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服的日子終究還是到了,晏然對鏡梳妝,將那些銀首飾全都換成金玉。
富弼靠在榻上,從鏡中端詳她,見晏然對著滿箱籠的首飾為難,不由道:“你不如梳一個朝天髻,上頭用個簪子和插梳不就行了。”
晏然想象了一下,搖頭:“太重了。”
“夫人領如蝤蠐,確實難堪重負。”富弼的目光從她修長白潤的脖頸上劃過,“夫人不喜高冠,倒是給我省了不少銀子。”
晏然讓丫頭給自己梳了個簡單的同心髻,插了個梅紋玉梳,“燕居在家,哪來那么多講究。”
見富弼依舊懶洋洋地倚著床頭飲茶,晏然不禁腹誹此人懶怠至此,最后到底是如何做成宰執的,“官人這一年多倒是輕省,竟連榻都懶得起了,可要妾為官人尋一張大餅來,懸于頸項,省得勞動官人?”
富弼聽她用笑話刺自己,卻也不惱,只悠悠起身,將她往自己懷里一帶,深深吸一口她身上馨香,“夫人不喜脂粉,我甚是喜歡。”
“你不嫌棄妾簡素么?比起官人那些小小、如娘來,妾的顏色可是過于寡淡了。”晏然知曉他從前年輕時候,也常同歐陽修他們與歌妓唱游,不由酸溜溜地問。
富弼啞然失笑,“夫人醋性竟如此之大,以及夫人金玉之質如何能與那些下賤女子相比?”
晏然冷哼了一聲,“你也知他們下賤,總之我不管你在外頭如何,你別把人帶回來就成。要是真有了身子,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富弼不說話了,只淡淡地看她。
晏然也知失言,心里頭又實在亂得很——富弼除服,那便再無禁忌,與他交好的又都是風流文人。她雖也知那些女孩子或許可憐,可到底誰愿意自己丈夫成日狎妓呢?雖說將那些娘家女子抬進府中,她同樣不愿意。
晏然鼻頭有些酸澀,反復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反正富弼也就是自己的領導,自己做好管家婆的本分,自然便可屹立不倒。就是在現代,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的?拈酸吃醋,除了讓自己神傷,讓旁人笑話,還落個妒婦的名聲之外,又有何益?
橫豎自己已經有了富紹庭,就算日后富弼生個十個八個,只要晏殊不倒,只要自己不犯大錯,誰能奈她何?自己還比富弼小不少,大不了熬到他死了,自己做個開開心心的老封君,那便是賈母第二,有何不好?雖說記得富弼活到七老八十,但總歸也有個盼頭不是?
收拾了心情,晏然勾起唇角,“方才是妾逾矩了,只是擔心官人的身子罷了。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去給母親請安。”
富弼見她垂下眼瞼,已經恢復了平日里的淡漠雍容,心里卻有些泄氣,她這段日子整個人都活潑鮮活了不少,對自己也仿佛放下了心防……
“你可知我為何生氣?”富弼淡淡道。
晏然心想,這事還沒完啊?便低眉順眼道:“妾犯了妒這一條。”
還沒反應過來,一根手指便戳在自己眉心上,“你是嫡妻,自然要有嫡妻的體統。且不論我想不想,你不點頭,誰帶的回來?何況就是真的領回來了,也自然由你處置。誰越得過你去?”
晏然低著頭,看不清神情。
“其二,到底夫妻兩三載,我是個什么品性,你還不了解?”富弼伸手按住她肩膀,“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等急色鬼不成?”
晏然自己心里也知道,來自現代一夫一妻的思想觀念在她與富弼的關系里就是一根刺,若是不拔出來,注定傷人傷己,便悶聲道:“我不想讓你納妾,也不想你去狎妓。”
如此妒婦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竟有幾分軟綿綿的味道,帶著些不合時宜的羞愧與膽怯,好似她自己也知曉沒有道理,卻仍是要強撐著說出來。
這與先前富貞媛與田況的事是不同的,畢竟定親之后還抬妾室生庶子,在重禮的人家看來實在是有些不講究,可在大多數人眼里看來還真的是沒什么。畢竟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七出之中不就明晃晃的有條善妒么?
可只有一發妻的男人卻也不是沒有,比如如今還是個毛頭小子的王安石。
富弼雖心中早有猜測,可當晏然這么直接說出來,還是有些微的驚愕,便道:“你待我再想想罷。”
他從來重諾,故而不曾貿然答應,這反而讓晏然松了口氣,最起碼他還是在認真思索此事,并未隨口誆她,便尷尬地笑笑,做作地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我們去母親那邊請安吧。”
富弼五味雜陳地看她一眼,執了她手去韓氏處了。
還不待富弼給她回話,晏然便接到了來自汴京的消息,曹澄汐被宣召入京了!對她這般的身份,意味著什么,根本不需多想。
晏然只思慮了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便決定回汴京一趟,一是因為王氏有孕在身,并未跟著晏殊赴任,算算日子,恐怕就是這一兩個月,作為女兒,前去幫襯著也是應當;二是曹澄汐不會那么快入宮,但一旦入宮,便是宮門似海,她們日后相見,都是輕易不能了。作為好姐妹,如何能不去送上一送?
打定了注意,晚上晏然就把這事說給富弼聽,富弼一聽,先是一愣,轉頭便陰惻惻地看她,“你這是要挾我?”
晏然愣了愣才想起來他還記著下午那話呢,不由失笑道:“哪能呢,只不過去盡些孝道,同時去看看澄汐。”
富弼點頭,冷聲道:“我也在寫奏疏,準備臘月時進京上書,順便等個新的職司。”
晏然知他秉性,更知其分寸,也懶得去提醒他言語過不過激,“既如此,那我在汴京等你便是。”
“岳父既然不在,我不可長留晏府,你先回晏府住幾日,待我去了,你便回先前置辦的那宅子。”
晏然剛欣然應了,便被富弼整個人壓在榻上,對方扣住她的下巴不懷好意道:“我不納妾,恐怕夫人就得多多操勞些了。”
久不經人事,晏然本能地感到驚慌,口不擇言地將后世程朱老夫子的話都喊了出來,“存天理滅人欲啊!”
富弼果然停了下來,似乎覺得這個典故陌生,在腦中搜索了一遍未得,轉而譏笑道:“什么鄉野腐儒說的蠢話,就是孔圣站在我面前讓我克己復禮,我都顧不得了!”