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佩出嫁那日,聞琴也跟著范純仁回了娘家,她出閣之時,富弼仕途失意,貶謫州縣,而解佩此番卻是宰相之女下嫁,場面不可謂不煊赫。
富弼未說,晏然心中卻知他心中對聞琴不是沒有虧欠的,就憑他板著臉把范純仁叫去訓了許久就可見一斑。
聞琴知曉后,對晏然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通,又趕著幫富弼做了一身衣裳,讓富弼穿在身上好一陣嘚瑟。
此時正是富府最好的時候,也是大宋最好的時候。
富弼主政期間,歐陽修是翰林學士,包拯是御史中丞,有人說他們三人是真宰相、真學士、真御史,世人謂之三真。
嘉佑元年,天子龍體不虞,輔臣雖在政府,卻不得朝夕知天子起居形狀。富弼與文彥博擔心有奸人矯妄之災,遂率輔臣進宮晉見侍疾。
去之前,晏然頗有幾分擔心,“他對你疑心未消,你切莫過于強勢。”
富弼淡淡道:“盡人事聽天命,我只要社稷安定,至于他如何想,與我何干。”
說罷,便整肅衣裳進宮去了。
后來聽聞內侍以無旨將他們攔在宮外,富弼當場厲聲叱責,“豈有宰相一日不見天子耶?”然后便長驅直入,后來因人多口雜,還有許多作法禱告的僧徒,他便和文彥博一同留宿內殿。
從此以后宮中命令出納,事無巨細,盡數要先稟告宰相再能成行,朝廷內外上下帖然,一直到仁宗末年,都成為定法。
正月初十,因天子身體不豫,富弼禱于太廟,文彥博、劉沆禱于天地社稷,州縣長官禱于各地諸祠。
中間時,富弼回來了一趟,晏然心知此番仁宗不會有恙,又想起因擁立之事,在英宗那邊,富弼吃了韓琦不少虧,便屏退左右提醒。
富弼自己也深感事關重大,便抓緊與文彥博等人商議,終于趕在天子神志清醒之時,將立儲之事定了下來。
曹澄汐從宮中派人致意,晏然心中也是大定。
趙禎縱然康復,也不得不接受他真的生不出兒子,只能立旁人之子為嗣的命運,對富弼等人難免多了幾分怨懟,可他性情寬和,更要倚賴這些國之重臣,富弼等人也便無視他的怨言,徑自處理朝政。
當年九月十一日,富弼攝事于太廟。
至此,他的個人聲望和仕途也走上了頂峰。
?也是這一年,楊察逝世,晏如成了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她求見過做了老封君的王氏,據聞王氏被她氣了個倒仰。隨即又有些嫡母苛待庶女,伙同原配嫡女搶了她的好姻緣的流言傳出,只是誰還關心這些幾十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呢?
有好事者問過晏然,晏然只淡淡道,“當年她隔著屏風選婿之事,天下皆知。轉告她,斯人已逝,好歹給死者留些體面吧。”
“夫人,”十月桂香之時,富弼終于偷得浮生半日閑,陪晏然在園中小憩,“我最近想回西京建個園子,你以為如何?”
晏然對自家的家底自然心知肚明,“那你得親力親為,我可沒那個興致幫你。”
富弼一笑,“我哪里得空呢,朝事纏身啊,也許過陣子我真的該考慮退位讓賢。近來永叔給我推薦了不少青年才俊,我是真的覺得自己老了。”
晏然挑眉,“哦?”
“有個叫做蘇洵的,年紀雖大了些,我卻覺得他頗有才學。明年我打算讓永叔知貢舉,他一直想變我朝之文風,我自然也想給他這個機會。”富弼笑笑,“以及,過段時日,我打算將王安石召回來,他前些日子給我修書數封,正是想做些事情的年紀。”
“你倒是看重他。”
富弼玩笑道:“就憑他與我一般只有一妻,未有妾室,便是個品行高潔的君子。恩,說回那眉山的蘇洵,還有二子,明年恐怕要一同科舉,章惇這次怕也不那么容易考得狀元。”
三蘇!晏然已經對這些彪炳古今的名字麻木了,但仍按捺著內心的激動,“是么?我是婦道人家,懶得管你們臭男人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只要咱們家好好的就行。”
富弼瞥她一眼,冷哼一聲,“沒見你少過問了。”
晏然低頭笑笑,如今的歷史已經與她印象里發生了不少偏差,她已經不能多做什么了,相信以富弼的政治經驗,定然能夠化險為夷。
“咱們都老了。”晏然輕聲呢喃。
富弼笑著看她,“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可不覺得我老了。”
“那就是我老了。”晏然沒好氣。
難得的,富弼當著眾仆役的面攬住了她,溫存道:“那你我就做一對白頭鴛鴦。”
晏然依偎在他懷里看天,萬里無云,春風浩蕩。
嘉佑二年,歐陽修知貢舉,從文學史上看,這一科簡拔了唐宋八大家中的四人——三蘇和曾鞏,加上歐陽修自己,唐宋八大家中的五人都被這一榜囊括;從思想史上看,這一年還有兩個大思想家,程顥、張載,“二程”之一和橫渠先生,分別成為理學和關學的集大成者,尤其是張載那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稱為千年來讀書人的圭臬;從政治史來看,這一科共有九人官至宰相,包括王安石變法的二號人物呂惠卿,一代權相、北宋唯一的獨相實干家章惇,還有官至樞密副使的北宋名將王韶,他開拓的河湟是北宋為數不多的武功。
嘉佑六年,富弼以母喪丁憂,朝廷以富弼母喪罷春宴、大宴,富弼堅持丁憂拒起復,歸返洛陽。
亦是同年,司馬光知諫院,王安石知制誥,韓琦加昭文館大學士,兼修國史,曾公亮吏部侍郎、平章事,張昇為工部侍郎、充樞密使,歐陽修參知政事,一個新的時代即將開始。
嘉祐八年,仁宗崩,皇子趙曙登基,皇后曹氏垂簾聽政,賜富弼仁宗遺物。同年富弼服除,任樞密使、平章事。
亦是當年,韓琦未詢富弼,便諫太后還政,曹太后征詢富弼后才撤簾,富韓二人嫌隙日深。
五月,富妻晏氏進宮,祭奠仁宗皇帝并奉慰皇帝、皇太后,當月富弼諫英宗事親之道,“千古百辟之庭,豈能事不孝之主。伊霍之事臣能為之!”朝野為之震動。
同時,富弼與王安石交往日密,王安石母喪,富弼賜物助其安葬。
英宗立皇子穎王頊為皇太子,其嘗聽聞富弼裨輔兩宮事,心甚賢之。
治平四年,進封鄭國公。同年以足疾隱退,返歸洛陽起園林。薦王安石為翰林學士。
熙寧元年,皇帝召王安石越次入對,熙寧二年,王安石拜為參知政事,王安石變法正式開始。
熙寧二年九月,富弼再度拜相,與極力反對變法的文彥博司馬光相比,不知是否因其婿章惇為新黨中堅,富弼的態度更為曖昧含糊甚至隱隱支持。在他的居中調和之下,東京西京原本波濤暗涌的局勢逐步穩定下來。
一直到熙寧六月,富弼見新黨浮躁倔拗之氣漸退,方安心告老,時年七十。每日或與西京諸老飲宴于山林之中,或與發妻漫步芳園之內,時人頗為艷羨。
元豐八年,富弼去世,年八十二。累贈太師,謚號“文忠”。朝野乃至契丹西夏莫不哀慟,遼人甚至遣使拜祭。
元祐元年,配享神宗廟庭,宋哲宗親篆其碑首為“顯忠尚德”,為昭勛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元祐二年,富弼妻晏氏去世,二人合葬于洛水之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