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宗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江暮云緩緩轉過身來,視線落在空蕩蕩的門口,心里也空蕩蕩的。她忽然非常后悔,后悔為什么要脫口說出沈艷這兩個字。就算他把自己當成沈艷又怎么樣,難道她對他的心動能因此而停止嗎?她拒絕李富國的時候其實已經在心里做出了選擇,盡管她不愿承認,盡管她知道自己選的是一條沒有希望的絕路。
明知是絕路卻情愿粉身碎骨孤注一擲。
她失神落魄的在床沿上坐下,頭發上的水珠低落在淡紫色的床單上,被浸潤的地方顏色變得深起來,看上去一點不像是淡紫色,更像是黑色,就像秦浩宗的眼神,讓她看不懂猜不透。
她靜靜的坐著,時間仿佛靜止了。門口忽然又傳來腳步聲,她抬頭,望向門口的雙眼升騰起希望的火花。
秦浩宗去而復返,手里托著一個粉藍色蛋糕,上面插著蠟燭,每一根都點著了。他邁著小心謹慎的步伐,生怕走路太快帶出的風讓蠟燭熄滅。
“他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江暮云又驚又喜,緩緩站起來。
秦浩宗捧著蛋糕,燭火映照著他英俊的臉,略顯冷硬的線條在燭光的映照下柔和起來,她幾乎要覺得那深邃的眼里盛滿了深情。
深情?對她江暮云嗎?
她不敢相信可是又特別想要相信。眼前的蛋糕好像不是真實的,眼前的秦浩宗好像也不是真實的。
“不管了!”她在心里這么對自己說。這三個字仿佛帶有魔力,它們剛一出現在她腦海里,心里所有的躁動、委屈和不甘都煙消云散。
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想讓一個女人高興其實是件非常簡單的事,一個生日蛋糕,一束鮮花,一件小首飾哪怕它不值錢,或者只是一個真心實意的道歉,就可以讓女人冰釋前嫌。
江暮云從未想過秦浩宗會知道自己的生日,并且還特意準備了蛋糕。想來他是想和自己還有安安一起過生日,沒想到自己事先答應了李富國的約會,晚上又喝多了酒直到深夜才回來,差點錯過。
幸好沒錯過。
江暮云覺得自己過了有史以來最快樂的一個生日。雖然安安已經睡著了,可是有秦浩宗陪她吹蠟燭、吃蛋糕,還開了一瓶據說價值上萬的紅酒。秦浩宗酒量毋庸置疑,但是江暮云已經醉過一撥了,所以他只是讓她象征性的喝了一點。
蛋糕香濃,紅酒醇厚,在江暮云嘴里統統都化成一個味道——甜。
秦浩宗話不多,江暮云也話不多,兩人幾乎沒不說話只用眼神就能傳遞心中所想,無聲勝有聲,一眼勝千言。
酒精給了江暮云膽子,她從頭到尾近乎貪婪的看著他,他一抬眼一舉手都讓她移不開視線,她深深的著迷于對他的解讀。她舍不得時間流逝,恨不得把對方的一顰一笑都記在心里,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鐫刻在腦海里,以至于到最后她忘記了自己,忘記了世界,只是眼珠不錯的望著秦浩宗,他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讓她吃她就吃,讓她喝她就喝,讓她關燈休息她就關燈休息,呆著心滿意足的微笑。母親去世后空蕩蕩的心再一次住進了一個人,如今她的心里有了兩個人。
再后來的事她就真的不記得了。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扭頭看看鬧鐘,八點!她連滾帶爬起床,光著腳沖出臥室,二樓靜悄悄的。下樓,一樓也靜悄悄的,安安不在,秦浩宗也不在。
她原地轉了一圈,趕緊給幼兒園打電話,得知安安已經到學校了,是爸爸送去的。江暮云長舒一口氣,掛上電話,然后才發現餐桌上秦浩宗留給她的字條,寫著梅姐家里有事請了十天假,早餐在廚房里。
江暮云捧著紙條笑的像個傻瓜,光著腳跳著別扭的舞步回樓上,該穿衣穿衣,該洗漱洗漱。
安安在上學,秦浩宗在上班,偌大的別墅就她一個人,就連水杯放回桌子的聲音聽上去都好像帶著回音。可江暮云心里被感情充滿著,所以并不覺得空曠,她細嚼慢咽的吃了秦浩宗親手烹制的早餐,收拾好東西去山腰上的蘇家別墅。
蘇老伯的老寒腿有二十多年歷史,家里從十年前開始聘請專職中醫。上一任大夫干了三年,如今由江暮云暫時接替。第一天治療下來,蘇老伯對她很是滿意,原本還擔心她年紀輕又是女的,怕她醫術不過關,說是請她當家庭醫生不過是報答救命之恩的借口,醫術好呢就真的聘請如果不好就再尋別的醫生,當然,已經預付的診費蘇老伯是不會收回的。
沒想到江暮云的針灸術比起幾十年的老中醫絲毫不差,這讓蘇老伯感到意外之喜。
起針后,時間就到中午了,蘇老伯盛情邀請江暮云一起吃午飯,一老一小加上蘇家的保姆劉媽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午飯。
江暮云雖不善于聊天,好在蘇老伯并不是想找人聊天而是想找人聽他說話。他人生閱歷豐富,性格又風趣,江暮云聽得認真,偶爾配合著發表兩句見解。一頓飯吃下來蘇老伯自己覺得說的很開心,江暮云也沒感到社交壓力,大家各取所需,賓主盡歡。
下午,江暮云給梅姐打了電話詢問老家的事,囑咐她把家里的事辦好后再回來。掛上電話拿出自己的專業書看起來。四點鐘接安安放學,看見有鄰居家的老太太帶著一只白色的小狗在草地上玩耍,安安看了非常喜歡,征得江暮云和小狗主人的同意后,一孩兒一狗在草地上奔跑嬉鬧,安安的小臉跑得通紅,汗水流的滿額頭都是。
江暮云再一次看見了康康和他媽媽,康康依然沒精打采的坐在童車里。康康媽媽看著神采飛揚的安安眼里流露出羨慕之情。江暮云本想勸她兩句,但是見她滿臉的“敬而遠之”的表情,不得不放棄了。交淺言深,康康媽媽這種心態下她的建議不會被聽進去,說不定還會起到相反的效果,得不償失。
回家準備晚飯時猶豫要不要準備秦浩宗的份,這時電話響了,是家里的座機。安安跑去接電話,然后揚著清脆的聲音喊道:“媽媽,叔叔說晚上回來吃飯。”
江暮云聽后忍不住抿嘴微笑,就像心里藏著的小愿望不小心被人發現了然后還被滿足了。只是一想安安剛才稱呼“叔叔媽媽”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轉念一想,若是改口叫爸爸,那豈不是成了“爸爸媽媽”?
“爸爸”這兩個字不知道哪里觸動了江暮云的心事,她的臉驀然飛起兩抹紅霞,手里伴著的沙拉,拿起一旁的調料罐打算放鹽,放完之后忽然覺得不太對勁,重新拿起調料罐看了看,不是鹽,是糖!她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
心里有期盼的時候等待是甜蜜的,甜蜜又焦灼。既怕他回來的太晚縮短了相處的時間又怕他回來的太早自己來不及補妝。對晚上相處的時光充滿期待,同時又隱隱含著害怕。期待在神志清醒的時候見到他、感受他的心意,又怕發現自己不過是又做了一場自作多情的白日夢。
時鐘在她惶惶的期待中走到了六點鐘,手機忽然響了,江暮云拿起電話發現是秦浩宗打來的。
“晚上臨時有事,不回來吃了。”秦浩宗說。
江暮云的心頓時從云端跌落到谷底。
“半個小時后我派車回來接你,晚上陪我出席一個應酬,行嗎?”
江暮云剛跌落到半空中的心忽的又被拉回高空。
“你想去嗎?”秦浩宗問。不再是她熟悉的命令語氣,隱隱透著商量。
“好。”江暮云鬼使神差般說道,全然忘了自己不善言辭不喜交際。
只要是你開口,哪怕是我不愿意不喜歡也不擅長的事,也愿意為你做。
掛上電話后忽然想起安安該怎么辦,趕緊把電話撥回去,秦浩宗讓她放心,說已經安排李倩晚上陪安安。
江暮云臉上難掩笑意的告訴安安晚上的安排,安安不太高興,不過她很快找到了讓自己平衡的辦法,她和江暮云商量:“媽媽,我能和李倩阿姨看動畫片嗎?”
江暮云本就對李倩帶孩子的能力深表懷疑,見安安自己主動提出看動畫片她反而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她也提出要求:只能看她買的光盤。安安笑瞇瞇的答應了。江暮云買的光盤是英語原文,讓孩子看動畫片的時候聽聽英語,不管能不能聽懂,至少混個耳熟。
安排好安安,江暮云火速回房間洗澡換衣服化妝,然后再一次為自己沒有合適的衣服感到郁悶,可惜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負責接江暮云的是孫海。車子準時抵達,一身多年舊款衣裙的江暮云態度矜持地和穿著今年時尚新款的李倩點點頭,李倩毫不保留的當面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江暮云被她這個白眼當場噎住,含在嘴里的那句“麻煩你了”沒能說出口。
李倩這種高高在上的人肯來幫忙照顧孩子那是看在秦浩宗的面子上,可不是為了她,用不著她表達感謝。江暮云心里這么想著,給自己不想開口打招呼的行為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只是當她坐進車里的時候確實覺得渾身不自在。心里最初被秦浩宗“約會”的喜悅因為李倩的蔑視而沖淡。女人很難做到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容貌難以改變就改成在意衣著,合體的衣著仿佛身著盔甲一樣可以幫自卑的女人提氣。
孫海將車開去東華的雙子大廈,在停車場等了片刻后秦浩宗出現在電梯口,大步走了過來。他今天晚上是一身深藍色西裝,佩戴淺灰色領帶。
秦浩宗的身材肩寬腰細腿長臀窄,常年鍛煉的肌肉緊實有力,正應了那句“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這樣的身材加上他冷峻的長相,再穿上做工精良的西裝,隨時演繹高端人士出席商務晚宴的攝影大片。
江暮云自認為躲在車里很安全,全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直到他拉開車門才趕緊收回視線,乖乖坐好。余光無意間掃過前排后視鏡,看見孫海詫異的雙眼,她仿佛做賊被抓了個現行,臉“刷”的一下通紅。
秦浩宗坐進車里后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江暮云通紅的臉,奇怪的問:“臉這么紅?沒開空調嗎?”說著伸手摸了摸出風口。
江暮云趕緊用手捂住臉頰,支支吾吾的說:“剛才喝水不小心嗆著了。”
秦浩宗不疑有他,坐下后解開西裝扣子,讓自己坐得舒服些,說:“今天這個飯局是臨時決定的,主客是市中醫院的常務副院長和他夫人。”
江暮云一聽對方的身份立刻緊張起來。副院長,而且還是夫婦出席,那秦浩宗叫上她豈不是讓她以女主人的身份作陪?她可從未沒有過這種經驗啊。
人還沒見著,江暮云已經覺得自己呼吸開始急促了。
秦浩宗仿佛猜到她的心事,安慰道:“別緊張,有我呢,你負責吃就行了。”
江暮云想回他一個笑容讓他放心,只是笑容僵硬在嘴上,擱在腿上的雙手下意識的交叉握著,仿佛是互相尋找支撐。
秦浩宗見狀伸手覆蓋住她的手,干燥溫暖的手用力握了握她纖細冰涼的手,江暮云的心像點著了一根煙花,“倏”的一聲竄上腦門,在眼前綻放出一串艷麗的花火,她的臉越發的紅了,奇怪的是,她不害怕了。手心也由冷變熱,這回手心里不再是冷汗而是心跳過快出的熱汗。
有秦浩宗這樣的男人做后盾還有什么好害怕的呢?那種天塌下來都有人頂著的感覺讓她心里又安穩又踏實。
車子沿三環往北走,路上經過一大片白墻灰瓦的建筑,秦浩宗忽然對孫海說停車,待車停穩后推開車門下車,拉著她的手并沒有松開,江暮云不得不跟著他下車,不明所以地跟著他往前走。
秦浩宗邊走邊說:“我看等你給自己買衣服是不可能的了,今天先隨便挑一件,等周末有時間了再陪你逛。”
是要給她買衣服嗎?江暮云抬頭望著身旁高大英挺的男人,腦子已經宕機,腳下仿佛踩著一團綿綿軟軟的云朵,任憑他領著往前走。
江暮云情愿就這樣被他牽著一直往前走,不管前面是懸崖峭壁還是迷霧沼澤,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不害怕,這樣走一輩子也愿意。
直到秦浩宗拿起一套黑色連衣裙在她身前比劃,她才回過神來。環顧四周,發現已經置身于一個女裝店,這是一家帶有明顯中式風格的店,但絕對不是那種大紅大紫、滿身刺繡的景點風而是真正的高檔時裝店,不管是從裝修風格還是服飾的顏色款式,都走的是簡約大方的路線。秦浩宗手上拿的黑色連衣裙長度剛好到她小腿肚,中式小立領和歐式V領巧妙的結合在一起,恰到好處的收腰走線,波浪般溫柔的裙擺,完美的襯托出東方女性含蓄的曲線美。
秦浩宗對她抬抬下巴:“去試試。”
江暮云接過裙子,在導購員的帶領下走進試衣間,也不知道是秦浩宗眼力好還是導購員的指導,這條裙子的尺碼剛合適,穿在身上不長不短不肥不瘦。江暮云看著試衣間里的鏡子,立刻喜愛上了這條裙子。她雙手扯著裙擺左右轉了轉,鏡子里的女人五官雖然不夠艷麗但是勝在耐看,她有著天鵝般美麗的脖頸、纖細的腰線和勻稱的小腿,在黑色裙子的襯托下越發顯得氣質典雅,常年蟄伏在眼底的陰郁一掃而空,此刻的她雙眸閃爍著鮮活明亮,周身彌漫著一層從未出現的光彩,仿佛畫中靜待千年的侍女按捺不住好奇終于步入凡塵。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說的一點沒錯。
導購員在門外詢問尺寸是否合適,江暮云戀戀不舍的移開視線,推門出去。
秦浩宗依然站在店中央,身姿挺拔,不怒自威,一名導購端著水恭敬地站在他身旁。江暮云鼓起勇氣向他走去,在他身前兩步遠的地方俏生生站住,螓首低垂,雪白的貝齒輕輕咬住嫣紅的下唇。
秦浩宗看見江暮云婷婷裊裊的走向自己,毫不掩飾眼中的喜歡之情,他往前走了兩步,用剛好只讓江暮云聽見的聲音說道:“很美!”
江暮云抿嘴一笑。
秦浩宗伸手遞給售貨員一張卡,說:“再來一條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