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擊以前,我都沒見到爹和老仙兒,所以他們對我的處境一無所知。
但是我受雷擊那天,玉帝特地把他們請來——目的大概是羞辱我,或昭示祂的天威赫赫。對此,我不得而知,也沒有興趣。我的全副精力都在雷上,在玉帝口中的一面之緣上……
那時我已經在雷里,那感覺就像——我全身每一根羽毛的根部,都打開,灌進一萬條電鞭,此起彼伏地爆;我的意識處在有和無之間,眼前一時發黑,一時又閃亮如太陽被拉近數十萬倍;我身體的每處都放大,就連羽管的最末端都無比清晰,無比痛……
我覺得我會死,在一面之緣以前。
幸運的是,龍三——老妖婆的追求者、那條黑龍——送我的黑戒突然發揮力量,像結界一樣保護我。當然,它保護的力量有限。但能保我不死,或緩死,已經值我叫一聲師父。
之后我聽到雷外的聲音——琴聲!
是老仙兒在彈琴,他曾逼我彈過,所以我聽得出。只是那時我一直聽不懂,這時才突然開竅,聽懂他琴聲里的許多東西,有對老妖婆的,也有對老妖婆的女兒的……
我突然明白:老妖婆殞命六合塔不是為保堂庭山。堂庭山上都是仙人,何況有老仙兒正經的堂庭君護著,輪不到她。而她之所以拿命來換,保的,是出生在堂庭山、但尚未破殼的我!
她一命換一命的,是我!
我其實早該想到的,但是我太執著于惹是生非,好見她,所以才一直沒繞過彎來。
本來嘛,妖界復立,她和老仙兒的感情蒸蒸日上,有什么想不開的要去死,還灰飛煙滅?除了一命換一命救她的孩子,還能是什么?
大概妖鶴家族自古有這種傳統,所以奶奶拼死護住他們姐弟,而老妖婆,拼灰飛煙滅也要護我。又或者,萬物有靈,有靈者都有這種精神。
我突然后悔來尋這死,尤其老妖婆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他們沒有騙我,我們倆,確實如出一轍——她張口,沒有聲音。雖然沒有聲音,但我聽懂她的意思。
其實她沒在看我,因為那不是真的她,而只是灰飛煙滅后殘留在六合塔和被毀去日記本立的一點痕跡。這點痕跡在找老仙兒,和她的弟弟,她問他們,或者也是問我:
泱泱,你長大想干什么?
我腦袋被雷劈中,眼前一片白光。
我想見你,我說,為此不惜一死。
這很蠢是不是?你保我的命,本是為我爭前途可能。而我,卻只想見你,并不惜揮霍掉這命——你灰飛煙滅換來的命!
泱泱是這世上最蠢最蠢的妖怪,你真不該生她。
然后她的影像消失,消失前仿佛對我笑了一下,之后天地一片混沌漆黑,沒有光也沒有聲音。我在最黑最黑的黑暗里沉淪。黑戒幫不了我,琴聲也消失,我想我就要死了。
可是六合簪不肯跟我下沉,它獨自離開我的頭發,豎直了,發著金光,不停放大。我從未見過它如此恢弘和燦爛,我的眼皮沉重,快要裝不下它。
它真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法器。它比我強,比我厲害,足夠在沒有我的世界,更精彩地活……
我仿佛是死了。
……
但我又活在無界山。那里有只老烏龜,還有小魚精和龍三。一個叫六合塔的塔總是粘著我,變成發簪自己鉆進我頭發。我有點遲鈍,連自己是誰從哪里來都不知道,但他們都叫我泱泱。泱泱每天都練功,很努力很努力,好像有一個天底下最堅定的目標。
“泱泱,”他們問我,“你長大想干什么?”
“我想挑了那里。”我指著上面說。
那時候,天空很藍,云朵很白;風輕輕地吹著大家,很軟,很香。
我很想一個人,我叫她老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