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騷動很快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于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隊伍,或者滿臉仇恨,或者滿臉快意,不知是打心底里厭惡時越,還是因為自己進入了大部隊而感到光榮或者有趣。
以這時候的人群密集度和憤慨情緒,一陣陣聲討的音浪幾乎化為實質,重重擊打著四人的鼓膜,使得他們耳中有些嗡鳴。
經歷了前些天的事情,白悠?與顧意反應淡了許多,但仍然不明白時越做了什么事情,得罪這些城民到如此地步。
楚云瀾想得更多,最初的驚愕之后,他立刻有些擔憂地看向時越。
天海之宴的試煉難度極高,哪怕是天賦再強的修行者也必須要集中精神全力以赴,若是時越這時候被干擾了心神,后果將會非常嚴重。
然后他發現,時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連不解這種情緒都沒有看到。
時越這時候什么都沒有想。
他只是在看著這些人。
左前方那個喊得起勁的男人,就是他剛進城時在路邊賣豬肉,看到他迷路時主動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的漢子。
正前方那個一臉嫌惡的婦人,就是他剛剛在客棧入住,清晨出去散步時經常碰到并且經常互相問好的大娘。
他靜靜地看著一切,然后忽然覺得這座城市有些陌生。
從降生到這個世界上開始,時越就從未期盼這個世界變得友善些,也沒有自我意識過剩到認為所有人都會認可他、接受他。
但如果整個世界都不接受你,你要怎么做?
民眾此時已經把整座繡陽橋圍堵得水泄不通,用人肉之軀筑起了一道墻。
無論數量再怎么多,這些都是凡人。
他們場中的四個人里,除了楚云瀾外都擁有知守境界甚至以上的戰力,要把這些人的嘴瞬間封上,或者從別的路離開,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時越看著人群上方。
那里有一道看不見的高墻,比人們用身體構建的這道墻更高更厚,而且無法突破。
因為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最終什么都沒有做。
他只是平靜地說道:“顧意,開路。”
話音剛落,整座繡陽橋周圍的天地元氣轉瞬間就匯聚到了四人身邊,形成了一道范圍不廣,但無比厚實的屏障。
白悠?和楚云瀾有些吃驚,時越的師弟凝聚天地元氣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而且看這樣子這道元氣屏障的凝練程度相當之高,無論是術法釋放速度還是效果都遠超他們所見過的任何人!
白悠?多年前就與池疏影相識,后者這位龍淵第三的絕頂天才……甚至也被囊括在了這個‘任何人’的范圍內!
顧意沒有注意這些,他只是按著師兄說的去做,然后仰起小胖臉擔憂地看著師兄,生怕他心里遭受了什么打擊。
時越對他笑了笑,開始邁步向前走去。
隨著他的移動,那道屏障也開始緩慢挪動。
民眾們看這些人竟然用修行手段對付普通人,更加憤怒,幾個漢子怒吼著頂在最前方,像是趴在了透明玻璃上,整副面孔都被壓扁,看著甚是滑稽,卻又很是猙獰。
身后的人也跟著一起發力,人們在這個時候很奇妙地眾志成城,不約而同用足了力氣去撼動面前這道無形屏障。
這些人潮的合力甚至能夠撼動薄一些的石墻,然而他們面前的屏障上竟然像是帶著千鈞之力,逼得前方的人步步后退,后方的人寸步不得入內。
頂在最前方的漢子身上已經有根根青筋暴起,略顯黝黑的臉漲得通紅,全然不顧自己的雙腳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前方那逐步增大的力量,像是寧死也要把時越他們留在原地!
他們看著前方無比平靜的時越,眼里滿是仇恨。
在他們的心中,自己是在守衛滄溟國的尊嚴,是在為庇護百姓千年的池氏皇族做些事情,所以絲毫不存畏懼,咬牙切齒地想要把那道無形屏障給頂回去。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有極其輕微的聲音傳出。
‘咔嚓’一聲,有名漢子的腿骨斷了。
他頓時向后倒去,跌坐在地,痛苦地嘶嚎出聲。
緊接著,有更多漢子倒了下去。
他們下意識地抱住腿哀嚎,然后面露驚恐地發現時越根本沒有停下腳步!
他這是要當眾殺人嗎!
這個無恥之徒怎么可以冷血如斯!
后方的人群驚怒交加,吃驚于時越竟然像是真的不管這些人的死活,憤怒于他竟然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欺壓民眾!
時越看了一眼地上翻滾哀嚎的漢子,依然平穩而緩慢地邁步。
就連身后的白悠?三人都有些錯愕,時越為何忽然作風如此冷血,難道真的要與整個滄海城對抗嗎?
后方的人已經不再試圖阻止屏障,慢慢地向后退去。
那些漢子被屏障推擠得在地上翻滾,地面上留下了斑駁血跡。
人們驚懼地看著這恐怖一幕,不能言語。
時越沉默地前進,人群沉默地退后。
忽然間,那個最開始向著顧意扔糖葫蘆的小男孩,不知是被前面的情景嚇著了,還是被人群推搡得有些疼痛,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似乎是受到這哭聲的感染,許多婦人的抽泣聲也響了起來。
這時候在他們眼中,時越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絕世魔頭。
他們只是凡人,要怎么和魔頭對抗?
他們是在為滄海城對峙魔頭,為什么皇宮還沒有人來救他們?
有文弱書生模樣的青年指著時越,手指顫抖著,聲音也顫抖著喊道:“你……會遭天譴的!”
時越抬起頭來,朝他看去,平靜問道:“天譴?什么天譴?”
“我從頭到尾做錯了什么事情?你們就堵在這橋上擋我去路,咒罵我和我的師門?”
他指著地上那些翻滾哀嚎的漢子問道:“這件事情是誰讓你們做的?難道是龍椅上的那位?如果不是,你們憑什么認為自己是正義的?滄溟國有哪條律法曾判我有罪?”
“既然沒有,我為什么要讓著你們?”
“既然我沒有錯,你們憑什么站在這里攔我?”
他看著人群,輕聲說道:“從你們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開始,你們的死活都與我無關,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不是我殺了人,是你們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