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泛舟湖上,清風拂面,倒是很愜意的事情。
船是花船,是離這里不遠的玉鳳閣的船。
玉鳳閣臨水建造,一半在地面,一半在水里,若遇到江上煙波裊裊的天氣,遠遠看去,如同凌空樓閣,仿佛人間仙境。
玉鳳閣里,雕龍畫風,亭臺水榭,樣樣俱全。
這樣悠然神往的神仙居所,卻是公共場所,高級娛樂場所,男士奮勇爭先,女士自覺止步。
沒錯,玉鳳閣是一家青樓。
玉鳳閣最大的特色,那就是花船,客人只要付足夠的錢,就可以帶著相中的妓女,劃著裝飾粉色羅帳的船,在湖上盡情的游玩嬉戲,特別是夜間,劃入蘆葦中,除卻巫山不是云。
而這次,花船上的客人有點奇怪,帶了兩個妓女,還帶著一個少年。
這個少年叫楊小顛,從小在玉鳳閣長大,親生父母是誰,根本無人知曉,他是玉鳳閣老板買來的。
玉鳳閣老板是個典型商人,之所以買回來楊小顛,是因為當年有個姓楊的富商,和玉鳳閣的花魁好上了,每天一擲千金,還讓花魁懷上了孩子。
后來,楊富商必須回家一遭,臨走前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來接花魁走,臨了還留下一千兩黃金給老板,讓老板好生照顧花魁,回來還有重賞。
富商一走杳無音信,花魁肚子卻不等人,生產之時自己難產香消玉殞,孩子可能對這個世界也不太滿意,在人間呆了幾天,也死了。
老板急了,這要是富商回來了,可怎么交待?
要說還是生意人,頭腦靈活,立即想到李代桃僵的辦法,買個孩子,假裝花魁生下的孩子,富商就算來,也算有個交代。
可能富商大爺看見親骨肉被好生照顧,一激動,又給個千兒八百兩的。
就這樣,老板從人販子手里買來了未滿月的孩子,隨著富商姓楊,叫楊小顛。
老板樂呵呵等著富商來,可左等右盼十幾年,富商沒來,楊小顛倒養大了,費了不少的米面。
老板終于失去了耐心,讓楊小顛開始跑堂干活,楊小顛倒也樂意,一點怨言也沒有。
而這次出花船,客人居然要楊小顛跟船伺候,楊小顛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老板也說明,沒有讓跑堂跟船伺候的規矩,客人扔出一塊份量不輕的金塊,這個規矩立刻就有了。
楊小顛在船上很害怕,他覺得這個客人肯定有特殊癖好,一次包了兩個小姐姐,還要了他。
要不然,他喜歡被圍觀的存在感。
要不然,兩個小姐姐是煙霧彈,真正的癖好是他。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所以,楊小顛一直站的遠遠的,看著兩個小姐姐對客人百般挑逗。
客人看來并不怎么饑渴,但也不拒絕。
夜漸漸深了,湖上開始起霧,氤氳裊繞,燈下仿佛仙境,遠處如同地獄。
客人站了起來,對著兩個小姐姐噴出一股淡淡的煙霧,兩個本來興致很高的小姐姐,一下子癱倒在船上。
客人站起來,對著船頭的楊小顛走了過來。
楊小顛沒看到小姐姐怎么睡去,但看到客人向他走過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辦,怎么辦?他放棄了兩個小姐姐,對我要下手了,雖然這是對我的魅力認可,但太惡心了。
客人慢慢走近,目光灼灼,嘴角帶著不易覺察的笑。
楊小顛不猶豫了,這家伙絕對是個采菊客,我還是趕緊閃人吧!
楊小顛打定了主意,噗通一下子跳進水里了,他的水性很好,足夠他水底逃跑。
然而他還沒游多遠,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頭頂傳來,嗖的一聲把他拉出水面,直接落到一個人的手中。
正是采菊客。
楊小顛嚇壞了,這個采菊客,居然是個武功高深的采菊客,自己這次完了。
就在楊小顛心里都想好事后買什么金瘡藥的時候,采菊客卻開口問了一句:“說,郭謙在哪里?”
楊小顛反問:“誰是郭謙呀?”
客人不耐煩的解釋道:“就是郭大缸。”
楊小顛反應過來,這個人認識,但還是反問了一句:“你找我師父干什么?”
“他是你師父,你承認了就好,帶我去找他。”
楊小顛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住哪里?”
客人冷哼一聲,迅雷不及掩耳之時,在楊小顛下巴點了一下,趁楊小顛張口的瞬間,往他嘴里塞了一個藍色藥丸。
藥丸入口即化,楊小顛回味了一下,有點甜。
突然,楊小顛渾身痛了起來,那種痛,痛徹心扉,好像自己的所有骨頭在互相摩擦。
“怎么樣?小子,滋味好受吧?”
楊小顛雖然痛,但嘴上還貧:“滋味是挺甜的,但療效真的難受,啊啊啊啊!你想干嘛?”
“帶我去找你師傅!”
“好,你給我止痛。”
客人給了楊小顛一個黑米粒一樣的藥丸,楊小顛沒得選擇,張口吃下。
那股挫骨的全身疼痛瞬間好了。
客人道:“小子,你聽好了,我在江湖上人稱毒孟嘗,最不吝嗇的就是用毒藥,你的化骨散暫時被解,但以后每天都會發作,你最好乖乖聽話!”
楊小顛暗暗叫苦,這下子真的完了,他哪里知道郭大缸在哪里呀?
郭大缸是何許人?玉鳳閣的后面有一個書場,其實就是讓客人中場休息的地方。郭大缸就是這個書場的說書先生。
他說的書不一般,不說長篇不談正邪,都是信手拈來的小故事,可偏偏賓朋滿座,來茶館捧他的人絡繹不絕。
他講的故事通俗不低俗,風流不下流。
譬如有一次,郭大缸隨手一指楊小顛:“這孩子是世上最有福氣的人。”
所有客人都問為啥?
郭大缸道:“諸位來到玉鳳院,來勢洶洶去時軟,風花雪月一場空,此子冷眼早看穿!”
有的時候,郭大缸專門和妓女對罵,妓女罵街,當然是粗俗不堪,郭大缸不急不躁,就在當場和妓女對罵,往往最后妓女氣的渾身哆嗦,啞口無言。
這種場面,會招來很多客人來瞧熱鬧,也不乏出手闊綽的客人大把扔錢,鼓勵雙方繼續。
郭大缸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在錢上并不貪心,場上賞錢和妓女平分,絕不多拿。
和郭大缸對罵的妓女,大都是年歲稍大,光顧的客人寥寥,收入并不高,和郭大缸對罵就成了另一個收入來源。
郭大缸也是怪,有時候妓女罵他罵出精彩花樣,他還跟著叫好,并且把當天的賞錢全歸妓女所得。
所以,很多妓女變著花樣來和郭大缸對罵,這些都看在了楊小顛的眼里。
楊小顛對郭大缸的崇拜,簡直無以復加,人生如此痛快,夫復何求?
楊小顛變著法子求楊大缸收他為徒,楊大缸不拒絕,也不答應。
“你要是能罵得過我,我就收你為徒!”
楊小顛開始了自己的自我的磨練,變著法子找罵人的話。
楊小顛第一次和楊大缸對罵,也是助陣一個妓女,但罵的很糟糕,四周充滿了鄙視的眼光。
郭大缸說:“你把你罵人的詞里面,除了器官就是器官作用,這不就是他們來玉鳳閣這點事兒嗎?人是要面子的動物,不能指著和尚罵禿驢。”
楊小顛恍然大悟,跑到大街上,故意惹那些有名的潑婦,然后學她們罵街,漸漸的,他能和郭大缸罵幾個回合了。
楊小顛最大的進步,他覺得罵人是一種藝術,是一種非暴力的進攻。
挨罵是一種修養,只要不生氣,往往罵人的人,越罵越氣。
楊小顛把想法說給郭大缸,郭大缸感到很意外。
“是呀,挨罵和罵人好比最基本的攻守,攻有律,步步計算,卻不高亢,守無語,心中無爭,自然不卑。”
郭大缸的話楊小顛聽得不是太懂,但郭大缸答應收他為徒。
可惜,還沒正式進行拜師禮,郭大缸失蹤了,到如今已經一個月了。
一開始,老板還詢問,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再好的說書人,在這里也是附屬品,不過是開胃小菜,不值得銘記。
而今晚,一個武林高手,扮做客人費勁周章的,就為了專門尋找郭大缸而來。
楊小顛也想知道郭大缸在哪里,可他真的不知道。
楊小顛跟著毒孟嘗走了,走走停停好幾天,楊小顛體內的化骨散每天準時發作,毒孟嘗都沒耐心了,非要讓化骨散把楊小顛折磨夠了才解毒。
楊小顛瞎指路,哪里偏僻往哪里走,一直走到一個楊小顛都暈頭轉向的山谷里。
毒孟嘗再傻也看出來了,他被楊小顛耍了,氣壞了,出手捏碎了楊小顛的四肢關節和下巴,揚長而去。
楊小顛無助的躺在地上,想死也死不了,想喊也喊不成,徹底絕望了。
自己就算不餓死不渴死,明天時辰一到,體內化骨散發作,也必然痛死。
突然,聽見一聲狼嚎,楊小顛心里一沉,這下倒好,免得明天痛苦難熬,這下狼來了,自己倒也解脫了。
一陣腥風撲鼻,果然出現了一只狼,這狼十分古怪,一身紅毛帶黃斑,圍著楊小顛轉了幾轉,并不下嘴咬他,而是拖著他往山谷更深處而去。
楊小顛心想:“看來這怪狼剛吃飽,要把自己拖回窩里,可能窩里有小狼崽子,自己這次要被圍食了。”
楊小顛被拖在地上磨的生疼,而且還有各種荊棘掛扯,痛的厲害卻也叫不出口。
想著自己悲慘的命運,楊小顛不禁悲從心來,留下了眼淚。
怪狼拖著楊小顛穿過一道狹隘的山谷,里面豁然開朗,怪狼把楊小顛放在地上,仰頭長嚎起來,好像在呼喚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