資源公司的資源要求更高了，很可能影響他發財。”

　　錦秋的臉色就像剛夾起一大筷子最喜歡的菜放進嘴里，嚼了嚼卻發現菜里裹著她最討厭的蒜頭，明暗變化特別精彩。

　　文威不知道自己告訴她這些陰暗面到底對不對，但毀了她的開心讓他感到痛心，只好又安慰她，“不過我這經驗都來自于我爸幾個朋友在我家的閑談，不知道意朗的情況怎么樣。老周每次開會都那么義正言辭正氣凜然的，也許根本不會容許這種貪腐存在。就算真的有這回事，這種不義之財，擋了也就擋了吧。噢你還署了我的名呢，那沒事，真要有人向你開火我還能扛點火力。老周直接這樣回復，可能是想讓大家進一步知道他器重咱們，也讓咱們感受到他的認可，他是老大，他挺我們，我們就是安全的，你開心是對的。”

　　葉錦秋不由得想，如果是她一個人單打獨斗橫沖直撞，可能會踩很多坑吧，她一個老實巴交工人的女兒，哪里知道那些生意場上的潛規則啊。感謝這位通達的搭檔，有他在身邊壯膽，她可以盡情發揮，知道如果踩坑了，會有人拉她一把。

　　招聘的新要求開始實施了，各部門反饋說效果還不錯。人事部經理王順在食堂碰到葉錦秋，笑瞇瞇地說：“高材生就是不一樣哈，剛來沒多久就給我們的招聘工作找到優化方向了，以后還有啥新想法盡管跟哥說。”葉錦秋隱隱約約覺得他意有所指，趕緊回應：“好嘞好嘞，以后再有什么想法，我得先跟您請教請教。”文威在一旁憋著笑，等王順走遠了才偷偷說：“我看你是打算以后再有什么想法，跟周寧提完建議讓他保密建議人吧？”

　　“你猜對了。誒，你說的第一點已經驗證了，第二點，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影響人家發財。”

　　“這咱們就先別管了。影響了他也不能拿我們怎么樣，我們的工資是總部發的。”

　　人員招聘比較順利了，大練兵的進展也還不錯，靠著積極的整體氛圍和成熟的培訓機制，不管是新人效率的爬坡，還是老人掌握第二崗位技能的速度，都優于其他兩個發貨部。但現場還有其他很多小問題需要解決。分揀和復核打包合并為一個部門之后，掣肘是消失了，但出現了互相包庇。你揀錯貨了，我偷偷告訴你，你去把正確的揀回來，這樣不影響你的分揀準確率指標，我要是把東西不小心弄破了，你也偷偷幫我去換一個完好的，這樣我就不用被罰了。小動作拉低了效率，使得數據失真，錯誤被掩蓋也損傷了公司利益。這些小問題其實從一開始合并就存在，但不是當時的主要矛盾，也就擱置到了現在。

　　葉錦秋和文威商量，可以和徐達、張力一起聊聊，看怎么解決更好。三部最近的一套組合拳打得其他人心情復雜，有點嫉妒，有點佩服，有點想靠近卻又拉不下面子，畢竟之前都等著看三部的笑話。

　　文威表示贊同，“我也是這么想的。和他們的關系要想搞好，還是得咱們主動點兒。他們老覺得咱們是敵人是競爭對手，其實咱們不過就是輪崗的，志向根本不在這什么部門負責人或者運營中心負責人。”

　　“你怎么知道我志向不在這兒？”

　　“大姐，你這一身美貌和才華，在基層待太久有點浪費吧。”

　　“這里離我男朋友近啊。回總部離他太遠了。”

　　“男朋友換一個就好了。想換的時候先跟我說，讓我近水樓臺先得月一把。”文威笑嘻嘻地打趣錦秋，又根據她的臉色及時補充道，“開個玩笑，別當真啊。”

　　葉錦秋白了他一眼，徑直去找徐達和張力。

　　一番討論下來，葉錦秋提出自己的觀點：“我覺得對錯揀的責罰太重了。揀錯一件就要扣2塊錢，2塊錢聽著不多，但是員工揀1件才幾分錢，這樣看就多了。就是因為罰得重，所以他們要想方設法逃避責罰，導致浪費產能，從業務整體來說這是得不償失的。”

　　這個觀點太新，果然遭到老將的反對，徐達立馬表態：“罰太輕不行的，那樣員工不在意錯了，錯揀會非常多，做復揀的人工作量會很大，整體人員效率也會降低的。”

　　張力破天荒地對徐達表達了支持：“徐達說得對。這里面的平衡點可不好找。”

　　“重要的事情都不會太好做。”文威摟住徐張二人的肩膀，“不好找也得找呀，這才是咱們的價值。錦秋想到什么辦法了嗎？”

　　“還沒有，我們肯定不能先定這個價試試，再換那個價，這樣三天兩頭變，員工會覺得我們制定規則很兒戲。但這個責罰力度需要調整，大家都同意吧？至于這個平衡點怎么找，我們都再想想辦法。”

　　幾個男生點頭表示同意，進入下一個話題：“討論第二個問題吧，打包員讓揀貨員私自換掉破損商品的問題，怎么處理？也降低對弄破商品的處罰嗎？現在罰的就是商品的價格，再低公司就虧了。”

　　葉錦秋搖搖頭：“不降低。這個問題跟錯揀不一樣。咱們是希望分揀和打包的人不要在破損商品這個問題上互相包庇，但現在損壞商品需要買單，包庇的人被發現了只需要罰款5塊錢，很多商品價格都是高于5塊錢的，很多人還是會抱著僥幸心理，冒小風險逃避大風險。”

　　“我明白了，”這回徐達跟上思路了，“如果包庇要受到同樣甚至更重的懲罰。在這個問題上，要加重處罰。”

　　“沒錯。”文威在徐達耳邊打了個響指。

　　“你們確實挺有想法啊。”張力轉身擂了文威一拳，“以后我要多跟你們混，看能不能熏陶得聰明點兒。”

　　“帶我帶我，我也想熏熏。”徐達也趕緊表態。

　　葉錦秋和文威對望一眼，發現彼此的高興勁兒藏都藏不住，從眼睛的光芒里、咧著嘴笑出來的法令紋里四散開來。他們好像終于靠自己的能力和真誠贏得了地主發自內心的友善。

　　當天晚上四個人就把工作交待給班長，勾肩搭背跑到外面小酒館去吃飯喝酒了，當天休息的茍富也跑來蹭飯吃。

　　“狗哥，你別吃白食，正好我們幾個有一個難題要解決，你鬼主意那么多，幫忙想想。”茍富剛吃了兩塊肉，文威就把幾個人還沒想到辦法的難題丟給他。

　　“你先點一個烤豬蹄。我想想啊，”茍富一手羊肉串，一手青島啤酒，血液要供給食物消化，居然還能供得上他動腦筋，“這個問題，錦秋說得對，規則不能三天兩頭變。但是，規則可以一開始就很靈活啊。現在錯揀1件罰款2元，錯揀率是0.2%，錯揀率目標是0.05%，對吧，我覺得可以這樣定：如果下個月錯揀率低于0.15%，罰款就降低為1.5元/件；錯揀率低于0.1%，罰款就降低為1元/件；錯揀率低于0.05%，罰款降為0.5元/件。這樣一來，罰款的標準也跟員工自己的努力有關，想要降低罰款，你提高自己的準確率啊。而且這需要整體的準確率高，員工內部會互相監督，拖后腿的不用你們懲罰，光工友的口水就能把他們淹死。”

　　“厲害啊，我們怎么沒想到呢。”徐達和張力不吝贊美之詞，“你們讀書多的人還真是不一樣。”

　　“這不關讀書的事啊，我是跟我爸媽學的，開店時候搞優惠，牛奶一盒5塊錢，買兩盒8塊錢，基本都買了倆。”

　　“威哥，培訓內容可以多加一些避免錯揀的方法。”葉錦秋馬上提醒文威。

　　文威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先準備準備，到時候宣布這個規定的時候，順便也跟員工講講方法。”又對其他兩個部門負責人說：“這個建議咱們一起整理整理提給周總，得他同意了才能實施。”

　　“你們小兩口真沒意思，出來吃飯也聊工作。”茍富吐槽。

　　“什么小兩口？你是不是又喝多了？”葉錦秋正想罵他，想了想，假裝認真地對張力和徐達說，“你們別讓他喝了，省得他喝多了又要砸場子。啤酒都給他拿走，讓他喝白開水。”

　　張力和徐達想到當初那一屋子玻璃渣子，心有余悸，馬上就依言把茍富的冰啤酒拿走了。茍富氣得干瞪眼，沒想到當初那場世紀演出變成今日的作繭自縛。

　　最后，發貨部三個部門聯名提交的建議獲得了周寧的批準，實施效果也大致符合預期。葉錦秋靠著當年在會計師事務所和咨詢公司實習學會的excel技能，又給發貨一二三部改良了很多統計分析報表。張力和徐達徹底服氣，只要在一個班次，幾個人都喜歡湊在一起侃大山，三部覺得棘手的刺兒頭，張徐二人也義務幫忙修理。不過是每天的效率排名PK，幾個人還是較著勁，你超過我了我肯定要超回來，你追我趕的倒把一潭水激活了，三個部門的操作水平都在逐步提升。

　　發貨三部的管理慢慢步入正軌，葉錦秋感覺部門的各項考核指標都成為可控的了，她和文威已經知道如何通過管理不斷提升操作效率和質量，對每一個管理措施的效果也有大體準確的預期，不再覺得心里沒底，也不再想出一個法子就自以為能扭轉乾坤，畢竟這塊業務已經不是初期，很多大的改善點早已被發現，現在只是做一些修修補補，他們對業務的認知也還不足以支撐他們做出革命性的創舉。

　　不管怎么樣，錦秋每天的工作時間慢慢地回落到了8～10個小時，運營中心的考勤要求也不像總部辦公室那樣死板，她和文威商量著來，誰哪天想睡懶覺了就晚點上班，有時在休息前一天她要去申城找李柏天，文威也都主動讓她早下班。

　　靈活的工作時間、親密的工作伙伴、能夠發揮聰明才智的工作崗位，讓她慢慢地喜歡上了禾城的生活。

　　10月底的運營中心周例會，周寧表揚三個發貨部門的負責人都有很強的大局觀，雖然存在競爭關系，但遇到問題能夠一起討論解決方案，互相之間也毫不吝嗇地分享管理心得，正是由于這種良性的競爭合作，華東運營中心的分揀和復核打包效率獲得了很大提升，已經遠超同業務其他所有運營中心。

　　那次的會議除了慣例議程，還有針對雙11的進一步部署，特別冗長，從下午1點開到下午3點半的時候，靠被表揚的喜悅勉強支撐眼皮的葉錦秋終于撐不住了，坐在舒服的會議椅上一點點往下跐溜，開始打盹，被旁邊的文威一次又一次地叫醒，又一次接一次地睜不開眼睛。直到被周寧某句話里的“葉錦秋”三個字驚醒。

　　她猛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周寧，會議桌另一面的同事全都望著她，似乎周寧剛才是向她提了一個問題，全場正等著她回應。可是，周寧到底說了什么，她又該做出什么樣的回應呢？瞌睡蟲全部嚇跑了，她現在無比清醒，就是恨不得把時間往回調3分鐘。

　　“你就說‘好的’。”文威極力壓低聲音，給了她救命提示。

　　“好的好的！”葉錦秋像獲得特赦的囚徒，聲音里洋溢著歡呼。

　　周寧面無表情地說，那就從下次例會開始吧。

　　周寧旁邊的陸士青臉色有點奇怪，紅里透黑。

　　葉錦秋不知道要開始什么，只是相信文威肯定不會害她。她偷偷地轉臉看了一下文威，卻見他正在扶額。

　　好不容易捱到會議結束，葉錦秋趕緊問文威，“老周讓我干什么？你不是讓我說‘好的’嗎？我說了呀，怎么感覺我還是沒說對。”

　　“老周每次周例會都懟陸士青你知道的，這次又說他主持會議沒條理，會議記錄也做得不合格，說咱們這幾次提的方案，你都寫得很清晰，以后會議紀要你來做，主持也讓你主持。”

　　“所以他提到我名字的時候是在征求我的意見嗎？那你干嘛讓我說‘好的’啊？這不是讓我得罪人嘛！難怪陸哥的臉色那么不好看。”葉錦秋有點覺得文威的助攻是幫倒忙，氣鼓鼓地瞪著他。

　　“小祖宗，你別不識好歹好不好，我怎么可能坑你？”文威哭笑不得，“老周就是直接安排了，沒征求你的意見。但是他說完突然停下來看著你，可能是剛對你委以重任就發現你在打瞌睡，有點震驚。我不知道你要是一直瞪著眼睛沉默他會不會連你一起懟，我就想著讓你說一句‘好的’，他可能也就過去了。你倒好，說得那么鏗鏘有力，跟撿到寶似的……”

　　“完了，陸哥肯定覺得我就是落井下石……”

　　葉錦秋想了想，承認打盹只是有點蠢，落井下石那可是壞，就趕緊跑去找陸士青解釋了一通。

　　陸士青剛看見她還有點不高興，聽完解釋神色也就緩和過來了，還主動給她發之前的會議紀要，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末了對她笑笑：“小葉你自求多福吧，周總的要求很苛刻的，祝你少被他罵幾句。”

　　葉錦秋突然覺得被落井下石的明明是她自己……

　　齊梁韻從京城寄來一箱小林暖寶寶，箱子里一張賣家寫的生日賀卡才讓葉錦秋想起自己的生日快要到了。夏天的時候跟韻姐姐說過庫房夏天很熱冬天又很冷，沒想到她一直記得，還沒立冬就為她備上了暖寶寶。

　　李柏天送給她一套Only的西裝套裙，是她畢業前憧憬的工作后的服裝搭配，她穿上在鏡子前正著照側著照，給漂亮和干練各打90分，嗯，確實是她當年最想成為的“白骨精”，但是現在穿卻并不合適。沒有人會穿成這樣進庫房，除非是來運營中心采訪的記者或者來盤點的客戶代表人員。

　　生日當天傍晚，齊梁韻發微信詢問：“小威給你什么驚喜了？”小威指的是文威，齊梁韻和文威加上微信之后，認了老鄉，又發現文威的表姐居然是齊梁韻的高中好友，更添了幾分親近。

　　“沒有啊，他可能也不記得我的生日吧。”葉錦秋想起文威的筆記本密碼，又想起他那個拙劣的謊言，“哦對了，他之前說1028是他媽媽的生日。”

　　“不可能，他表姐前陣子就發過家庭聚會的朋友圈，說是姑姑生日，我看壽星長得和文威有點像還問了一下，就是他媽媽。所以他媽媽生日早就過了。他上次跟我說在給你準備驚喜來著，我還一直幫他保密，怎么都這個點了還沒送啊。”

　　“準備驚喜為什么要告訴你呢？”

　　“他問我你喜歡什么顏色。”

　　“你怎么說的？”

　　“我說你喜歡五顏六色。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想知道他送了五顏六色的什么東西。”

　　“五顏六色……”葉錦秋想，聽上去真讓人害怕，“他為什么知道我的生日呢？他好像在加你微信之前就知道了。”

　　“你們來禾城的高鐵票是他一塊買的吧？他知道你們其他5個人每個人的生日。小威心細著呢，我懷疑我生日的時候他都會千里迢迢給我寄禮物。”

　　葉錦秋又感覺到很奇怪，有點跳腳，“干什么呀？收買你嗎？姐姐你說實話，他對我真的沒有想法了吧，他不會是想通過你來追求我吧？！”

　　“他現在也是我的朋友啊，小妹妹，你不要這么一驚一乍的好不啦？追求應該沒有，小威跟我說，他特別愿意對你好，能給你做點什么就會覺得挺高興。”

　　“可我覺得這樣很不合適，一個有對象的姑娘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其他男生的特殊照顧嗎？”

　　齊梁韻懶得打字了，發來一段45秒的長語音：“我覺得你太草木皆兵了，不過就是異性朋友，本質上還是朋友。人一輩子總會有那么幾個特別喜歡的人，不管是同性還是異性，是長輩還是平輩還是晚輩。你那個學口腔的朋友，你大二認識她的時候不就喜歡得不行？——準備個生日禮物找遍了她的中學同學、大學同學、社團朋友給她寫祝福。那有人也愿意費心思給你準備生日驚喜不是很正常嗎？至于特殊的感情，你已經明確表態不可能了，他也沒說對你好是希望你給他機會，你就受著嘛，難道要絕交不成？”

　　這些并沒有說服葉錦秋，她知道自己不是草木皆兵，只是抗拒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不想傷害自己的戀人，也不愿意占其他人的便宜。她打定主意，如果文威的生日禮物顯得過于曖昧，她絕不接受。

　　正想著，文威過來說，張力和徐達這個月要漲工資了，今晚請客吃飯，我把部門的事情交待給班長了，咱們走吧。張力也吹著口哨過來了，走啊，哥請喝酒。

　　這驚喜肯定埋藏在飯桌上，到底是什么呢？不過既然張力徐達也都在，文威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兒，大家可都知道錦秋有男朋友了的。這即將到來的驚喜一旦走漏了將要到來的風聲，就徒增暗自揣度的煩惱，葉錦秋不由得怪起齊梁韻來，心事重重地跟幾個男生走了。

　　張力開著借來的車帶幾個人直奔市區，停在一個面包房門口，才對葉錦秋說：“我們給你訂了個大蛋糕。”

　　“這家是禾城的老字號，生日蛋糕做得很好，”徐達搭話，“壽桃都做得逼真一點。”

　　“謝謝！我可以下去看看蛋糕長什么樣嗎？是不是五顏六色的？”葉錦秋說著打開了車門。

　　“你喜歡五顏六色的蛋糕？”張力覺得莫名其妙，“誒，別下去了，肯定都打包好了，看不到的，到飯店看吧。徐達去拿。”

　　文威坐在后座看著葉錦秋，心想，她真的喜歡五顏六色，真是一個情緒飽滿的人，難怪說同樣一件事情，她發的朋友圈總是讓人更有點贊評論的欲望。

　　徐達提著蛋糕過來，手臂和身體快要成60度夾角，因為蛋糕實在太大了。

　　“4個人為什么買這么大一個蛋糕啊？吃不完的。”葉錦秋很困惑，“還有誰要一起吃飯嗎？”

　　三個男生笑而不語，又開車回到運營中心附近的悅禾樓，這是附近最好的一家餐廳，大老板來禾城請周寧吃飯才會來的地方。餐廳老板一見文威就把他們迎到最大的包間“秋月白”，笑笑地走開了。

　　“我先把蛋糕拿進去擺上。”徐達說完就溜進了包間，半晌才喊一聲：“好了，進來吧！”

　　可算要揭開驚喜了，看來今天有很多人來。葉錦秋硬著頭皮推開門，原來五顏六色的是包間里的氣球，大大小小不同顏色，都飄著頂到了不高的天花板。3張桌子全坐滿了人，已經開始唱“祝你生日快樂”了，都是發貨三部的人。

　　葉錦秋第一反應是轉身問文威：“這什么情況？都來了嗎？中班的人也全體翹班嗎？”

　　張力氣笑了：“您真敬業！都協調好了，沒全來，不耽誤發貨，你專心感動，趕緊哭！哭完咱們好吃飯。”

　　這一打岔葉錦秋哪里還哭得起來，只剩開心的感動了，挨個桌子去跟大家打招呼，說謝謝。終于坐下來，包間里的燈突然滅了，大屏幕又響起了一首生日快樂歌，沒來現場的中班員工都在視頻里了。唱完生日歌每個人又對葉錦秋說了幾句話，不當著面的祝福總是更容易煽情些，聽到一個小老弟害羞地說“錦秋老大，我們特別喜歡你”的時候，錦秋有點想哭，一個多月以前，她曾經被這個愣頭青的蠻不講理氣哭過。

　　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葉錦秋卻覺得經歷了很多很多，好像已經過了小半年似的。不過她還是沒有學會不打腹稿地滔滔不絕，這會兒只會一直重復“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來給我慶祝生日”。

　　“也謝謝兩位班長，這段時間你們辛苦了。謝謝力哥和達哥帶我和文威一起玩兒。謝謝威哥拉了這么一大幫子人給我過生日，這個生日過得很有意義。我敬你們一杯吧。”

　　文威看她眼眶泛紅，連忙說：“哎喲哎喲，你也不用這么感動，也不全是為你的生日，這次也是咱們部門聚餐，花公司規定的活動費的，不夠的我墊上了，下次組織剩下的人聚餐，你來墊啊。”

　　“少喝點少喝點。上次勸你酒的事兒我也挺不好意思的，難為你了。我先干為敬。”張力拿著高腳杯喝紅酒也像喝啤酒一樣仰頭一飲而盡，有點滑稽。

　　“今天只有紅酒，比啤酒度數高，你這一杯就慢慢抿吧。”文威說著把葉錦秋面前的酒瓶拿走了，又給她倒了一杯椰汁，“要不喝點白的也行。”

　　“這也叫白的？”徐達故意瞪大眼珠子，咂咂嘴感嘆，“嘖，要論憐香惜玉還得看威哥。錦秋你就少喝點吧，這里都是自己人，沒人勸你酒。”

　　男員工端著酒過來向葉錦秋祝酒，也都很體貼地表示女生應該少喝一些。

　　在這個沒有人勸酒的局上，葉錦秋反而隱隱約約感受到了酒在聚會上的意義，她真的很想和這些可愛的人多喝點，宣泄自己的感動和快樂。不過第二天還都要上班，大家都比較克制，聚會結束得很早。

　　結束后葉錦秋應齊梁韻要求進行了實況轉播，又被揶揄幾句：“看吧，小威多有分寸，給你這么一個大公無私的慶生活動。別再把人家想得跟癡漢似的了。”錦秋無法反駁，只好發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應付過去。

　　新的工作繼續推著大家向前走，雙11很快到來，所有人又開始加班了。每一次大型促銷對倉儲物流行業來說都像一次攻堅戰，而且就算戰前的部署再詳盡，炮火響起的時候還是會出現新的問題待解決。消費者的消費行為受太多因素影響，電商平臺和電商賣家的商業預測模型永遠無法做到全面覆蓋。倉儲環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了解平臺和賣家的玩法，做好力所能及的準備，然后在戰爭中學習戰爭，這次吸取上次的教訓，下次再運用這次的經驗。

　　從10月份開始，文葉兩位新管理者已經被運營中心持續更新的籌備方案打了很多預防針，都摩拳擦掌準備打一場硬仗，結果戰斗才3天就大體結束了，聽其他部門負責人講，這一次的大促發貨確實比以往順利很多，今年的大練兵在戰斗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很多員工擁有第二崗位技能，運營中心在大促發貨中就擁有了更高的靈活性。

　　不過大促結束一周之后，幾個發貨部門有點難受——客戶投訴率急劇攀升，雖然大促后的客訴率高于平常是正常的，但這次也大大高于以往大促后的水平。復核打包是倉庫里最后一個環節，客戶投訴若非快遞物流原因，則基本是倉庫最后一個環節沒有嚴格把關。一分析訂單操作部門歸屬，三部的占了絕大部分。

　　葉錦秋覺得難以置信，整個大促她盯的正是復核打包環節，員工的操作并沒有太多異常，為什么結果這么糟糕？她又請陸士青的計劃部幫忙分析投訴原因，大部分是“錯發”，不是破損也不是少發，居然是錯發占比最大？要知道復核時是要挨個商品掃描條碼的，通常錯發的比例不會是最高的。好在正常情況下每一單的復核打包都錄制了視頻，她挨個找到視頻細看，發現這些訂單有一些共同點：分揀時間和打包時間間隔特別長，都是在班次交接時間做的復核打包，掃描沒有出現問題。但這些特征說明了什么呢？文威也一籌莫展，找了張力和徐達過來一起看。

　　“有可能商品的條碼被人為覆蓋成別的條碼了。訂單分揀后隔很久才做復核打包，是因為分揀員沒有找到商品，訂單掛起等待庫區維護的人統一處理了。班次交接的時候分揀庫存部需要清理自己班次的疑難訂單，避免留給下一班次，所以在班次交接的時候就強制處理了。”張力和徐達都一眼看穿。

　　查了幾個條碼的實物圖，果然跟視頻里的不一樣，并且往往被用來頂替的商品價格更高。看來造假的人還企圖通過發給顧客更好的商品來逃脫投訴。那么，實際故意錯發的數量，可能比目前反饋回來的更多了。

　　“庫存沒管好，發貨發不出就找別的商品頂替，這不是拆了東墻補西墻嗎？而且最后還讓我背黑鍋，太過分了。”葉錦秋洗刷了自己管理不力的冤屈，覺得加害的人實在可惡。

　　文威有點奇怪：“你們都知道這種操作的存在嗎？”

　　張力解釋：“他們一直都這樣做，我們分揀部和復核打包部甚至周總也都知道，但以前周總還不是電商事業部總經理，咱們運營中心各項指標還要和其他運營中心PK，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般拿價格高的頂替價格低的，顧客不會投訴的。庫存其實也有一些可操作空間，每個月盤點是有一些免責額度的。”

　　“原來如此，看來我和威哥了解的門道還是不夠多。那這種造成客戶投訴的情況怎么處理呢？讓我們的員工按正常客訴接受罰款也不合適吧。”

　　“這個找計劃部的人說明一下就可以了，其實他們一般都會先判斷出來，把這些剔除掉的，這次估計看視頻的是個新手。”徐達的表情有些微妙，大概是只有三部被坑，他的新朋友被老朋友欺負，自己夾在中間也挺尷尬。

　　“好的，我知道了，不委屈我們員工就行。謝謝你們。”葉錦秋收斂了自己的怒氣，不想讓他們倆太難堪。

　　文威顯然也知道她的用意，待二人離開之后才說，“黑手都伸向我們三部，擺明了欺負新人。你打算怎么處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不能不讓他知道我的厲害。我們投訴到老周那兒，討個公道。”

　　“行。不過咱們謹慎點兒，先探探老周的口風吧。”

　　周寧聽完臉色陰沉，直接把分揀庫存部的經理劉大為也喊到辦公室，責令他找到責任管理人員，立即開除。“今年我強調過很多遍，不允許各個運營中心搞小動作，必須通過規范管理、精益管理提升運營水平，華東運營中心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還在搞這種小動作！你必須給我一個交待，是哪個庫區出的問題，負責人直接開除，給所有人敲響警鐘。”

　　葉錦秋嚇了一跳，她完全沒料到周寧會做出這樣嚴厲的裁決，她原本只希望周寧能夠做出口頭批評或者罰款責任人，讓他們收斂點，不要欺負到她頭上來，就足夠了。沒想到這事件正好撞到槍口上，周寧想來一個殺一儆百，而她，就是那個讓周寧扣下扳機的人。她間接犯罪了，本來只想防衛，結果防衛過當。

　　文威顯然也在震驚當中，但他更快回過神來，試圖求情：“周總，這個處罰會不會太嚴重了？是不是給相關責任人一個機會，如果還有下次，再開除也不遲。”

　　周寧還未開口，劉大為先表態了：“文威你不用為我們求情。周總，我的部門出的問題，我會馬上嚴肅調查，不管是誰干的，該開除就開除。以后如果再發生，我自己來領罰。”說完就離開了。

　　葉錦秋皺了皺眉頭，為劉大為的下屬感到悲哀，那樣的違規操作，聽說劉大為是知情并默許的，現在周寧怪罪下來，他立馬把自己的責任摘得一干二凈，急于想找一個替罪羊，分明就是想全身而退同時在領導面前撈一個剛正不阿大義滅親的名聲。不過這樣的話，她和文威也不必覺得愧疚了，因為劉大為才是那個按著周寧的手指扣動扳機的人。

　　周寧突然發話：“你們倆是不是很瞧不起他？覺得他不厚道是吧？我告訴你們，棄車保帥很正常，替領導背黑鍋也很正常，你們要做的就是去成為將帥，成為領導。總是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酷。我希望你們不要一直留著那點書生氣，多去沾一點匪氣對你們有好處。回去吧。”

　　葉錦秋知道周寧說的是職場真相，但她還是忍不住嗤之以鼻：“威哥，你也認為剛正不阿的人就肯定混不好嗎？”

　　“古語有云，水至清則無魚。大概黑白之間總還得存在些灰色地帶吧。”文威的觀念比葉錦秋要更靈活些，周寧的忠告他完全聽得進去，“不過剛才這事，劉大為是讓人寒心，但老周也挺可怕的，明明是以前他也睜只眼閉只眼的現象，現在風向一變立馬抓個人開刀，真是個梟雄。”

　　“所以呀，雖然咱倆這陣子挺受器重，實際上也就是因為還有點用，后面還得持續有用，要不然也是哪天就被拿去祭天了。”

　　“那明天的周例會你可得好好表現，會議紀要得寫出花來才行。”文威打趣她。

　　“那肯定的啊。我當年高考作文得了幾分你知道嗎？”

　　“幾分？”

　　“我怎么知道！你家高考查分能查到作文分數嗎？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