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睡夢中,就有人敲我家的窗。我被緊湊、響亮的聲音驚醒,不耐煩地喊了一聲:“誰呀?吵死了。”
“快起床,出大事了。”
我心里一驚,翻滾而起,穿上棉衣,跑到門口打開房門。外面卻沒有人,唯有一條長長的空巷躺在昏暗的燈光下。
別不是來了賊了吧!不,也有可能是幻覺。不,應該是鬼敲窗。不會吧!世上哪有鬼,肯家是出大事了,有人給咱報信哩!
我心里一萬個疑問,胡思亂想,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但隨著一股冷風襲來,使我渾身不適,內(nèi)心更加不安,雙腿不住地顫抖。我趕緊退回屋里,把門關上,反鎖,打下安全栓。
不久,窗外跑過去一個人。我拿起門后的掃把,緩步走到窗前,把窗開了一道縫,伸出頭。是村西頭的老楊。我確定出大事了,于是開門,緊跟在他身后跑。到了河邊,只見二十幾個村民圍在一起。
我擠進人群里面,只見地上躺著一個人,卻看不清他的臉。于是,我向旁邊的人問道:“這,怎么回事呀?”
“張爺爺跳河自盡了。”
“呃!”
……
于是,我們合力把老人從冰冷的黃土地上抬起,抬到他簡陋的家里,輕輕放在床上。
張爺爺,可憐啦!自從他老伴去世以后,孤獨常伴,簡衣素食,沒過一天好日子。他老伴去世后的第三年,他又遭遇了一場車禍,左腿截肢,從此喪失了勞動能力,生活更加的艱難。
他住在一棟破舊的土墻瓦房里,房子幾乎和他的歲數(shù)一樣大,熱天漏雨,冬天漏風。家里沒有一件電器,電燈也沒有。就連鍋碗瓢盆、桌椅板凳都是殘缺不全;有一把水壺、一把鍋鏟、兩個竹凳和一個架在火炕上的鐵三角,還是村民丟棄,他從垃圾里撿回來的。
還好村民對他照顧有加,沒事到他家噓寒問暖,逢年過節(jié),殺年豬,都會他送去好吃的。家里有喜事,也會把他請去,坐長輩席,但畢竟都是有限的。
但您做夢都想不到的是:老人還有三個兒子。老大是做工程的,住著別墅,家財萬貫。老二是養(yǎng)雞的,養(yǎng)著一萬多只雞,每年收入也有好幾十萬。只有老三弱一些,但也不算太差,開著個小門店,賣百貨,一年收入也有十來萬。可他的三個兒子都不怎么管他,老人要錢,他們也是推來推去,連一分錢也舍不得拿出來給老人花。
我想:張爺爺跳河自盡,跟他的三個兒子是有關系的。
半小時后,他的三個兒子穿著西裝革履,打著領帶,戴著金表,提著名牌手提包,挺著油光水滑的肚子,款款而來。進了門,他們像事先約好了一般,一齊撲在老人床頭,出乎意料地痛哭起來。
“爸,您怎么不等我就走了呢?”
“爸,這些年我很忙,沒有時間好好照顧您,您怎么沒享福就走了呢?兒子對不起您。”
“爸,您的兒子來晚了,都沒能見您最后一面。”
“爸,您活過來吧!兒子甘愿替您去死——”
“爸,爸——”
……
哭得在理,所以不少村民也跟著一起傷心流淚。哭罷,老人的三個兒子擦干眼淚,起身走進隔壁屋里。我們也一起跟了過去,在火炕邊,他的三個兒子坐定。老大點燃一支煙,“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想了很久說:“我們該商量一下爸的喪事了,我看這樣吧!老二,爸平日里對你最好,好吃好喝的盡想著你,爸的喪事你辦吧!”
老二想了一想,說:“哥,我沒錢,”又對身邊的老三說,“老三,你辦吧!”
老三把手中的LV提包放在椅子上,說:“大哥,你是大老板,手頭上少說也有幾千萬。二哥,你也是大老板,雖說沒有幾千萬,幾百萬總有吧!你們倆都這么有錢,就是輪也輪不著我呀!”
村民中有人不耐煩了,大聲說了一句:“都什么時候了,還你呀我的,一起出唄。”卻被老大指著鼻子臭罵了一頓。村民便不再說話,老大站起身,把煙頭丟進火炕,怒不可遏地指著老三說:“老三,話可能這么說,誰有錢誰來辦,天底下還有公理沒有。即然你們倆都不肯辦,那好,我就把我的挖土機開過來,把房子推平了算了。不過,你們也休想占便宜,立墓碑的錢還得你們倆出。”
老二、老三都生氣了。
老二說:“憑什么呀?”
老三說:“對呀!憑什么呀?論輩分你是大哥,這錢難道不應該你出嗎?”
老大跳起來,把手中的一盒中華煙摔向火炕。抬起顫抖的右手,罵道:“你們倆個混蛋,真他媽不是東西。想坑老子的錢,門兒也沒有。”罵完,抬腳便出了門。
老二、老三被一頓臭罵,佝僂著身子,把頭磕在膝蓋上。許久,老三抬著頭,拍了一下老二的肩膀,老二也抬起頭,看了一眼老三,說:“老三,我真的沒錢。我的好老三,看在我們兄弟的份上,爸的喪事你辦吧!就算我借你的還不行嗎?以后我有了錢一定還你,絕不食言。”
老三笑了一笑,說:“還我,你借我的錢什么時候還過?別癡心妄想了,我才不上你的當呢!那要不這樣,你把做生意借我的十萬塊錢還了,爸的喪事我來辦。”
老二拍著胸脯說:“行,三天后到我家拿錢。”
老三卻搖搖頭,說:“三天?三天后爸都入了土,我上哪兒找你要錢去。不行,現(xiàn)在就把錢還我,要不然我也不辦。”
老二說:“老三,你想想,大量取現(xiàn)得提前預約吧!況且現(xiàn)在銀行也沒有開門,我上哪兒給你取錢去。”
老三從包里拿出紙和筆,說:“行,那打個欠條,我說你寫。”
老二愣了一下,但還是接過紙和筆。
老三念道:“今借到李忠孝先生人民幣十萬元,于三天后九月九日全數(shù)還清,如到期不還,每天利息一千元。如拒不償還本金和利息,全家人出門被車撞死,吃飯被噎死,喝水被嗆死。”
老二氣得渾身顫抖,臉色慘白。他把紙和筆砸向火炕,一腳踢翻椅子,也氣沖沖地出了門。老三卻笑了一笑,說:“想坑我,門也沒有。老子混江湖的時候,你還沒斷奶呢!”說完,提著包也走了。
到此,老人的三個兒子全都撒手走了,但老人的尸體還躺在床上,總得找個主事的才行呀!
不久,村長來了,幾個村民流著淚把事情的原委都跟他說了。村長嘆了一口氣,眼淚不住地流了下來。他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門口,給老人的三個兒子打去電話,手機全部關機,座機也無人接聽。他又派村民去家里找,也沒有見到人。
于是,村長站在門檻上,說:“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子侄們,大家都看到了,多的話我不想說,也不必說。我請求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把老人送上山,我感謝大家了!!!”
村長深深鞠了一躬,走到桌前,從口袋里掏出五百塊錢,輕輕放在桌上。村民也都流著淚,把口袋里的錢放在桌上。沒帶錢或嫌錢帶少了的,都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的錢收起來,送到老人家里。還有不少村民,特地包了車去城里,取了錢送了過來。素不相識的司機跑了兩趟,也沒收一分錢車費。
天剛蒙蒙亮,老人被裝進新買的棺材,封了殮。忙工吃過早飯,就把老人送上山草草埋了。——沒有道士,沒有孝子,沒有紙錢,沒有鞭炮,沒有墓碑,只有一個小小的土丘隱藏在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