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拿著掃帚要收拾玻璃渣的母親按在沙發上,周揚將地上收拾好,去廚房倒垃圾時,把腰后的刀放了回去。
“我先送你去醫院看看。”周揚站在茶幾旁,想要將潘翠芙扶起來,被她推開了:
“我就是貧血的老毛病,別折騰了,也不知道你爸這是怎么搞得,往日都沒聽他提起過……”
說到這潘翠芙眼眶一紅,淚珠已經滾了下來,周揚安慰著:
“沒事,能處理好的,咱們還是先去醫院看看吧,身體要緊。”
此時周揚已經意識到自己似乎并不是還在做夢,反而像是小說中常有的重生了,不過他并不驚慌,哪怕是夢。
能多和母親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若是重生,自己這一次一定要將母親的病治好,讓她安享晚年。
前世周揚一生最為遺憾的事就是母親的早逝,甚至在去世前潘翠芙都沒去醫院檢查過一次。
所以周揚連母親是因什么病癥死去的都不清楚,這也讓他在富裕起來后想起此事就抱憾終身。
正在母子兩為了去往醫院爭執時,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周揚明顯感覺到母親身體顫抖了一下,顯然是害怕梅哥一行人去而復返,周揚安撫的拍了拍母親的手背,然后才起身去開門。
門外并不是梅哥一行人,而是一個中年男子。
“是周揚啊,放假沒出去玩?你爸媽在家嗎?”
男子語氣熟絡的問著,走進了房內。周揚知道,這應該也是父親的債主之一了,不過還是將對方迎到沙發上坐了下來。
關于父親的債務情況,周揚十分清楚,因為事發后,母親病逝,是他依靠打零工和擺地攤將父親所有的債務親自上門償還的,除了梅哥手上那筆高利貸。
除去那兩萬塊的高利貸,父親還一共在交好的同事朋友手上借了八萬四千七百元。
要知道這可是九二年,一個工人的工資不過兩三百元,十萬塊,那是一個天文數字。
就在早一兩年,萬元戶都還是人們十分艷羨的存在。
不過事情過去的太久,周揚一時也想不起男子的名字。還是潘翠芙紅著眼睛問道:
“老甘,你有什么事嗎?不會是老周……”
甘擁軍坐下時就看見了潘翠芙紅著的眼眶,一時不怎么好開口,潘翠芙主動問起,他也就不再遮掩的說道:
“妹子,你大概也猜到了,老周在我這里借了點錢,最近孩子他姥姥的身體不好,需要用錢,老周又一直沒來上班,我就只能來你們家里看看了,要是方便的話,你看……”
潘翠芙一時沒了抓拿,雖然她也在雙江機器廠上了幾年班,幾年的臨時工生涯讓她變得像是一個城里人,但本質上依舊不過是農村婦女罷了,往日家中錢財都是丈夫掌管,她手里只有一點家用而已。
周揚見母親的淚珠又在滾落,心里疼的不行,接過話說道:
“甘叔叔,這事我和我媽也是剛知道,讓我們娘倆立馬就拿出這么多錢來真的有些困難。當然,這錢我們肯定會還,只是如果您最近急用的話,您能再想點別的辦法么?實在對不住了。”
對于父親的工友與朋友這一部分債主,周揚沒有一點惡感。
前世他掙扎著掙到錢送上門時,許多人都用人亡債消推托著不肯收,但那只不過是看著周揚成了一個孤兒的份上,在可憐周揚罷了。
雖然周揚要強的個性不容許他接受這些憐憫,但他們終歸是好意,需要自己心領。
甘擁軍見狀,也明白了情況,水都沒喝一口,就站起身往外走,周揚將對方送到門外的走廊上:
“甘叔叔,您放心,這錢我一定會盡快還您。”
“周揚,你還小,別想那么多,真困難緩緩就是了,反正我們都有工資,一時半會餓不死,記得要照顧好你媽。”甘擁軍拍了拍周揚的肩膀,留下一句話走了。
回到屋里,母親潘翠芙依舊坐在沙發上抽泣著,周揚一時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甘擁軍他們這些錢是必須要還的,對方嘴上說的輕松,但家里都是好幾張嘴指望著的。
前世這些債務周揚花了好幾年才還完,父親的一個工友為此還與老婆鬧得離了婚,周揚希望這次不要再讓別人鬧到這種地步了,雖然還那個工友的錢時,對方看起來因為離婚過的更加舒坦了。
看著墻上掛著的鐘已經快一點了,周揚也有些餓了,于是轉到廚房,準備給母親做頓午餐,將擺在墻角的煤爐蓋子打開,換上一個新的蜂窩煤,等它燃起來。
周揚正準備去處理肉時,潘翠芙走進了廚房,臉上還有著幾滴淚痕,周揚笑著安慰道:
“媽,沒事的,就算老爸跑了,你兒子也長大了,能處理好這些事的。你看看你,哭的跟個小花貓似的,羞不羞。”
潘翠芙顯然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只是為丈夫辯解著:
“你怎么說你爸呢?他能跑到哪去?最多不過是躲幾天罷了。”
周揚心里一曬,家里廠里都幾天不見人,他一個廠里的電工有什么理由去出差?
這些辯解只是母親一時無法接受而已,周揚也沒有去反駁,自顧自的去將包在肉上面的報紙去掉,拿過淘菜的盆來準備清洗,被潘翠芙趕開了:
“那個盆是洗菜的,你別給我弄些油在上面。去去去,你啥都不會做在這里干嘛?放著我來。”
被母親趕出廚房的周揚也不在意,倚在門口看著母親忙碌著。
在潘翠芙去世后,他對母親用梅頭肉做的這道水煮肉片懷戀不已,在自己下功夫學會后,更是每次思戀母親時都會自己動手做這道菜。
盡管給母親做一頓這道水煮肉片是周揚無法實現的心愿之一,但和能再一次品嘗母親的廚藝相比,后者也很令周揚感到幸福。
看著母親有條不紊的將米下鍋,然后再去處理肉片,周揚低頭瀏覽著自己手上的這份廢報紙。
“雙江日報?”山城什么時候有了這份報紙的?周揚疑惑著翻看著,上面出現了很多他從未見過的東西,比如翻過來的第二條新聞上寫著
‘本市的嘉江機器廠生產的獵槍彈遠銷海外,為國家掙得大筆外匯,號召市內其他企業要向該廠學習……’。
獵槍彈?周揚記憶里,山城的獵槍彈與訓練彈只有父母工作的嘉陵機器廠生產,只是后來因為摩托車業務而更被世人熟知了,這嘉江機器廠又是哪來的?
周揚想到一絲可能,心里一顫的問道:
“媽?你們是在嘉江機器廠上班吧?”
潘翠芙正在將切好的肉片用淀粉腌制,聽到兒子的話,沒好氣的說道:
“你在這里住了十八年了,還不知道我們在嘉江廠上班?”
“您確定是嘉江?不是嘉陵?”周揚不死心的追問著。
潘翠芙手里不停的在碗里抓著,試圖讓每一片肉都裹上淀粉,嘴里往門外一努:
“自己去外面看,沒事別在這耍寶。”
周揚聽過一句話‘女子柔弱,為母則剛’,這話十分符合潘翠芙。
前世中在接受父親跑路的現實后,她依舊想要頑強的支撐起這個家,只是她的身體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見母親的情緒好轉了一些,周揚也就順著母親指點的方向,拉開了客廳的大門,來到了堆滿雜物的走廊上。
他們住的這批房子是老房子,修的如同大學宿舍一般,一個走廊上有四五戶人家,鄰里間經常為了走廊的使用權發生口角。
周揚在走廊上放眼望去,遠處的一間大廠房墻壁上清楚的寫著五個大字‘嘉江機器廠’。
平行世界?周揚在心底疑惑著,但母親幾乎沒變,父親也同樣欠賬跑路,收賬的都還是那個梅哥。
但好像又有些細微不同,這個甘叔叔自己就想不起來,原本以為是年代太久記憶模糊了,現在看來好像原來就根本不是這個人?
平行世界也不錯,周揚自我安慰著。
至少他回到了母親身邊,說不定母親的身體還能更好一些呢,至于那些債務,以前他都能償還完,現在肯定也能做的更快更好,這一點他有絕對的信心。
不過,還是要帶母親去醫院檢查了才能放心。
但周揚頭疼的是母親的性格幾乎就和自己一模一樣,認定的事就絕對不會回頭,在越來越多的債務曝光后,她肯定不會再去醫院花這筆‘冤枉錢’,所以這事得盡快才行。
午餐時,水煮肉片那麻辣鮮香的味道配合梅頭肉特有的口感,懷戀了多年的感覺讓周揚幾乎落淚,面對母親有些疑惑的目光,周揚只得掩飾道:
“有些太辣了,眼淚都辣出來了。”
“還好吧,合適啊。”潘翠芙夾起一片嘗過后,肯定的說到。
“嗯嗯,沒吃早飯,一下子沒適應過來,的確合適,你身體不好,多吃點肉。”
周揚看著母親幾乎沒動的筷子,幫她夾著菜。
飯后,周揚強制把母親按在沙發上,自己去收拾完餐桌,洗完碗后,擦著手對坐在沙發上疑惑的看著自己的母親說道:
“媽,我想了想,咱們還是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今天你可把我嚇壞了。”
這話讓潘翠芙有些許欣慰,認為兒子是覺得自己身體的不舒服,所以才從搶著幫自己做家務:
“我沒事,就是貧血的老毛病,加上最近有點上火罷了,我等會還得出門上班,到時候還得去問問你爸的幾個朋友,看看他到底躲哪里去了。”
潘翠芙在廠辦上班,雖然沒有編制,只是合同工,但這是原來在交通廳工作的爺爺還沒去世時費了很大的人情才安排進去的。
廠辦平日里的工作十分清閑,遲到早退都是常有的事,但潘翠芙只有初中的文憑也讓她在單位和同事的關系不怎么和睦,所以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工作作風,害怕被人抓到馬腳說的難聽。
“我們當然都希望沒事,但您那會都快暈倒了,咱們去查一查安個心,就算要處理老爸那一檔子事,也得有個好身體啊。”
潘翠芙再三拒絕,但今天兒子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不停的換著各種說辭,只差沒跪在地上求她了,最終也只得同意下午跟著兒子去醫院看一看,求個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